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第十四章、夏虫不可以语冰
《谷雨》第十四章、夏虫不可以语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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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纳兰明慧
第十四章、夏虫不可语冰
年的味道越来越近了，奶奶说还是要有个过年的样子，蒸炸煎煮都要有一点，不然团年饭桌子上太难看。
腊月二十八，谷雨站在奶奶床前起誓，先从蒸馒头做起，一定要把样样点心做起来。说完噜着袖子钻进了厨房。
和面，发面，醒面，揉面，谷雨奔跑在里屋和厨房之间，听奶奶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指挥。
来不及做馅了，就包了红糖白糖两种。泡桐树叶洗净晾干，垫在蒸笼里，包子馒头一一摆上，烧一锅沸腾的开水，上锅蒸。
特殊情境下，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谷雨已经可以快速地燃起一堆火，并在忙碌的间隙熟练地丢一两根柴，火势控制得刚刚好。
一个指头按下去，馒头凹进去一个窝，又迅速回弹，像从未凹进去过一样。雪白的馒头包子一个挨着一个，谷雨竟有一点想哭的冲动。
全部起锅晾着，用筷子夹一个给奶奶尝尝。祖孙两个靠着床头分吃了一个热腾腾的馒头。
“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谷雨连连点头，小时候最爱偎在奶奶怀里听故事了。
印象最深的是'从前有个大户人家姓周，有个小姐叫周英台'，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是梁祝的故事，被奶奶用方言说成了梁山柏和周英台。
“从前有个大户人家，娶了个儿媳……”谷雨静静地听着，奶奶的故事总是以'从前有个大户人家'开头，可能是她们那一代妇女对大户人家不愁衣食的向往吧！
棂樨说将来走出去了，有了钱，就可以让奶奶不用这么节俭了，有好吃的自己也舍得吃一点。这些话刚刚燃起了谷雨走出去的欲望，可是奶奶竟然等不及她有钱。
“进门第二天，婆婆要儿媳和面蒸馒头。”
“这个儿媳傻眼了，'我不会呀'！”
“于是婆婆教一步，儿媳做一步。”
“六碗面，两碗水。搅匀、揉。盆光、面光、手光，就算揉好了。”
“婆婆说完就去纳鞋底了。”
“娘，面和稀了。”
“加面！”
“娘，稠了！”
“加水！”
“……”
“娘，盆子装不下了！”
“婆婆丢下手里的活计，过来一看，满满一大盆面，快要溢出来！”
“那个儿媳怎么这么蠢，不停地加水加面，最后盆子都装不下了。”谷雨笑出声来。
“是呀！做任何事都要心里有算计，拿好尺，掌好寸。我们谷雨就是个心里有板眼的，第一次蒸馒头就做得这么好。”
奶奶从来没有教过谷雨这些，这番话竟让谷雨有一种临危受命的感觉，心里不禁又悲伤起来。
囫囵吃了个团年饭，往年都是谷雨家吃头阵，喝完团圆酒一窝蜂挤到二奶奶家吃二阵，每样菜尝一口留着肚子再到三奶奶家吃，一轮下来，小孩子荷包鼓鼓地凑到场院里疯闹，大人各回各家收拾残炙。
今年谷雨家的团年饭吃得太紧张，祝福的话都说得支支吾吾，大家伙儿互相使眼色示意该走了，又没有一个人打头阵站起来。
四叔按耐不住了，起身说“大家去我家坐坐吧，那边菜也上桌了，大家如释重负，一窝蜂走了，谷雨没心情去凑热闹，众人也没有勉强。
原来，生活，没有什么是不能的，农历大年三十，最该具有仪式感的日子，也是可以这样过去的。
谷雨收拾着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汤汤水水，感觉门外的鞭炮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四婶还是瞒着爷爷给二姑打了电话，二姑大年初二就赶回来了。弟弟一路走过来，狗屎牛粪鸡屎都踩到了，刘局长把他的鞋子脱下来拿到水池边冲洗，他就坐在屋檐下等鞋子。谷雨拿来干净的布鞋给他，他勉强穿上，感觉像光脚走路，很不自在。
奶奶靠在床头招他过来，他芨着布鞋走到床前，奶奶牵起他的手“都长这么大了”。他僵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很快，云家二姑娘回来的消息就传遍了。送鸡的，送蛋的，送米的，又把谷雨家挤满了。
梅子更是年初三凌晨三点起床宰鸡焖肉，请他们吃午饭。
爷爷去他的老朋友家拜年了，谷雨要留在家照顾奶奶，临近午饭时梅子又来接，挽着谷雨的胳膊笑得殷勤，声称一定要去她家坐坐，谷雨拗不过只好去了。
刘局长上坐，老秦亲自作陪，开了两瓶从货郎担那里买来的白酒。
喝了个四季发财，梅子端着酒杯站起来，“云老师，刘局长，今天能把你们接来，真是太好了。我敬你们一杯！”
“来来来，斟满斟满！”
“另外呢！还有一件事，借着过年，咱们商量商量，合计合计！”
二姑一脸诧异，想不到眼前这个满嘴黄牙的妇女能有什么事需要跟自己商量。
“我们家小满呢！也是一表人才，又能干。这不，隔壁强子把他带去找活儿去了。他跟你们家谷雨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天天在一块，处地这么好，他走的时候衣服都没带两件，还专门把谷雨的照片放在贴身的衣兜里面。不如就把事情定下来，这过完年就十八了，再打两年工，二十岁结婚，正好！”
二姑手里的酒杯晃了晃，酒洒了一半。
梅子察言观色，看二姑娘像是恼了，于是心一横。“我们家条件比你们是差了点，也不是我们想高攀你们。我们也是为谷雨着想，娃们都大了，老这么不清不楚地在一起混着，人家说闲话。不如早点定下来，等谷雨毕业了一起去打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处着。”
这下二姑娘绷不住了，是真的恼了，但一时又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们家谷雨不打工，她还要读大学。”二姑娘缓缓地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剩下的半杯酒全洒出来了。
“呵呵，我也知道，我们家小满不是读书的料。但是，书读得再多，也还是要嫁人的吧！”
谷雨正在啃一根鸡翅，前面的话没太听清，突然发现他们好像是在说自己，于是把前面的话回味了一遍，这才明白过来。
她疑惑的抬起头看看说话的两个人，才发现二姑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梅子还在等着二姑娘的回话，二姑娘实在是没有遇见过这阵仗，恼羞、愤怒，还有极致的失望。
她抬起手，啪地给了谷雨一个耳光，还要再打，却发现场地不对，她一秒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谷雨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挨了一耳光，紧接着被抓着衣领踉踉跄跄地拎回家，一把扔到堂屋的水泥地上。
“你给我跪下！”啪地一耳光。
“你个不争气的，那样的人你也看得上。”又是一耳光。
“下这么大功夫教你读书，指望你能有点出息，你倒好，跟秦小满那样的人谈恋爱，这是谈恋爱的时候吗？”又是一耳光。
“这是干什么呀！你打她干什么呀？”奶奶在里屋听见了，撑着床头起来，又跌倒在床上。
“你问她在干什么！人家都在搞学习奋战高考，她呢？跟一个农村小子谈恋爱。不想读了算了，嫁给秦小满，以后就在农村种地算了！”
“你听谁瞎说，小满也是个好孩子，他们几个一起长大，玩的好，成天在一块，谈什么恋爱。”
“人家梅子都说了，她天天去人家里，还把自己照片送给秦小满，这不是谈恋爱是什么？”
“那你也不能这么打她呀！”奶奶又一次站起来不成跌倒在床上，眼看不能起来救谷雨，急得哭起来。
“你打，打死她算了，反正当初你也没打算要她，就当我跟你爸这些年白养了！”
“都是你们把她惯的，养得不争气不就是白养的！”
梅子连桌子都懒得收了，倚在门框上看这边的热闹。她反正也不觉得二姑娘拂了她的面子，脸上过不去。横竖小满是男孩子，在男女之事的流言里是绝对不会吃亏的。唯独可惜了这一桌菜。不过也不打紧，大不了再给小满张罗个漂亮媳妇。这么半大的小伙子不就是喜欢漂亮姑娘嘛！这个难不倒她。要不是在小满贴身的口袋里发现谷雨的照片，梅子还不一定看得上她呢！养得娇滴滴的，不能干活不服管。俗话说豆腐掉在灰窝里，拍不得打不得。
谷雨感觉整个脑袋都火辣辣地，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弟弟趴在门上观望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又去院子里到处找觅食的鸡，疯狂追赶，要它们上树或者下水。
夜幕下来了，寒气上来了，谷雨下半身贴在地上，冻得发麻。四婶过来帮忙做晚饭都是走的后门，想必整个院子都知道了，虽然没有人刻意走近看热闹，但也没有人过来劝解。
乡亲们还是很善良的，都装作不知道，只挤在跟谷雨家较临近的黄四娘家打听消息。黄四娘说自己啥也没听到，这些人不信，还是一拨一拨地来，最后黄四娘只好关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