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朱子《大学章句序》
一、宗旨
“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
《四书大全》开篇也提到:“天之生民,各与之性。性非有物,只是一个道理之在我者耳。”
1、朱子论性,仁义礼智说得透彻。
《朱子语类》中可见朱子的气象:
只有个仁义礼智,看如何千变万化,也离这四个不得。
人须是于大原本上看得透,自然心胸开阔,见世间事皆琐琐不足道矣。”又曰:“每日开眼,便见这四个字在面前,仁义礼智只趯著脚指头便是。这四个字若看得熟,于世间道理,沛然若决江河而下,莫之能御矣。若看得道理透,方见得每日所看经书,无一句一字一点一画不是道理之流行;见天下事无大无小,无一名一件不是此理之发见。
2、孟子说仁义礼智,根源是“不忍人之心”。
朱子所谈仁义礼智之性,也来源于《孟子•公孙丑上》。孟子善于譬喻,说得亲切:
1)提出结论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
2)举例说明人都有“不忍人之心”的一个维度:恻隐
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3)类推:人都具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
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4)引出“仁义礼智”,重在扩充四端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3、人的资质各有不同
回到《大学章句序》:然其气质之禀或不能齐”。
今日想来:人刚生下来乃至还是胎儿时,则资质基础已有不同。确实如此。
4、以复其性
人性本善,但人的资质不同、随着年龄增长又染于世俗,人欲日渐遮蔽了本心。所以古来圣贤千言万语,根本目的都是要来恢复人的光明本性。
二、社稷与道统
自古以来,天灾人祸,血流漂橹,并非少见。
大一统之破裂,经历战国之杀戮、三国两晋南北朝之纷争、安史之乱与五代十国之大乱。而儒学在孟子之后则失真传,由两汉经学的制度化瓦解,一转为为魏晋玄学之空谈,而佛教传入并逐渐兴盛。
所以朱子痛心疾首:
“自是以来,俗儒记诵词章之习,其功倍于小学而无用;异端虚无寂灭之教,其高过于大学而无实。其它权谋术数,一切以就功名之说,与夫百家众技之流,所以惑世诬民、充塞仁义者,又纷然杂出乎其闲。"
到了朱子所在时期,北方契丹、女真先后崛起,靖康之耻未远,给南宋政权极大压力。
朱子中年时向宋孝宗面奏:1、倡导理学,反对佛老;2、力主抗金,反对和议;3、内修德政,反对崇佞。
但是朱子一生,入仕时间少,而主要选择于著述教学。为什么呢?
长治久安之法,在齐人心;人心之殊途同归,在教化。
朱子在《大学章句序》中梳理了一整条华夏之道统: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三代——>孔子——>曾子——>孟子——>二程。
此种历史使命感,先圣已各有表达:
周公效仿三代:“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
孔子则言:“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孟子言:“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
使命感与谦辞之下,故结尾:“于国家化民成俗之意、学者修己治人之方,则未必无小补云”。
《大学章句序》全文如下:
《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然其气质之禀或不能齐,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聪明睿智能尽其性者出于其闲,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使之治而教之,以复其性。此伏羲、神农、黄帝、尧、舜,所以继天立极,而司徒之职、典乐之官所由设也。
三代之隆,其法浸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
夫以学校之设,其广如此,教之之术,其次第节目之详又如此,而其所以为教,则又皆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余,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彝伦之外,是以当世之人无不学。其学焉者,无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而各俛焉以尽其力。此古昔盛时所以治隆于上,俗美于下,而非后世之所能及也!
及周之衰,贤圣之君不作,学校之政不修,教化陵夷,风俗颓败,时则有若孔子之圣,而不得君师之位以行其政教,于是独取先王之法,诵而传之以诏后世。若《曲礼》、《少仪》、《内则》、《弟子职》诸篇,固小学之支流余裔,而此篇者,则因小学之成功,以着大学之明法,外有以极其规模之大,而内有以尽其节目之详者也。三千之徒,盖莫不闻其说,而曾氏之传独得其宗,于是作为传义,以发其意。及孟子没而其传泯焉,则其书虽存,而知者鲜矣!
自是以来,俗儒记诵词章之习,其功倍于小学而无用;异端虚无寂灭之教,其高过于大学而无实。其它权谋术数,一切以就功名之说,与夫百家众技之流,所以惑世诬民、充塞仁义者,又纷然杂出乎其闲。使其君子不幸而不得闻大道之要,其小人不幸而不得蒙至治之泽,晦盲否塞,反复沈痼,以及五季之衰,而坏乱极矣!天运循环,无往不复。宋德隆盛,治教休明。于是河南程氏两夫子出,而有以接乎孟氏之传。实始尊信此篇而表章之,既又为之次其简编,发其归趣,然后古者大学教人之法、圣经贤传之指,粲然复明于世。虽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与有闻焉。顾其为书犹颇放失,是以忘其固陋,采而辑之,闲亦窃附己意,补其阙略,以俟后之君子。极知僣逾,无所逃罪,然于国家化民成俗之意、学者修己治人之方,则未必无小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