梦笔生花(十)
我敏锐地发现,说到王家的势力时,王爷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我收回目光继续说:“我被抓之后乱了阵脚,一时没想到这点,便向裴淙求救,以为裴淙既与王珪是对头,当可救我。而裴淙接到求救信,想的却是让我死在狱中,他便握住了王珪的把柄。”
“裴淙命人杀我,下手的人便伪装成送饭,暗中下毒。若毒药下在饭菜中,我当时就毒发,他也逃不了干系,是以他送的饭份量很小,而把毒药放在糕点里,我稍后吃了糕点毒发时,他早就逃之夭夭了。若不是阴错阳差,隔壁的犯人分走了一半糕点,我早死多时。”
说到这儿,我大胆问了一句:“王爷,不知那位犯人怎么样了?”他似笑非笑地瞥着我:“此案证人,自然要留着口供。”我轻舒一口气:还好,没有多伤人命。
新安王又问:“裴淙为什么选在这时对王珪发难?”
虽然语气随意又温和,但他这似乎是在……考较我?为什么?我心思电转,口中回道:“先前只想着是少年人一时意气之争,后来仔细想想,应该是为了新安太守之位。”
“裴家与王家争权已久,一直被压一头,如今的新安太守即将调任,补位的人选至关重要,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王家人挟私怨陷害小子的丑闻,不论王珪是否入罪,必然为士林清议所鄙弃,累及王氏声誉,裴家便可趁势上位,从此与王家分庭抗礼。小子浅见,请王爷指点。”
新安王微微一笑,意似嘉许,温言道:“你能想到这点,已经难能可贵。然而裴淙还有些别的心思,你不熟悉裴家,难怪不知。”
裴家?我一愣,恍然大悟,叫道:“裴家下一代家主之位!”随即发现自己失礼,急忙赔罪,王爷却似乎不以为忤:“不错。裴淙本来并不想管这事。想要影响王家的家声,仅仅一个'纨绔子弟,诬良为盗',可不够份量,就算再加上你江离的一条命,也不过是给王家找点小麻烦。”
“可你那封信,写得太过痛切,裴淙读完赞叹不已,因而想起杀了你,把你的死推给王家,他再把你的绝命书公之于众,必能激起群情愤怒,继而为自己博得慷慨任侠的名声。”
“现在裴家仍是裴淙的祖父主事,裴淙之父有兄弟三人,互相争夺下一任家主之位,然而三人才能在伯仲间,裴老头也一时难以决断,于是便放眼众孙辈,若有出类拔萃者,为长久计,便可早日带在身边耳提面命,以期后继有人。”
“裴家子孙众多,裴淙的同母兄弟就有四个,且都不相上下,裴淙所图,不过是借这件事在他祖父面前露脸,再将真相告知,留个'胸有丘壑'的印象罢了。”
竟是如此,竟只是如此!我虽然孤贫,好歹是士族中人,又与郑家有些关系,忝列议曹从事的虚职。可我的一条命,竟只能带来一些“小麻烦”,因而本不会被惦记上。而我窃据的梦笔,所带来的才气,写出的自以为直击人心可以用来救命的文章,却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胸中燃起冰冷的愤怒,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庞大的势力面前,我所倚仗的都是泡影,我只是一只蝼蚁,两大家族相互倾轧,如二山相撞,溅起的碎石对我而言已是灭顶之灾。
可是渐渐的,愤怒的潮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种陌生的渴望,我不甘心做被人随手碾死的蚂蚁,如果一个家族是一座大山,我为何不能站在山顶?如果朝堂是一局乱棋,我为什么不能做执棋的手?
“叮”地一声轻响,把我从野心中惊醒,新安王手中茶盏落在案上,正注视着我,面带微笑。心神激荡之下灵光一现,我冲口而出:“王爷如何对此事知之甚详?又为何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