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将滚向哪里?
图 | 丁葱儿
罗姐在她表妹家带娃,一带就是8年。今年我找到她,她每天来我家两个小时,帮忙我做家务。
我们住在同个小区,罗姐不仅帮忙我做家务,还承接了买菜、拿快递、下雨天关窗种种琐事。对我来说,她就是古代传说中的海螺姑娘,每天我不忍卒读家中的每一个杂乱、内心愤懑、头也不回的出门,晚饭时分她都能还我一个开发商样板间。每天出门时我的衣橱里都在上演一场印象派画风,回家时总能变成工笔画。
有她的人生真是幸福指数120。
但是——9月份她迫于家庭内部的压力回江西老家去了——她大儿子婚姻亮起红灯,儿媳妇回娘家去了,扔下11个月大的孙女。
罗姐走后我们又恢复了以前的日子:地板上沙发上处处都是娃留下的果皮和饼干渣——有一个典型的雁过留痕型的娃也是够够的了。脏衣服堆积成山,一打开衣柜门衣服就“哗”地掉出来。每天从脏衣服里挑出不太脏的再凑合穿穿,那个只穿一次便豪气地往脏衣篮里扔衣服的人不见了。娃开始质疑为何他每天都穿同一双袜子......
我丈夫每天回家都喊叫着“罗姐啊罗姐”,我再补充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个样板戏每天不厌其烦地上演。我俩没有罗姐,已经没有生活的动力了。
罗姐她想回,却回不来。
给罗姐几番电话下来,知道她的苦衷,但这不妨碍我不遗余力地批判她。有一天,我给罗姐说:
罗姐,你这辈子做的事情都错了。
罗姐错愕了,愿闻其详。
先交代下背景。罗姐两儿一女。大儿子在江西县城当公办老师。二儿子和小女儿都在珠海工作。
我说:
第一件,你大儿子师范毕业当年考入珠海市公办学校,因为孩子当年上大学是委培,要到珠海工作的话要交七八万,你们决定不交这个钱,回到老家小县城当公办老师,月薪2000块,你错了吧。
第二件,你小女儿当初刚到珠海打工,认识外地来的一小伙,你以“大家都是外地人,你要回老家,人家也要回”为理由拆散了这一对,结果人家小伙至今未回,在珠海买房定居结婚了。你女儿也不想回,至今单着。你错了吧。
第三件,你在珠海这八年间,珠海房价从一万飙升到三万,你不听你亲哥和你表妹关于置业的劝说,愣是把挣到的钱拿回农村盖了两个宅子。从盖好到现在一直空着。你错了吧。
罗姐不顾我的刻薄,我每说一句“你错了吧”,她都像个犯错的孩子在电话那边答:“我错了。”
罗姐回老家的这一个多月,我和我丈夫每天猜谜语。
他说:“你说罗姐会回来吗?”
我信心满满地回答:“你说城市化会赢吗?”
是的,过去罗姐所做的,都是逆城市化的事情。
其实,我本人也刚刚完成自己对城市化的理解。以前的我总在追求着田园生活,对“他们卖掉北京的房子,到大理有了自己的院子”、“从小跟着父母移居偏僻小镇,他后来的人生怎样了?”、“山居七年,质朴生百味”这样的文章心有戚戚。我的业余生活不是上山就是下海,一逛商场就头晕目眩,一到山林海滩就神清气爽。我曾经幻想复制“樱桃和细毛”家的模式,在阳光大厨房里开画廊,在大客厅里和艺术届好友谈天说地,一年又一年,院子里的柿子树成熟了,我的孩子坐在树上看着远方的蓝天......
今年,听了一场中国房地产界的南派意见领袖尹香武先生的讲座,他的观点“房地产是城市化的生意,城市化是聚集现象而非分散现象,所有促进分散的努力最后都将促进集中”却深深打动了我,城市生活相比于农村生活来说确实是最集约土地、最节约资源的生活方式。其实最扭转我思维的是依据一句最简单的话,他说:“你觉得农村好,那你为什么你不回农村去,为什么要参加高考,为什么要给城市添堵”,这句话对我来说可谓是振聋发聩,台下的我觉得自己在发抖,在爆裂,在重组。
城市化是集聚的生意。我一位研究城市化的朋友说过,相比于网络,大规模的肉身集聚可以收集最新的信息,激荡出新的想法和理念,俗称“开脑洞”。他自己身处珠海这个小城市,却常常去深圳广州听讲座,参加各种论坛,人到中年仍未被固化,成了思维风暴的集中地。摊大饼式的发展理念都是主城区既得利益者想出来忽悠新市民的——你们都到偏远地方去,那里房价低,空气好,还主城区一片蓝天——可是主城区的各项配套最好,就连叫个美团外卖,等的时间也短个一二十分钟。
城市是文明的产物。生活在大城市的人观念更加开放,进而形成了一个更加公平透明的竞争环境。我批评小县城的亲戚不该步步为娃“铺路”,人家回我一个“我不为我娃,别人都瞧不起我,说我没本事”。《我不是潘金莲》里,女主前夫一句“我看你不是李雪莲,你是潘金莲”,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县城,女主为了洗清污名开始了为期10年的征途。何必呢,倒不如直接将人生跳到电影结尾,进了北京城,开个小餐馆,安身立命不说,没人知道你的过去,重新来过。只有在大城市里,你可以像白纸一样的活着。
城市人口不该得到限制。一说到非户籍人口市民化,站在政府立场上的人都要扳着手指算算一个农村人进城需要花掉政府多少成本,据说要16万。上海的傅蔚冈、吴华丽认为非户籍人口缴纳的社会保险远远大于其子女的教育成本,提出了“以社保换教育”的非户籍人口市民化思路,算是扳过来一局。说到侵占资源,其实,高素质的人才比起普通人更是资源消耗的主,他们追求优质的教育医疗,还需要更多的普通人为他们的生活做配套。珠海这个城市,在改革开放初期反对“三来一补”等低层次产业,从而错过了飞速发展的最佳时机,如今如果过分限制外来人口,将会是重蹈覆辙。
以前整日幻想着的田园生活,已被老家那落后过时的观念、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低标准的生活水平打败。樱桃和细毛依托的是北京城,他们依托的是北京城的好友和便利,不过是诗意地生活在北京的七八环罢了。人的变化真的是千变万幻。我现在的人生理想是要大城市里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对一个女文中来说,有点难度,但很好玩儿。城市化的车轮滚滚向前,农村人进程,小城市人进大城市,每个人都得拼了命地挤上车,不然就得滚。
罗姐在珠一个月的收入是他大学本科毕业的大儿子的三倍,他大儿子说了,即使他老婆和他离婚,他也请保姆带孩子,不耽误他妈妈在珠的工作。
明年,罗姐就要回来了,届时她的心情肯定就像是《疯狂动物城》里的朱迪,心中唱着那首让人心胸澎湃的《Try Everything》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