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车行与龙头桌凳

记忆里，爷爷是我送别的第一个亲人。

那是1990年的农历三月初三，爷爷因病去世，我在县城上学，那天骑车2个多小时赶回家，看看安详睡去的爷爷，我心理很难受，却没有流泪。

 直到出殡那天，目睹爷爷被推进了火化炉瞬间，眼泪禁不住哗哗直流，我知道爷爷已永远离我而去。

我和爷爷不是特别的亲，他不是个热情的人，很少说话，从未给我讲过他过往的经历，也没给我讲过笑话逗我开心。我有记忆时，爷爷就是一个很不起眼的老头，瘦小枯干，还驼着背，头发花白稀疏，不善言辞。

 祖屋是一排青砖瓦房，当时也算是当地比较好的，后面有一个小竹园，还有一棵杏树，东边有一条河，有一座高高的拱桥横跨东西，桥很高很陡，走过会有点害怕。多少次在梦里会出现这座桥，我不敢站立直行，只能慢慢爬行，担心被风吹下。

 我从未看到爷爷下地干活，看他最多就是在摆弄他的剧子、斧子、刨子等工具，做个小桌子、小椅子什么的，有时就在修修补补。

 但我知道，他和同龄老人不同，他读过书，识不少字，也能算账。他供我姑妈、爸爸、叔叔上学，在当时也算是受到了较好的教育，后来都有了工作，不再种田。

 婶婶一直提到一个场景是：我爷爷在聚精会神做木工，我在安安静静捆玉米芯，安静沉默的祖、孙俩，各自忙碌、互不打扰。

 后来才听邻居的老人讲，我爷爷解放前可是这一带鼎鼎有名的车行老板，当然不是卖汽车，而是卖的木质独轮车。他的车行相当于现在的4S店，制造、销售、维修木质独轮车。

据传，木质独轮车源于三国时代蜀国丞相诸葛亮发明的“木牛流马”，是便捷灵活的运输工具。

老家的农村却没马车、牛车，木质独轮车就成了农村运输的主要用具，车子可以运货，也可以坐人。独轮车由车身、车架、撑脚、车轮、车把等部分组成，全部用木质坚硬、耐用的树木制成，主要是槡树或是榆树。车架用一根根木条拼接而成，中间一个轮子，轮子上面一个车架，车架两边突出，用来放置物品，为了达到平衡，每次运输时东西都要往两边放，这样手推车才能平稳的推行，否则就会往重的一边倒。

爷爷年轻时手艺非常好，做的车结实耐用，而且很美观，逐渐就在这一带声名鹊起了，方圆几十里，很多人慕名前来买车，没有现车，就先预订，然后我爷爷就起早贪黑去做。爷爷的驼背应该就是长年劳作形成的。当然爷爷的付出，也换回我爸爸、叔叔、姑妈这一代更好的教育和生活。

爷爷有个工作室，墙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各种工具，斧、锤、锯、刻刀、刨子，角尺、墨线盒，墙角是磨刀的沙轮。爷爷做工的工作台大家都称为“桌凳”，也就是1米来高，可以作为工作台在上面做工，累了也可坐在上面休息。

 很多木匠家里都有工作台，一般都是用厚木板，作为台面，下面做四个脚支撑。而我爷爷的工作台是最有独一无二的，称为”龙头桌凳“。是用一棵直径50多厘米的大树中间锯开，长约4米多，树的根部进行了修理和雕刻，像一个龙头，作为“桌凳”的头部，故称为“龙头桌凳”。由于是由半棵大树做成，非常沉，下面还有八个台脚支撑也是非常粗大，要4个人才能搬动。

 我对“龙头桌凳”有记忆时，已是70年代末了，那时“桌凳”已满是伤痕，桌面已不再光滑平整，满是锯痕、刀印，”龙头“上更是布满一道道深深的锯痕，像爷爷额头上的皱纹，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和岁月沧桑。

 随着时代的变迁，木制独轮车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到了80年代已基本没有了市场，不仅没有买新车的，旧车的维修也越来越少了。爷爷也老了，曾经风光无限的车行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孤独沉默的爷爷。

 后来，我家和叔叔家都搬离了老屋，爷爷奶奶去世后，老屋更是再也没人住，里面的一些物件包括那张历经沧桑的”龙头桌凳“也丢了。

如今叔叔在老屋的原址盖起了洋楼，除了那条河还在，已不再有儿时的印记。

 只有爷爷，还有那座拱桥，那张”龙头桌凳“还会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