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日子里的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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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厦门旅游,是我提议的。
现在是周六上午,我简单收拾好了行李,提着一个黑色手提旅行包便出了门。
由于上班的公司是单休,往常的周六对于我来说是坚持到休息日的最后一天。这次我请了假,因为前天她隔着手机屏幕向我传来了一条淡漠的简讯,我们分手吧。
突然吗?仔细想想也不突然。毕竟当我看到这个消息时,或许她已经失眠了不知多少个夜晚。
在一起四年,聚少离多。想想我们的恋爱,更像是基于手机上那块方正屏幕的网恋罢了。那句异地恋对于双方来说不过是养个手机电子宠物,我是有切肤体会的。长期异地,也让我们连日常交谈都变得吃力。不知多久了,我们的爱情早已变成两人责任的坚持,丢失了爱的初衷。
我们分手吧。这一句话,终于是让我们彼此都松了一口气吧。
“噔噔”
裤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是QQ特别关心提示音,她发来消息说,到哪了?
“等车”
“路上小心”
“你也是”
这样的对话对于我们来说驾轻就熟,这四年的反复熬制令这些文字粘稠得有些反胃。
最初的我们是这样的吗?
公车进站,转向灯不停地闪烁,伴随着声声“左转弯,请注意”。
车站里候车的人群迅速反应,上半身看似波澜不惊,双腿却很实诚地大迈步,不一会便把未停稳的公车门包围。
我已经落后了,可也心甘情愿落后。
印象中这个城市每天来往于高铁站的人都很多,他们背着、提着、拉着行李,就像是背着、提着、拉着自己的故事。
车上人很多,我跟在人群后面徐徐上了车,让我惊喜的是竟然还有我的位置。我坐了下来,人群上车声喧哗,我从裤袋里掏出乱成一团的耳机线,一下一下地将其捋顺。
戴上耳机,周遭也安静了下来。
“上车了”
“好,不着急”
“好,你呢”
屏幕上显示此时是上午10点整,网络的另一端像是失去了链接,没了下文。这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发生让人习惯的情景。起初我会因为她突然的失联感到担心,而后是愤怒抱怨,终于不再多说什么。
这感觉像是一堆柴火,终于化作灰烬。
最初的我们是这样的吗?
我扭头望向窗外,冬天早晨的街道挺萧条,四处散落着枯黄的叶子,环卫工人拿着巨大的扫把,捕捉着它们。一对衣着单薄的年轻情侣,手牵着手踩着落叶,时常不经意地互相对视,每次双方的眼睛都会闪亮起来。
“你喜欢我什么?”
她突然发问,我还在回味着上一句玩笑话的笑点。我看向她,她也看向我,轻松的笑容还挂在她红扑扑的脸上。
“嗯……你的全部我都喜欢呀!”我看向前面,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具体的呢?”她笑着追问。
“这种东西啊,不能说出来,不然你就变得不像是原来的你了。”我也笑了起来。
她双眼晶莹发光,安静地笑出了酒窝。
正如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乖巧淡雅的笑脸。
那是一个平常的下午,我和朋友在一家甜品店正喝着茶。正门素青色的门帘被拨开,风铃随着晃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披肩的直发,长长的黛色围巾捧着她白皙的脸庞,娇小的身躯藏在一件淡黄色的连衣长裙里。
她带着抱歉的笑脸走到隔壁桌前,向几个提前落座的女生朋友说着迟到的缘由。
她的声音很好听,是圆润的,细腻的。和她不高的个子温柔地吻合。
朋友察觉我的目光,循着望去,打趣地问我,喜欢吗?
“靠,你说什么呢。”我装作不屑。
“你小子装啥,想认识吗?”
我看向朋友,或许我脸上有丝毫的惊喜将我出卖了。
朋友看穿了我的心思,嘿嘿地笑了笑,起身去了隔壁桌。我有些失措,小声叫住他,他并不理睬。
“余阳,这不巧了吗?”
“林晓峰,你也在这啊”
“是啊,和我朋友,方便一起坐坐呗,给你介绍个帅哥。”
我记得,当他回头叫我过去时,我脑袋是空白的,脸是沸腾的,四肢是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这样的出场,逊爆了吧。
噔噔,怀里的手机振动点亮,消息框上显示一个粉红色的蛋糕头像,旁边备注是一个字,阳。
“我出门了”
我没有回复,看了眼时间,此时是上午10点47分。
公车在几次进站出站后,已经装满了人,坐着的,站着的,几乎每个人都带着各异的行李,像极了主人和他养的狗,有土狗,有贵宾犬。
人群沉默,偶尔发出零星的手机铃响,但也没有人在意,应该都和我一样,因为回忆着什么而噤声了吧。
而身旁窗外装着的是一个好天气,灿烂和煦的阳光从万米高空斜斜洒下,街上的行人身披暖色,穿梭于五彩喧哗的店铺间。
这班公车全程大概两个小时,从城市的西边将人们带去城市的南边,最后留下人们在南边和这座城市告别。
“我喜欢你,让我做你男朋友吧”
我将心里撺掇了半天的石头全数抛出,她坐在我旁边,我分明看清了她的双颊红彤彤的,像是一颗饱满的苹果。
世界都安静了,刚才还叫唤得欢快的蝉鸣,店里播放的周杰伦的《星晴》,都听不见了,只听得见和顺时走动的秒针同步的心跳声。滴答,砰砰,滴答,砰砰。
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由于当时我们在各自不同的城市读大学,见面的机会很少,自从朋友介绍相识,互相加了好友后,便日夜在手机上诉说与倾听,分享彼此的生活。
“早上好,今天也要是美美的一天!”
“午餐我也不知道吃什么了,发愁呀。”
“我喜欢吃好吃的,我要把天下的美味装进肚子里。”
“我晕车,所以我每次坐车都喜欢带着柠檬糖。”
“你唱歌好听诶!再来一首好不好嘛。”
“我有点低血糖,所以我经常口袋里装着巧克力,但是我最讨厌白巧克力了。”
“我也会喝酒,但是只和家人喝,爸爸都叫我酒神,厉害吧!”
“我来大姨妈了,委屈。”
“听说你在学校写的剧本得奖啦?恭喜恭喜,记得请客哦!”
“今天兼职辛苦了吧?早点休息哈”
“晚安!”
她每发过来一串文字,我都想象着她该是怎样调皮的、委屈的、兴奋的表情,又是如何温柔地、细腻地、可爱地诵读出声。将她的喜恶收藏默背于心,每次当她惊喜地问“天啊,你怎么知道”的时候,我就像是小时候得到了老师大红花盖章般,发自心底地有成就感和自豪。
那时我每天抱着手机醒过来,带着手机拉屎,带着手机洗澡,又抱着手机睡觉。似乎如此寸步不离,她就成了我咫尺眼前的手机。
这样的欢愉在五月天《恋爱ing》的背景声里持续了三个月。盛夏的一个深夜,我躺在被窝里,手机屏幕孜孜不倦地亮着,也映亮了我同样不倦的脸。
我徐徐地敲打键盘,那一句话在输入框里不断重复着伸缩,最终,在她的手机屏幕上传去了短短的一句文字。
“暑假我们见面吧,在咱们第一次见的那家店。”
空调运作着,塑料挡板上下翻腾,发出咯吱声,呼呼声。大学宿舍里,有人正做着青春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