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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旧事

2023-09-22  本文已影响0人  边边缘

整理箱子,底部有几本相册,里面大多数是女儿小时候的相片。那些相片,年月有点久远。那时,智能手机刚兴起不久,对处于清贫状态的我们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

但是,给孩子留下一些成长的痕迹又是很有必要的。于是,想要拍照时,一般是去借用或租用一部相机回来。

翻看着里面的相片,襁褓中的婴儿、双手捧着奶瓶的开心模样、姗姗学步、像风一样飞奔……满满都是回忆。最与众不同的,要数女儿与白雪皑皑冬日景象的那组合影。

都说广东不下雪,很多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真正的雪。错!我小时候年年冬天玩雪,成年后还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雪灾。

不必怀疑,我的确是个纯正的广东人,而且一直生活在广东。皆因我来自于湖南及江西交界处粤北山区的山窝窝里。

01

我们村不大,仅有三四十户人家。除了一户外姓人家外,均为同姓家人。

我们村坐落在小山窝里,这里不单只是山,而且还是山中山。村庄就藏在群山之中,因被五座高低各异的山峰环抱着,故取名“五山岭”。

这里山清水秀太阳高,空气清新好风飘,春暖、夏凉、秋爽、冬寒,有着四季分明的气候。

我记忆力不好,儿时的记忆好像早已泛白。唯独那鹅毛大雪或屋檐下挂着冰条的冬日,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

村里与我年龄相仿的,有七八位小伙伴,我们一同进入了村里的小学。小学在村尾,我家住村头。

在深冬较冷的清晨里醒来,第一件事必定先推开窗户。失望有时会有,但更多的是如意料般惊喜。

瞧,窗外的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后屋右侧人家的小道上早已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毯,屋檐下堆放的柴木也飘裹上一身白衣。正对我家窗户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据说有几千斤重,它也早已披上了银装,圆鼓鼓的身躯在白雪的衬托下折射出亮眼的白光。屋背后的田野及不远处的山峰,洁白一片。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赶忙穿好衣服。起床后,妈妈早已淘好米蒸着饭,木桶里煮过的淘米水飘散起一阵水雾。我在旁边的另一个木桶里舀了几勺煮熟的猪菜,用力地将米水与猪菜搅拌均匀。提起桶正准备去喂猪,爸爸推门进来。

“丫丫,下雪了,虽然我已清扫出一条小路,还是容易打滑,我去喂猪吧。”爸爸说着,接过了我手中的桶,转头添加了一些猪食,这样可以不用走多一次。

我跟在爸爸身后,走出了家门。脚刚迈出门坎,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我缩了下身子。爸爸回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下雪天你怎么还穿这么少?是没衣服了吗?一会去学校要加多一件。”

“爸,我不冷呢,还有厚衣服的,姐姐怕冷,等她周末回来时我让她穿多几件。”

“你身上的三件衣服都比较薄,零度左右的天气,就算你怎么不怕冷,也是不够的,得加多一件稍厚的。”

“爸,我真不冷,我们课室里人多,可暖和啦。下课后,我们一起去操场清扫积雪,会更暖的。”

“这雪不知要下几天,如果周末不融化,我们几位家长得沿途清扫出小道,再去山脚下接你姐他们几位小伙伴回家。”

我们村里只有一二年级,姐姐升入三年级后,去了镇里上学。我没到过镇里,不清楚到底有多远,只听姐姐说要走两三个小时。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很快来到两百米开外的猪圈前。爸爸把桶放下,先勺了一些猪菜下去木制猪槽里,叮嘱我不要靠猪太近,及时给猪添加食料,就不担心猪攻击我或跑出猪圈。我笑着说我天天给两头猪喂食,它们对我很友善的。

爸爸摸摸我的头,然后先离开,他要去菜园里摘菜。平日里的清晨,天一亮爸爸不是上山就是下地里干活去,他其实不清楚,家里的一些细活我一直帮妈妈分担着。妈妈身体不好,不能用重力,也不能太操劳,自上小学起,我就懂得家里的很多不易。

喂完猪后,我回家继续干些喂鸡、扫地等力所能及的家务。完成后,妈妈还没有做好早饭,我便出门玩雪。

地上积雪不算厚,一脚下去,还不能印出完整的脚印。但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软绵绵的,身子轻盈到似要飞起来。

我在雪面上来回走了几趟后,拿起树枝蹲在雪地上重复默写着昨天新学的生词。不一会儿,小道上布满了七歪八斜的字体。爸爸提着一篮子菜走近,先皱了皱眉头,接着摇摇头。

“丫丫,你的字体不够工整,得多加练习。”

我吐吐舌头,赶紧拿起扫把,将两边的积雪逐一清扫干净。

早饭后,我背着书包,约上隔壁的伙伴往学校走去。一路上,这位小伙伴兴高采烈地踢着路面的积雪。我知道,她每天睡到妈妈快做好饭才起床。坦白讲,我是羡慕她的,但我也习惯了自家的不同。

爸爸十三四岁时,爷爷奶奶就先后离开了他,从此只能自力更生。好不容易才成了家,婚后生下我们姐妹几个,竭尽所能给予我们最好的,我们姐妹几个都明白爸妈的辛劳与不易。那些年,我们一直努力争做好孩子。

02

上三年级后,我离开村里去镇上读书,能见着雪的日子逐渐减少。

那时,我希望周末的时候能玩雪,但又不希望真的下雪。

某个寒冷的周末,我们比往常提前半小时出发,我们说说笑笑,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后,到了山脚下,抬头望去,山上白茫茫一片。

我们知道家里下雪了,又惊又喜。开始上山后,发现积雪逐渐加深变厚,即便我们几个小伙伴手挽手,也走得无比艰难。

平日里说爬山,不过是一种习惯性说法。这会儿,我们真正懂得“爬”特有的含义。我们摔倒无数次,嘻嘻哈哈起来后,继续往上爬。但是,笑着笑着,渐渐有了哽咽声。我们挽着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我们都试着找寻最稳当的落脚点,在自保的情况下,适当伸手拉伙伴一把。

我们就这样跌跌撞撞爬了一小截路,隐隐约约听到上方传来说话声,知道是家长们来接我们了,异口同声大喊大叫起来。山顶的爸妈们,让我们停在原地等候。

爸爸来了,他高大威猛的身形在一众家长中尤为突出。他一只手紧紧拉住我的小手,另一手用棍子及双脚清出一条小道,我跟在身后,再也没摔倒过。不多时,我和爸先到达山顶,回家的路,还有一小段是平坦之路。爸爸要折返下去接那位家长没来的伙伴,让我等在原地。

我蹲在地上,折了一根干树枝开始写字,对比前两年,我的字体有了较大的进步,学习上也非常刻苦,不但经常受到老师的夸奖,也得到了爸爸的肯定。我暗暗发誓,日后要成为爸爸的骄傲。

小学毕业后,我考去了离家很远的一间学校就读,那里属于平原地带,再冷的冬天也不会下雪。寒假回到家,能见着雪的时候比较少。再后来,读书及工作都离家越来越远,我再也没能见到雪。

03

多年后,我与先生裸婚,不久意外怀上孩子,当时的我们,没有存款,没有落脚点,根本不具备生孩子的条件。但是,得知是双胞胎,我们还是决定生下来。女儿三个半月后,由于种种原因,我带着她们回娘家居住。这一住,就是两年多。

在女儿两岁的那年冬天,家里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即是2008年席卷大半个中国的那场雪灾。

开始的时候,多年未玩雪的我非常兴奋。初见雪的女儿,也一样。我们站在屋外,看着雪花一片一片从天而降,女儿学着我,先伸出小手,将鹅毛小雪捧在手心,呵一口气吹上去,片刻水滴从手缝隙里流下,揉揉双手,凑近嘴边呵几口气,忍不住又把红红的手掌心往上张开。

不多时,大地披上了一张雪白的地毯。女儿欢快地在上面笑着、跳着、跑着,甚至还躺着。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仿佛是给纯洁透净的雪地画上了欢快的音符。

几天后,鹅毛雪由小变大,渐渐地雪花不再飘。取而代之的,是狂风暴雨。雨下了一天又一天,平坦的地面现显了越来越多的坑坑洼洼。山上的竹子不少被扭断了腰,树木也折了枝,放眼看去,一片狼藉。村头的高压墩也倒了,电线被拉断,一到夜晚,整个村庄瞎灯黑火一片。

傍晚时分,得赶紧为女儿洗漱。晚餐,也尽可能赶在天黑前完成。

天黑后,点上昏暗的蜡烛,一家人围坐在屋子里。不方便外出串门,也没有电视可看,连玩具也不太看得清楚,女儿开始闹腾。

我不得不调动我所有的细胞,给她们讲故事,或教她们唱歌,或玩一些简单的游戏。当她们对这些都失去兴趣时,拨通爸爸的电话,听爸爸说上几句话,总算能安静一段时间。

但是,看着手机电量在逐渐减少,通话时间及次数,必须严加把控。非必要不打电话,打完后立即关机。

几天过去了,电力抢修部门告知电路多处损坏,短时间内没法修复。有村民去城里,大家委托他们帮忙购买蜡烛、电筒及其它生活用品。

隔天,传来更糟糕的消息,村里唯一的一条出行通道,有多处被倾倒的大树阻塞,连摩托车也无法通行。

一周后,我那电池超耐用的诺基亚手机电量耗尽,幸好在关机前告知了孩子爸,让他知道我们是安全的。

离村里两三公里处有一个发电站,里面的工作人员与村里的人都相识,有人想到去那里给手机及电筒充电,他们热情地接待了。

此后,每天都有人步行前往那里充电,我也去过一次。这条公路,是我上中专时才修好的。在此之前,没有直通外面的公路,得步行半小时才能到达邻近村庄的公路。这条公路并不是沿着原来的小路修建,而是绕行更远的地方接入,这样修好的公路相对平缓,但全程还是以坡道为主。

走在弯曲的道路上,心情很是复杂。读书的那些年,我的确是用功的,然而最终并没读出头。出社会后,工作一直不太顺畅。最令爸妈难过的,找个对象比自家还穷。但是,他们尊重我的选择。

我曾以为,只要我两人同心协力,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然而,现实却狠狠地打了我的脸。

在我落魄无比的时候,爸妈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让我带着孩子回家居住,这样不但节省开支,也能帮我一起照看孩子。

转眼,孩子已经两岁,爸妈说他们来年不再耕种田地,专心在家带着两孩子,一定能照顾好她们。让我年后外出打工挣钱,以后孩子须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仅靠孩子爸微薄的工资,连一家四口日常的开支都难以维持。

这场大雪,让我迫切地想离开村里。但是,对于未来,我迷茫一片。

熬过眼前,才是重要的。

村民们自发集合一起,把公路上倾倒的树木想方设法搬开,恢复交通是大事。至于线路的修复,会是一个巨大的工程。得先从附近的村庄开始排查,最快,也得年前才能修复。

熬过了最初的日子,大家渐渐习惯了早睡早起,孩子也乖巧了很多。

年关在即,尽管电力还没恢复,其它方面也有诸多不便,但外出打工的人,还是陆陆续续回来了。

孩子爸,是在除夕前一天回来的。几个月没见,女儿不但不认生,反而与爸爸更亲密无间,那父女情深的腻歪样子,连我都妒忌。

除夕那天,乡镇干部给每家每户送来了几只大大的蜡烛。将近一个月的冰雪天,全国各地严重受灾的地方无数。普通商店里,连常规的蜡烛都已空仓,能买着的,都是为数不多的小蜡烛。

傍晚时分,爸妈准备了一桌好菜,点上两只特大号蜡烛,通红的烛光瞬间把整个房间照得一片透亮。

大年初一,天刚刚微亮,鞭炮声此起彼伏。我们全家也起了个早,女儿拉着爸爸出了家门,要带爸爸去野外玩雪。后来遇见堂弟拿着相机在拍雪景,女儿回来拉着我一起去合影。

看着女儿被冻得通红的小脸蛋,还有孩子爸那一脸宠溺的模样,心里突然无比平静起来。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04

年后几天,积雪渐渐融化,在电力部门无数员工的努力下,我们村终于恢复用电。

爸妈让我提前跟着孩子爸外出找工作,纵有再多不舍,我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村庄,任由女儿在身后哭得撕心裂肺。

此后无数个日夜,回想起离开的那个场景,我都肝肠寸断。值得欣慰的是,女儿很快接受了妈妈外出打工,是去挣钱给她们读书的现实。并且,在外公外婆全身心呵护下,快乐地成长着。

同年秋天,姐姐在县城买的房子装修完成,爸妈带着女儿搬去城里居住,女儿就近入园。

女儿学前班那年,我们也在县城安了家,我先从外面回家陪在女儿身边,孩子爸继续在外打拼。女儿上五年级那年,孩子爸也终于回到了市里工作,虽然不能天天陪在孩子身边,但能回来的日子多了很多。孩子爸说,再打拼几年,待女儿上高中后,就回小县城随便找份工作。

然而,人生有太多意外。在女儿上初二那年,孩子爸被确诊为恶性脑瘤。尽管我竭尽全力,带着他四处寻医,手术后仅一年,他还是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离开了我们。

几天后,爸妈说多年不下雪的村里,飘飘扬扬地下了一整晚,整个村庄白茫茫一片。我说,我想回家,想回去看雪。

我听到爸妈哽咽的声音,他们说一个月后方可回去,以后有空就带着孩子回家。

孩子爸离开后,我谨记对他的承诺,带着女儿努力地过好每一天。我从曾经不问世事的小女子,变成了女儿强有力的后盾。最难得的,是我学会了开车。

前几年,在三清三拆政策号召下,我们村建成了新农村,爸妈选择回村里居住,我时常抽空回去。但是,我心心念念的雪,始终没个踪影。

幸好,曾经与雪相关的点滴,始终深藏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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