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街”里的文化

上海有条马路叫福州路，号称“文化街”，因为这条路上书店很多。

书店多就说自己是“文化街”，这就把“文化”理解得太狭隘了。 其实福州路上酒店一点不比书店少，快餐连锁的不算，单老牌饭店就有老正兴、吴宫饭店、杏花楼、王宝和等等。书肆文化和酒肆文化究竟谁占上风，还大有一拼。我在福州路上逛书店，中午最喜欢到老半斋吃饭。老半斋是淮扬菜馆，也是一家老字号饭店，现在这个季节，刀鱼馄饨刀鱼面是它的招牌。

一九四九年以前，福州路叫四马路，是有名的红 燈区。红 燈区也是文化，那叫青 樓文化。青 樓文化那是底子深厚，源远流长，所谓“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与酒肆文化、书肆文化更有一拼。今天来福士广场的所在，就是当年著名的会乐里。会乐里曾经上演了多少风云故事。可以这么说，一部上海近代史，离不开会乐里。

北京的琉璃厂，被称为最有文化的胡同，历史悠久，清代以来就是文人墨客的出没之地。有意思的是，它的一巷之隔就是“八大胡同”，京城历史上有名的花街柳巷。“陕西百顺石头城，韩家潭外伴歌笙。王广斜街胭脂粉，甘井湿井外廊营。”笔墨文化与青 樓文化相伴相生。当年北大教授陈独秀很爱逛八大胡同，不知道是不是在琉璃厂淘完旧书再过去的。

北京有最有文化的胡同，南京则有天下第一历史文化名河——秦淮河。“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这便是秦淮河自古以来的产品认证。朱自清笔下的秦淮河水：“秦淮河的水是碧阴阴的；看起来厚而不腻，或者是六朝金粉所凝么？“历史的积淀多么厚重！《桃花扇》里写秦淮河：“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蝉娟。”秦淮河堪称极风月之盛。秦淮八艳，哪个不是青 樓界震铄古今的响当当的人物！

讲到历史文化积淀深厚的胜地，那肯定少不了杭州西湖。“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柳永写杭州西湖：“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莲娃”是什么？“莲娃”就是船娘。“西湖水滑多娇娘。”“船娘“据说是起源于隋炀帝之时，到了南宋，“西湖船娘“已名满天下。船娘中的拔尖人物，其才貌名望绝不在秦淮八艳之下。苏东坡写到：“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这么比喻的时候，不知道眼前是不是出现了某个船娘的影子。

历史文化名城除了杭州，还有扬州。扬州在隋唐时就商贾云集，富甲天下，所谓“富贵温柔乡，烟柳繁华地”。有钱人“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去干嘛？去景点门口拍两张照上传朋友圈？当然不是！杜牧说得很直白：“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是写软文的高手，他另外还有写扬州的软文诗也是极好：“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当今文人冯唐受到启发，写下了“春风十里，不如你”的网红句子。

中国的文学，一半泡在山水里，一半泡在青楼里。青楼文化之与中国文化、文学的关系，就如同酒曲之与酒的关系。虽然，“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但是，那些弦管歌吹仍在历史的深处回响，文化的记忆无法被拆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