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少女
地铁少女
“我今天又做了一件大命案哦！”
等地铁的时间里，柴进兴奋地跟我说。
“哦。”我面无表情回答
“这次我把地球所有人都杀掉了！”
“呵呵，恭喜你，杀人数量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杀人事件是什么意思。
有一个叫“犀牛故事”的创作APP，我常常用手机在上面写小说。
有次被同班同学柴进看到了，他跟我说：“班上就我们两人写故事，我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就这么不由分说地把我划入了他的朋友阵营。机缘巧合又住得蛮近的，我们后来连上下学都在一起。
柴进每天都跟我分享他写的故事。
怎么说呢，他的故事看开头还是蛮天马行空的，比如喝了橙汁就会变成杀人狂的警察和变态杀手针锋相对，比如每次一许愿世界就地震的少男如何拯救世界，比如一个喜欢吃人的沙发爱上了购买它的女孩……
但也仅仅是开头。柴进大概是我这世界上见过的，写小说最无为的人了。他写小说总是是三分钟热度，写不下去了又不想留坑，他的解决方法就是，立马让里面的角色死翘翘。
所以，他说的把地球人都杀掉这件事，估计又是哪篇星球大战的文字写不下去了，随便安的结局吧。
如果小说里的生命实体化的话，柴进手头上还真的有不计其数的血债呢。
“诶，阿毛，给我的小说找个原型吧。我目前很枯竭了……”进地铁后，他还在我耳边喋喋不休道。
柴进写小说有个怪癖，只有在现实找原型，才能下笔写小说。我至少被他写进了三篇故事，咳咳还不是主角，都是那种吃面包梗死或被倒塌的大楼砸死的路人……这么说来，他都杀了我三次了……
“随便写咯。反正你写到最后也肯定是让主角和配角一起去死……”我说。
“我这次想来个不一样啦。我都找不到人选写了，你就给我推荐一个嘛。”
我叹了口气，这家伙脑回路与众不同，跟他讲道理注定是白费功夫。我也只能应付他一下。
我说：“看到右前方，那个背蓝色背包的女孩子没？”
柴进看了看，找到了目标位置：“哦，穿着三中校服的那个？”
“恩恩，你就写她吧。”
他瞄着眼观察了那女生几秒钟，拍了一下手掌说：“哈哈！不错，这个人物很好！我知道我要写什么了！”
“啊？”
“标题我都想好了！叫《地铁少女》！”
“啊……”
就这样，地铁少女诞生了。
地铁少女是这个模样的：齐耳短头发，戴着红框眼睛，相貌秀丽，有点瘦小的身板，背着半身大的蓝色帆布包。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女高中生一般的存在。
“全世界每个地方都有地铁少女。地铁少女有漂亮的，也有不好看的；有性格好的，也有脾气暴躁的。她们和我们这种普通人一样，每天都搭乘在专属的那班地下铁里。
“地铁少女的职责，就是和常人见不到的‘厄运’搏斗。你看她背着那个书包没，里面就藏着一些特别的武器。她戴着耳机并不是在听音乐，而是在监听厄运的脚步声。一旦发现不对劲，便出手阻止‘厄运’。”
“那么，她要怎么跟阻止厄运呢？”我问。
“笨蛋，凡人怎么会看到呢？她会打开结界，把自己困在结界和厄运对战。表面上我们看到的，就是她一人站在那里发呆而已。其实背后，是一场殊死搏斗呢。
“当然，最后一定是地铁少女赢了。这是大自然的法则！”
我不置可否，反正我也不想知道大自然的法则是什么。
“为什么一定是地铁少女，不是地铁少男，地铁大妈啊……”
“你居然还问我。”柴进惊奇地看着我，“因为是你让我创造出来地铁少女了呀，你要是指着一个大妈，我的标题就变成地铁大妈了！”
好吧，说来说去都是他的理由。
柴进正要继续讲他设定，一位坐在椅子上的白发老头猛地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征兆。
地铁上的乘客惊呆了，有的惊讶地叫出声来，有的像躲瘟疫一般的跑开，更多的是围在老头旁边探头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在大家都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地铁少女走过来，把头伏在老头的胸口上，似乎在探听着什么。接着她深呼吸一口气，按住老头的鼻子，给他做人工呼吸。又两手交叉，在他胸口猛按好几下。
就这么往复了几个动作之后，老头像吐出了什么一样，大口喘气起来。虽然有点昏迷状态，但跟晕倒前脸上的紫青色已经退却，看来是抢救过来了！
全车厢的人纷纷给地铁少女鼓掌，赞叹。刚好地铁这一站也到了，几个年轻小伙子和赶过来的地铁乘务员把老头抬出去。地铁少女则是继续站回她的位置，继续听歌，好像刚才根本没发什么事一样。
柴进得意地看着我，说：“看吧，这就是地铁少女，地铁守护神。她刚才表面在抢救老头子，其实是障眼法！她把伏在老头的厄运吸出来，并清洁掉了。”
真受不了，这时候他还在构思着《地铁少女》的故事！
不知道是机缘巧合，又或者只是我根本没发现。后来好几次上学，我们都会在这个车厢，碰到地铁少女。这个巧遇给柴进带来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
“她手中捧着的书，不是《高考必备单词》，而是每个驱除恶灵的咒语。地铁少女也是要上学的，今天是她们恶灵咒语单元考试的日子。她在努力复习哟。”
“昨天地铁少女遇到了一个很难搞得恶魔啊，大概受了伤了。我怎么知道？看她手上的那个塑料袋没？那不是肉包子……不是早餐啦！是她的复原仙包，吃了才可以恢复体力！”
“和地铁少女一起说话的女生，跟她是同个系统的地铁少女，今天她负责的地铁没什么问题，才过来和地铁少女聊天的。她们也有自己八卦的日常嘛，哪能每天都搞得那么严肃。”
当然也有没有碰到地铁少女的时候，但柴进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地铁少女今天休息了哇。”
“这班车厢检测没有厄运了，地铁少女也不用天天来嘛。”
“看来别的地方发生了大灾难，地铁少女也被派去支援了。”
柴进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虚构着那位地铁少女，可能是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对地铁少女也关注了起来。
她不再是一个普通路人那么简单，仿佛变成了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是三中的女生，一三五都会穿着校服（柴进称之为地铁少女的战斗制服），不穿校服的日子大多是运动服的装扮。喜欢听歌，大部分时间都是戴着耳机看车窗发呆的样子。偶尔会背一下单词。也偶尔会拿出手机玩下小游戏——糖果消除那一类的（柴进说那是清除厄运的灵器）。
每天我们会跟她一起坐三个站，我们会先她一个站下车。柴进跟我说，虽然三中是下一个站，但其实她会坐到地铁的终点。她每天都会在地铁里来回穿梭。
“地铁少女的身份是一个都市传说，有部分人会模模糊糊地知道。但大家即使知道，也不会去跟地铁少女说话。对她只有尊敬和感谢。”
“为什么不能和地铁少女讲话？”
柴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因为一旦跟地铁少女说话，这个世界，便会不存在。”
“不存在？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不要跟地铁少女说话就是啦！记住，你也不要和地铁少女说话哦！”
哈？又是强制硬塞的观点了。我干嘛要跟地铁少女说话啊。那不是变态干的事？
即便这么说，我们这么揣度一个陌生女孩，应该也跟变态差不多了吧。
而柴进不知道，其实我也把地铁少女放在了我的小说里。
和柴进那种想到什么就随便写什么的做法不同，我喜欢写一些学生恋爱的故事（身为学生的我也只能写这个），但我不经常发表，多数我都是把一些灵感写了之后，保存在我的草稿里。而且大多数文字，都是情绪，而不是故事。
但地铁少女是我草稿箱里写得最长的一篇。在这篇名叫《地铁少女》的爱情故事里，一样是高考生的我邂逅了每天都会在地铁遇见的那位少女，因为有次她匆忙进站后，她书包好多东西都掉了出来，慌忙收拾的举动吸引了我的注意。
以后每次上地铁发现都会碰到她。慢慢的，自己便很在意她的存在，小心地观察她变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她说话的声音，她有时笑的样子，她看的那本书，听的那首歌……都是我关注的讯息。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我喜欢上她了！
这是我小说里最后的一句话，不知不觉，也变成了我的心声。
发现这种情愫，让我也很怀疑。
是啊，我喜欢上她了吗？
“阿毛，阿毛？”柴进打断了我的思考。
“什么事？”
“你看着地铁少女流露出了淫荡的笑容哦。”
“滚开啦你，你才淫荡！”
“虽然我不知道你对地铁少女有什么看法啦。但是，身为挚友的我还是告诉你，不要和她说话，不要和她发生关系。”
“你这么形容让我不寒而栗啊，难不成你对地铁少女也有淫荡的想法？”
“嘿嘿嘿。”柴进摇了摇头，“因为和她说话后，这世界就不存在了。”
“懒得理你……”
虽然柴进说话总是莫名其妙，但他的确说到某个点上。
我的确有想跟地铁少女说话的冲动。
这一天我一人坐地铁，柴进那家伙因为吃错东西在家上吐下泻，便托我跟老师请病假——“记得跟老师说，即使我不生病也不会听他的课的……”他这么交代我之后，又急忙挂掉电话，估计又跑去厕所了吧。
地铁刚好有一排空位，我赶忙坐下，过不了一会儿，我身边的空位便坐满了人。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嘛！
我玩了一下手机，却怎么都玩不进去。我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气流改变了方向。让我心跳加速，让我目眩神迷……
我侧头看过去，发现我的预感非常准确！
地铁少女，就坐在我身边！
这是我和地铁少女坐得最近的一次！
她低头看着一本书，我看不清封面，但我看勉强看到书上面的内容：
“由于任何事情只能在时间之中发生一次，我们为了理解所发生的事情，就必须站在牺牲者的一边，而不是幸存者或旁观者的一边。然而，历史就是一种旁观者的艺术，因为牺牲者的主要特征就是他们的沉默，凶杀剥夺了他们的言说能力……”
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但很快，我又被地铁少女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吸引住了。
原来她听歌开的声音那么大，我听出来了，是李荣浩的《喜剧之王》……“为什么全世界的恋我都失一遍……”哈，也是我喜欢的一首歌啊。
莫名的，我觉得和地铁少女的距离，不仅在方位上拉近了，也在某种调性上拉近了。
我感到口渴，这不是一种用水就能解决的渴，而是某种像小虫子一般，隐隐约约钻出来，让我抓狂，让我冲动的渴。
我知道我想做什么：我想和地铁少女对话！
从第一次见到她到现在，已经过去的两个月里，我碰见她不下二十次。
她存在于这个地铁车厢里，她也存在于柴进的小说里，存在于我的小说里，存在于这世界上两个男生搞笑的幻想里。
在这种幻想里，我可笑地对她产生了某种情感，我想询问，我想确定。以前我不知道，但当她坐在我身边的一刻，我近距离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看到她鼻翼间浅浅呼吸的节奏，我发现，原来一开始，我就想要接近她。
在所有的最初，我便发现了地铁少女，甚至在地铁少女还不是地铁少女的时候，我跟柴进说：“你要不就写她吧……”
没关系，就是开口问一下，就是一个陌生男生的提问，下一站她就会忘记我吧。
“不要跟她说话，不然，世界就不存在哟。”
滚吧柴进！我凭什么不跟她说话。那句话只是你的《地铁少女》的设定，你的小说不是我的世界……
“你……你好……”
第一个声音的开启，我的口水堵住了我的喉咙。
“请问……”
第二个词的说出，我的话语开始打开唇齿的闸门。
“这本书，叫什么名字？”
后半句的蹦跃，用尽了我的力气。
时间变慢了！她慢慢地转过头，慢慢地把眼神从书本抽离，投射在我身上，慢慢地摘下耳朵，慢慢地给我组合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我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不好意思，这本书，叫什么名字？”
她虽然有疑问，但明显不是抗拒的神色。她笑了一下（啊，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把书放在我面前，说：“《悲伤与理智》。”
在她讲完这句话之后，她像块玻璃一样，在我面前破碎！不，不止是她，我身处的环境都破碎，裂开来，我看到我的手，身体，腿……也变成了碎片离开，卷进了一个黑暗的漏洞里。
我听到柴进跟我说话的声音：
“哎哟，你最后还是跟地铁少女说话了……都跟你警告过了……不要和她说话……”
啊？这是怎么回事？
啊？
一瞬间，我的意识，不，我的世界消失了……
柴进在文稿的最后，写了个END，点击发送，这篇文章在犀牛故事里发布了。
柴进抬头，盯着看到此处的你你，笑着说：“不知道你接受这个结局不？还是你们依旧不知道，阿毛和地铁少女，都是我小说里的人物？”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