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脚医生 文/兵马俑
老陆早先在学堂里当先生，但因为性情直，好打抱不平，就一直不为校长所喜。后来一怒之下就干起了祖业，成了一名行脚医生。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镇上已经有几个诊所了。他还是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背着个掉了漆的医疗箱走村串户的为人看病。
他是个不讲究的人。有钱了给个钱，没钱了喝碗水。出诊到天快黑了，他把手电筒打起，脚踏一蹬溜上车，向患者或其家属嘿嘿一笑——“走咧，明儿再来看你！”一声秦腔吼起，旧车哐嘡响着就消失在暮色中......
人都说他扎针扎得好。有个村里老汉得了脑血栓，在西安各大医院都看了起色不大。他扎了几个疗程后，有一天老汉大清早在村里一瘸一拐地能走了，见人就咧着一嘴黄牙说陆大夫好。
第二天老陆来了，村人都赞他水平高，他还是嘿嘿一笑说：“那是老汉心好，阎王爷不忍心，没我啥事情。”村里人就打趣：“阎王爷是你亲家。”他说：“是俺表哥，嘿嘿！” 这时有人在街门叫他看病，他容色一整：“走咧！去看看，闲了谝。”
他不爱舞弄庄稼，一年到头老是收成不好。那个年月，农村联产责任制刚推行不久，村里人都刚刚解决温饱。但是四邻村里老有人把粮食柴禾送到他家。西边村里有个王老汉，家里娃娃多，老婆又是个病秧子。老陆去他家看病老不收钱，王老汉觉得过意不去就叫家里老大老二去给老陆照管庄稼。每次俩娃来，老陆总是叫老婆子擀一大锅面片，拌上葱花泼上辣子油舀一大老碗面片盛给王家娃。老陆眯着眼笑着说：“慢着吃，锅里还多着涅。”
到了九十年代，人们的生活渐渐好起来了，镇上的诊所也多了。有好几个诊所里面装了暖气片，摆了好几个电视。人们看病图个清闲都愿花个钱图个自在。老陆家里的大娃说：“爸，咱也开个诊所。你看人家坐家里头等人来多清闲！”老陆眼一瞪：“你懂个屁，都乡里乡亲的，走走门串串户多亲畅。坐屋里等患者，跟衙门一样，老乡亲都生分了。这还有啥意思？”大娃鼻子一抽：“你不开，我开！”老陆说：“你会中医？”大娃说“我高中都毕业了，我去西安学西医！我就不信诊所开不起！” “你去！你去！”老陆愤愤地说。
尽管老陆老了，他还是走街串巷行医。人们都建议他开个诊所，他嘿嘿笑着说：“开！开！”后来人们习惯了也就不说了。有一回，老陆去给个娃看病，娃看着老陆饱满风尘的脸对家里人说：“我不让他看，土把式能比上正规诊所？人家那里有电视、有暖气多美！我不叫他看！”家里大人好说歹说，娃都不答应。家里人把老陆送到门口，讪讪的说：“老陆，不，陆大夫你看这怂娃......。”老陆嘿嘿笑着说：“没事没事，赶紧给娃看病！”说着笑着脚踏一蹬快要溜上车，车轮碾着一块石子差点倒了。老陆重新溜上车，回头嘿嘿一笑：“赶紧回去，娃还在屋病着咧！”看着老陆远去的背影，那家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回去了。
不知怎么回事儿，那家那个娃还是没看好。老陆来村里几回，那家人想说又无法出口。有天又碰上了，老陆嘿嘿笑着问：“娃病好咧没有？”那家男人说：“没有呢，唉，西安都去了，换了好几家，说的病都不一样！有个怂医生还说娃得的是骨髓炎，要截肢！这把人熬煎的！”“咋咧，要截肢！走走，到你屋叫我看看！”
到了那家屋里，老陆把了脉又看了拍的片子，转过头给那家大人说：“我过几天来，给娃看，不用截肢。不过我得去准备些东西！娃这病是肿块发炎！就是软组织发炎！”那家人红着眼只知道一股脑儿地点头。
过了几天老陆来了，他说想把娃带自己家里治疗。那家人就把娃送到了老陆家。
具体不知老陆怎么治的，后来听娃说老陆每天都要给娃扎针，还用针管从娃胳膊里抽水，吃的药里有蛇、蝎之类。每天还要剖个青蛙，把药引放在青蛙肚子里给娃敷上。半年后娃的胳膊好了。
娃回到家说，老陆是我干爸。干爸认了好多儿子，干爸听说我爱看书，还给我讲《三国》、《水浒》好多故事，我跟干爸可亲了。家里人看着娃说着都高兴地直抹眼泪。
娃在春节去和家人去老陆家走亲戚。去了后才知道老陆病了，原来老陆一直有眩晕病。时不时感到头晕。病来时，老陆总是自己给自己开味药就过去了。可这回自己给自己开了好多药都没起色。他家已经上了西医大的大娃就把他接西安看去了。
娃和家人来到西安见到了老陆的家人。老陆家人说在重病监护室。说着说着，老陆老婆就哭了：“他给别人看病总是很上心，到自己就是敷衍了事，医院说他得了出血热。本来还好治，唉——，送的晚了，他还当感冒治了好几天 。医生说烧要是退不下来，唉......。老陆可怜的几天没有喝水，医生说这病不能喝，唉......”。老陆大娃把他妈拉到休息的长椅上坐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几天后老陆死在了医院里。回村的时候，邻村的人都在村口自发的等候为老陆送行。埋的那天，抬灵柩的人去了好多，无法插上手的人都在后面跟行着。下葬的那刻哭声一片。据说葬后几个月，坟前还总有人献祭。
老陆死后，他大娃在镇上开了个西医诊所。他不再走街串户行医，开始人们不习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只是，有时一些老人说起老陆时还唏嘘不已：“现在没有老陆那种医生了.唉......，你看了一辈辈病，咋就看不了自己呀。谁让你老说阎王爷是你表兄啊。”说着哽咽着：“好人啊——”周围孩子听见了，学着样儿：“好人唉......”说完冲老人伸个舌头，扭过头跑散在街头......。
行脚医生 文/兵马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