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了这杯忘情水(一)

今天是周末，下班前，妈妈打来电话说，小姨来了，让我赶紧回去。本来和喵喵约好去逛街的，只好放她鸽子了。

冬天的太阳落山格外早，稍微一磨蹭，天色就暗下来了。好在我们公司紧挨着地铁站，我顺着拥挤的人流，刚走过去，3号线就来了，人一如既往的多，我踩着10厘米的大红色高跟鞋，顺着人流挤了进去，每天下班晚高峰，坐地铁都像是打仗，要不是太堵车，我可不想再坐这玩意儿了，好在经过一番艰难曲折的碰撞挤压与交锋，我总算找了个能喘气的地方，我拉着扶手，戴着耳机，百无聊赖地听着邓紫棋的泡沫，想着要不要买个烤鸭回去。忽然，我似乎看到了他。

他就在我左前方，熟悉的背影，还是同样的黑色风衣，同样的发型，我的心脏似乎忽然停止了跳动，我连呼吸都屏住了，那一刹那，我想冲过去，想一把抱住他，告诉他，我很想他，很想很想，我想抱住他，尽情倾诉我对他的思念，我想告诉他，被我摔坏的相框，已经修好了，那盆米兰，已经开花了……可是，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已经分手一年了。

我生生止住了自己要冲上去的身体，定定地望着他，任凭眼泪汹涌地流淌，我不能上前，不能去抱他，只能站在这里，呆呆地眼睁睁地望着他，咫尺天涯，说的就是此刻吧，心绞痛起来，我紧紧抓着扶手，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转身和身边的女孩说了句什么，在泪眼模糊中，我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面孔，原来，我认错人了。我怅怅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流，是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一路上，我的头昏昏沉沉的，都不知怎么回的家，到家后，饺子已经出锅了，小姨殷勤的给我夹菜，我强装笑颜，勉强吃了几个，连什么滋味都没吃出来，打了个招呼，就回了房间。

鞋子都没脱，我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心又痛起来，前尘往事，那么汹涌，排山倒海一样，纷至沓来，让我几乎喘不过来气；曾经的一幕幕，那么清晰，就像昨天才刚刚发生一样。他含笑的眼神，微微翘起的嘴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是我原来公司的头儿，当时，我刚刚毕业，去他们公司面试，他是主考官之一，我一进去，就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却又很生动的脸，他穿着黑色风衣，眼神深邃，看起来酷酷的，现在我还记得他当时问我的问题。

他说：“你是硕士学历，专业也很好，为什么选择我们公司？”因为我事先做了功课，所以准备的很充足，先分析了当前大形势，然后结合他们公司现状，谈了公司发展潜力和前景，说公司会给年轻人发展空间和平台，我愿意和公司一起成长等等，巴拉巴拉说了很多，中间貌似看到他嘴角含笑，我知道这次面试差不多成功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入职通知，市场部专员，虽然月薪才4k不到，但对于一个应届毕业生而言，我也有点喜出望外了，几天后，我知道我能顺利入职，是刘经理看好我，觉得我性格干练，而且很有思路。于是就想买点东西去谢谢他，对，后来我知道，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是市场部经理，姓刘，名字很好听，叫长卿，你想的没错，和仙剑中的刘长卿同名同姓。

他比我大五岁，名校毕业，听说董事会有亲戚，所以到公司后，发展的顺风顺水，拿了几个大单子，刚刚被提为市场部经理。我想来想去，不知送他什么好，还是干脆就送个附近商场的购物卡吧，那天上午，我找了个机会，去他办公室找他，打算把卡给了他，谁知我刚一敲门进去，他头也没抬，就扔过来一叠材料说：“去整理一下，下午跟我去出差。”

我迟疑了一下，开口说：“刘经理，我……”我话未说完，他抬起头，看到是我，就说：“小李呢？你来干嘛？”小李是他助理，但他好像是请假了，于是我说：“小李好像是请假了，我来找你是想……”他再次打断我的话，说：“你不是那个新来的硕士吗？我看过你的简历，你有这方面的经验，小李不在，你下午跟我去唐山跑一趟。”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随口说：“别穿的跟个学生似的，去找金姐，让她带你买身衣服，回来找我报销。”金姐是市场部的老人儿了，特别热心一大姐。我低头看了看我的白体恤，牛仔裤，觉得还行啊，心里嘀咕了一下，事儿妈，他抬头看着我说：“怎么，不愿意吗？”语气有些凛冽，我吓了一跳，赶紧说：“好，好，需要准备什么？”他指着那一叠材料说：“赶紧熟悉熟悉，下午可能会用到。”

我抓起材料，转身走出去，门一关，我想：坏了，卡忘给了，现在再回去似乎有些不合适，算了，回头再说吧。回去后，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开资料，发现都是关于我们公司最新产品的相关内容，虽然才来公司几天，但我对公司情况也有所了解，我们公司的死对头大华，针对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月前，他们高薪挖了我们一个技术骨干过去，那小子把我们最新的研发成果带了过去，大华提前一步研制出了新产品。难道这次出差和这事有关吗？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和技术部的几个同乡吃饭时，听他们说，在上次实验时，发现最新研制的产品有潜在危险，经过他们半个月的技术攻关，刚刚解决了这个问题。我灵机一动，赶紧跑到技术部，找到同乡小周，借了一份实验论证报告！时间太紧张，我还没来得及和刘长卿沟通，就该出发了！

下午，我们和司机小王一起去了唐山，刘长卿带着一个大箱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和他沟通后知道，我的预料不错，事情和新产品有关，那个公司和我们合作了很多年，是我们稳定的大客户，不知什么原因，对方突然提出想终止合作。我忽然想起了报告，赶紧从包里找出来给了刘长卿，他疑惑地问：“什么？”我说：“你看看有用不？”他接过去，看了一眼，抬头赞许地说：“小丫头够机灵啊！也很用心！”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到了对方公司，他们经理一直避而不见，在会客室，我喝了三杯咖啡，五杯茶，急躁不安，反观刘长卿，他表现却很沉稳，坐在那里慢慢喝茶。我知道，他一定很焦虑，刚被提为经理，就失去这么大一个市场，估计场面会非常难看。他们经理终于过来了，脸上满是歉意，连声说：“哎呀，今天太忙了，一直在开会，让你们久等了。”他们经理姓钱，是一位大约四十岁左右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男子。刘长卿握着他的手说：“没关系，多久我们也等得起。”

双方落座后，钱经理说：“合作这么多年，我也不瞒你们，若不是公司最近有难处，对方给的条件又太优惠，我也不会想终止合同的，毕竟就是违约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当时年轻气盛，又初出茅庐，按捺不住，冲口而出：“为了利益，就置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而不顾，这叫背信弃义！违反商业道德！”钱经理一听这话，脸立刻黑了，把一个文件夹在桌上一摔，说：“废话，商场就是现场，没有利益，做什么生意！反正我会付你们违约金，就这样吧！”

刘长卿面不改色，站起来说：“是大华吧？”钱经理貌似吃了一惊，说：“你们怎么知道的？”刘长卿指着那个黑包，对我说：“拿过来。”我赶紧把包打开，是两台看起来一摸一样的仪器。然后他插上U盘，把电脑桌面对向钱经理，让他看了两个视频，原来是两段实验室的监控录像，上面显示着时间，前一段视频是仪器在连续启动七天七夜后发生自燃的记录，时间是半月之前，后一段是技术部克服技术难题后在实验室欢呼的场景，时间是前天。

原来，刘长卿比我考虑的更周全，他把产品都带来了。然后，他结合那份论证报告和那两段视频，全面分析了两台仪器的利弊，还高瞻远瞩的谈了之前产品未来可能出现的严重后果，有理有据，掷地有声，滴水不漏，情真意切，钱经理从原来的一头雾水，一脸蒙圈，到后面的冷汗直流，两眼发直，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我听着刘长卿精彩的演讲，简直惊呆了，都想为他鼓掌，没想到看起来那么沉默寡言的人，这么能说！我知道，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成功！刘长卿说完后，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没来得及挪开眼神，估计我当时肯定是一脸崇拜的花痴样，丢死人了！

后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唐山的公司不但没有终止合作，还续了一个大合同，签完字，刘长卿和我相视一笑，我心中涌动起一种并肩作战共同抗敌的豪情。晚上，唐山公司请我们吃饭时，钱经理端着酒杯推心置腹地说：“兄弟，谢谢你今天来给哥哥我指了条明道啊，要不是你们今天及时赶到，万一我签了那个合同，说不定以后会吃上官司，坐牢也说不定呢，今天，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饭后，回到宾馆，一夜无话。第二天，我们开车回去，我看着刘长卿，他依然沉默不语，但我能看出，他很开心。当时我就想，这个男人不简单，心思缜密，做事雷厉风行，所谓打蛇打七寸，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指要害。我偷偷看了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回来时他没坐副驾驶，我俩并排坐在后座，他在我左边，正在闭目养神，看样子很悠闲，他的睫毛很长，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鼻梁很高，也很直，随着他的呼吸，鼻翼微微地颤动。

他好像有感觉似的，忽然睁开眼睛，我慌忙把脸扭过去，作出正在看风景的样子，再回头时，他眼睛又闭上了，这次我不敢偷窥他了。快下车时，他睁开眼睛，对我说：“这次表现不错，挺机灵的，就是太冲动，下次注意！回去休息吧，明天再去上班。”我调皮地说：“多谢领导！向你学习，下次不会了！”

因为坐车真的很累，我晚上睡的太死，第二天竟然迟到了，去上班后，发现我对面多了一张桌子，金姐告诉我，经理室要重新装修，经理这一阵子要和我们一个办公室办公，正说着话，刘长卿进来了，他还是一件黑色风衣，面无表情，大长腿三步两步就走到了他的位置，一坐下就打开电脑，开始办公，我和金姐也赶紧回到自己位置，准备一会儿开会的内容。我在写材料的间隙，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眉头深锁，正在认真的对着电脑想着什么，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这话一点不假，他现在的样子迷人极了，怕被他发现我偷窥，我赶紧把身体坐正，心却砰砰地跳了几下。

我心里暗骂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那几天，大家在一个办公室，我的工作效率很高，他安排的工作，我总是尽心尽力地完成，每次他都会夸我几句，我也很是受用。我又陪他出了一次差，挺近的，就在本市，事情办完后，他请我去吃饭，他找的地方，是一家老店，记得那是一个傍晚，天色昏黄，店里的人不多，不太记得我们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哪晚他家的鱼汤很好喝，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我喝了好几碗。后来，我又去过一次，可鱼汤再也喝不出那么鲜美的滋味了。

有几次，我加班，他还特意开车送我回家，我还以为他人不错，对他好感日增。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对他一点旖旎的念头都没了。那天，他让我打印一份材料，是下一季度的市场分析，我那天有点小感冒，脑袋晕乎乎的，不小心把一个数据打错了，忘记把40.85的小数点打上，把材料交给他以后，就去抱着杯子喝水了，没想到不一会儿，就传来他愤怒的咆哮声：“你是怎么工作的？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知不知道什么叫认真？”我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心里一片冰凉。想我从小到大，无论是父母，老师，还是亲戚朋友，谁不夸我聪明伶俐？做事认真？

当时我没觉得那个错误有多严重，对他这种上纲上线的行为非常反感，心想：吹毛求疵，翻脸不认人，暴君！法西斯！没想到，中午和同事吃饭回来，在桌子上看到一盒感冒药，下面还有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行字：对不起，没注意你病了，收回我的批评！如果太难受，我放你假，回家休息吧！瞬间，我感觉一股暖流从身体流过，舒服极了！

我抬头看他，他也抬头看我，眼神里有关切和歉意，然后偏偏头，示意让我吃药，我当着他面，吃了两颗，他微微点头，然后又开始伏案工作。我坐在位置上，暗骂自己没出息，一盒药就把我收买了。不过，我才不要回家，回家不就看不到他了吗？后来几天，他对我格外关照，说话语气都无比的温柔，还发QQ专门提醒我多喝水，注意休息，要知道，平时他发QQ都是布置工作的。

那几天，我的工作量也明显减少，有一天，我没有加班，他还特意绕道送我回家，在车上，他再次给我道歉，他盯着我的眼睛真诚地说：“很抱歉，我那天态度不好，不过，做咱们这一行，一定要细心再细心，一个数字可能会导致一连串的影响，你平时做的很好，我很欣赏你的能力！”我被他盯的脸有些发烧，其实内心早已原谅他，但嘴上还是不服气，所以一言不发，他摇了摇头，说：“真拿你这丫头没办法！”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我的心仿佛受到蛊惑，又开始乱跳。当时，我不知道，爱情的种子开始悄悄萌芽，我下意识地关注起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喜欢喝咖啡，喜欢blue的音乐，喜欢穿黑色衣服，喜欢在开会时用PPT，他个子很高，大约一米八，不爱讲话，做事有条理，还特别干净，我注意过他的桌子，除了电脑前摆着一盆仙人球外，就是摞的整整齐齐的各种材料，对了，还有一个白色的马克杯。

因为我当时是新人，每天都是最早一个去，打扫打扫卫生，有时还会帮他们沏茶，每次给刘长卿沏茶时，想着他端着杯子喝茶会不会想我，就觉得很甜蜜，其他同事偶尔会抱怨上班太累啊什么的，他们不知道，我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上班，因为上班我就能看到他啊。我每天都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去猜测，他对我是不是有意思？他对我肯定没意思！

好几次，我发现他在偷偷地看我，可当我去捕捉他的眼神时，他就会收回目光，我也不明白，他喜不喜欢我。有一次，我踮着脚尖拿柜子上一个文件夹，够了几次没够到，正想转身搬个凳子过来，忽然一双手越过我的头顶，轻轻松松地把东西拿下来，我转身一看，是他，因为距离太近，他的呼吸似乎拂过我的脸，我的脸立刻红了，他盯了我一眼，转身离开，我做贼心虚似的回到位置上，大气都不敢出，特别怕他看出异样。

后来几天，我对他格外冷淡，我怕他对我没意思，却发现我对他有意思，那样太丢脸了！那几天和他说话，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眼睛也不看他，也不再搭他的车。好几次他欲言又止，看着我冷淡的脸色，又把话咽了下去。有一次，我去十六楼，电梯打开后，就他一人，我不想上去，可如果不上，表现就太明显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进了电梯，我一直盯着数字，没扭头看他，可心却跳的很快。

他忽然在后面开口了：“小丫头，这几天怎么了？怎么老躲着我？”我说：“哪有啊？”他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十六楼到了，我落荒而逃，出了电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听到了他的笑声。丫的，敢笑话老娘！我愤愤地想着。

第二天，我穿了裙子去上班，还化了淡妆，盘了头发，因为下班后要去参加一个聚会，怕没时间换衣服，就直接穿去单位了，可能平时大家习惯了我的牛仔裤，我突然穿裙子，大家反应特别强烈，金姐一惊一乍地说：“穿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去相亲啊？”我注意到他正在敲打键盘的手停下来，虽然没抬头，但似乎在等着听答案，就忽然想搞个恶作剧，试探他一下，就略带娇羞地说：“哎呀，金姐，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