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丨祈愿之石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祈愿之石
刚刚入夜的天空,月亮还没来得及升起。最后一抹残阳挣扎着,将已经被暗夜吞噬的天空,泼染上大片大片刺眼的红色。
明晃晃的火炬;跳跃着的火花;向前奔跑着的火焰;在卫士们身上的甲叶上闪烁着异样的光泽。整齐有力的步伐抖动着浑身都铠甲叮当作响。
火光继承了最后的日光。将红砖铺设的街道烧的通红一片。两侧的土楼和木楼红的发紫。天色昏暗,卫士们看不见同行者头盔下凝重的神色。他们互相急促却富有节奏,整齐的步伐始终保持着高效的前进速度。他们的影子被火光拉长,掠过地面折射在两侧的墙壁上,活像一直扭曲的百足虫。
“就在前面!他跑不掉的!”
为首的卫士大声号令,百足虫跟着他一刻不停地前进着。
男人的呼吸声在这黑暗里近乎歇斯底里。他闻声回头望了一眼,随即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试图用声音带动他破损的生命齿轮。他发了疯地甩开凌乱的步子。左脚不幸踩中右脚的镣铐,身子前倾,一头栽倒在地上。
身后的卫士发出了欢呼般的笑声。男人没有再回头,他爬起来吐干净了嘴里的血,双手胡乱摸了一把脏得分辨不出容貌的脸,继续超前狂奔。
卫士们加紧了追赶的步伐,男人则更加不要命地向前奔跑着。喘息声就像是痛苦的呻吟。身后催命的脚步声踏着地砖,越来越近。
男人气喘吁吁地停在街道的三岔路口。
他颤抖着带着镣铐的双手取出囚服袖口里兜着的东西,那东西拳头大小,明晃晃地闪烁着白光,又散发着淡淡的金色浮尘。
他一只手攥紧了那块小小的石头,转头朝着立着一根红木的山脚冲了上去。
“那个方向是……”为首的卫士脸色大变,他顾不上打乱队形,一马当先追进了山路。
“快追!绝不能让犯人进入圣地!”
身后的卫士们紧跟着闯过灌木丛生的山林,穿过一片古老石头建筑的废墟——男人就蜷缩在东南面的山崖前,慌乱地在陡峭的石壁上寻找着什么。
“所有人弓箭准备!”
为首的卫士一声大喝,竭力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高高挥起了手中的火炬。
“放箭!”
男人没有躲闪,只是将头埋于两臂之间。羽箭锋利的箭头无情地插进他的后背和肩胛,皮肉撕裂的闷响伴随着剧痛一阵阵冲击着他的心脏。
终于,男人在黑暗中敲中了那块启动机关的石头。碎石和灰尘伴随着轰隆的巨响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石门向两侧沉重缓慢地滑开,卫士们的脸色都变成了同石板一样的青灰色。
“阻止他!阻止他!”
“绝不能允许一个囚犯踏入圣地半步!”
石门打开的同时,男人依托着石门的身子一头栽了进去。他不断地滚落,就像跌进了无底的深渊。
“只要祈祷……许下愿望……石头就会回应吗……”
男人干巴巴地笑了,声音嘶哑得与哭泣没有什么不同。他双手取出了那块小小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跪在石坑里全心全意地祈祷。
他将自己全部的“魔力”,献给这块石头,只求魔法与奇迹的应验。
卫士们手持火炬在洞口站立。他们颤抖着,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摇曳的火炬将他们的影子同火光一起拉长了,照着巨大的石坑里,男人佝偻的背影。
“不用追了。”
为首的卫士拦住众人。他们惊恐地看着燃起一缕金光的天坑坑底,男人的身子在那团金色中变得扭曲。空气中一股烤肉的焦糊味弥漫开来,蜷缩在坑底的男人开始发出惨叫,他看着自己抽搐的手指在忽明忽暗的金色中逐渐溃烂。
卫士们已经被吓得不知所措,他们呆立在那见证了男人被自己的魔力活活烧死。那些惨叫和狂哭,颤动了天坑之上如同星辰大海一样,金色的魔力尘埃。
最强的血统
北国城邦的最南端的海湾里,蜷缩着一个不算大的城市。这片小小的国土,在几百年关乎人类存亡的斗争当中,侥幸逃离了的恶鬼的魔爪。奥罗拉,今天依旧在风平浪静的海波边缘,享受着城墙之内灿烂的阳光。
内城是一片祥和与安宁的景象。街道两旁的商铺传来讨价还价的喧闹声——将近正午,虽说已经过了赶集的时间,来往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我右手边的水果摊还没有收,摊主正拿着一个通红泛着油光的苹果大声叫卖。
在如此多的行人之中,一两个魔法师想要低调地过街应该不算什么难事。但是装成成一対年轻的兄妹,反而吸引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
“放手。”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凶巴巴的,扭动着手指想要从他细长的大手里挣脱,拼命地试了几下都无济于事。
真是个粘人的家伙。
“放手,修凯里昂。”
“不是您拜托我带路的吗?这位可爱的大小姐。”
他面带微笑,拉低的兜帽下那双漆黑的眼睛弯成两条闪光的黑线。黑发衬托着白皙的皮肤,若不是因为他琢磨不透的秉性,可能早就入赘贵族,孩子的个头都快赶上我了。
“这一路上承蒙您的照顾,魔法师先生。我已经能看见教堂了。”
我看着路口尽头卫兵把守着的尖顶建筑,暗暗把指甲掐进他的虎口,“您大可放心,这点距离一般人不会迷路的。”
“不不不,大小姐您可不是一般人——两年都没有出过家门,全靠哥哥养活的小女孩可不能当一般人对待。”
修凯里昂一边笑眯眯地笔画着,一边冲着朝我们俩大声叫卖的水果摊贩摆了摆手。
“我要吃那个苹果。”我鼓起腮帮子说道。
修凯里昂顺从地去买苹果了。我也顺利地摆脱了他,加快步伐朝教堂走去。我知道他追不上来的——因为他的钱包正安稳地躺在我的口袋里。
我必须独自去教堂,任何人的陪伴都只会给我带来麻烦。在教廷选拔魔法师的考试中,有大哥陪伴的小丫头形象只会拉低我的印象分。
参加测试的人所剩不多,在教堂门口勉强排成队伍。我悻悻地站在队伍的末端,踮起脚也看不见前面考官的样子。
“请问……阁下也是来参加测试的吗?”
我回过头,看见了一个年龄比我稍大的女孩。她穿着很旧的浅绿色礼服,朴素又不失庄重。女孩没有化妆,圆脸上的雀斑显得于她这一身装束格格不入。
我上下打量她,点了点头。
“我……我叫爱丽丝.贝利。失礼了……我有点紧张,想找人说说话。”
她显得很尴尬。我叹了口气,只好接她的话。“魔法师可不是什么轻松的职业。您如果有魔力就不必担心——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或许是因为我的年纪与说话的口气相比反差太大。爱丽丝一直看着我发呆。
“您好,我的名字是伊丽莎白,不必多礼。”
“下一位。”
刚刚做完自我介绍,门口卫士不耐烦地敲着桌子。他低头用充满疑惑和担忧的眼神看着我,我摘掉兜帽,将披散的长发从衣领里拢出来。
“银发……”
卫士的疑虑消了一半。有一个有名气的哥哥有时并不是坏事,家族赐予我的特征能够证明我的实力。眼前卫士的视线停在我的头发上,嘴里照例搬出一尘不变的说辞,“将魔力注入这块石头。如果体内的魔力太少,可能会引起不适。如果被魔力烧伤,则立刻取消资格。”
他话音刚落,我的双手已经触碰到了桌上最显眼的,那块和我脑袋一样大的石头。在卫士和参选者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我吃力地抱着那块石头,直到足够的魔力使它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
石头在我的手掌之间欢快地起舞,逐渐变成了完全透明的金色。卫士开始紧张的大声喝止,我知道如果再继续下去,它很有可能炸飞半座教堂。
游戏规则十分简单,越大的石头吸收的魔力就越多,而我恰恰选择了当中最大的一块。
不再是一个人
奥罗拉国,这个小小的临海城市已经成了人类对抗魔鬼的最后一个根据地。同时,也是唯一能让人们享受虚假的和平,安稳生活下去的最后一片净土。
这不仅仅是倚仗它一面朝海,三面环山的地理位置——天坑里开采出的一种特殊的矿石,赐予了人们与魔鬼抗衡的奇迹般的力量。
人们将这种力量称为魔力。
人生来就有魔力,只不过有的多有的少。比如说以第一名的成绩被选为魔法师的我,魔力就比较多;而名次靠后的爱丽丝,体内的魔力就少得可怜。
“伊丽,教我魔法吧?”
在食堂的长桌啃着硬邦邦的面包和煮烂的香肠,一上午的格斗训练已经使我疲惫不堪,我实在是懒得理会爱丽丝的要求。
“锻炼好身体,和魔鬼战斗的时候才会有使用魔法的机会,先学魔法就是在舍本逐末。”
“别一本正经的了,伊丽本来就会很多魔法对吧?我早就知道了。”
爱丽丝瞪着大眼睛,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再次提出她的要求。
“教教我魔法吧,伊丽,我们是好朋友啊。”
“那就把香肠给我。”我盯着她的眼睛。
没错,爱丽丝.贝利单方面地要做我的朋友,更要命的是我跟她还住在同一个宿舍。上下铺老旧的木床被她笨拙的动作拉得嘎吱作响。爱丽丝每天和我说晚安之前,都会再加上这一句话。
“伊丽,明天教我魔法吧?”
“吵死了……明天再说……”
听着她笑眯眯地对我说晚安,一天的强度训练已经将我拉入了梦乡。
总之,在艰苦的训练营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身边多了一个能与我互道晚安的傻丫头。
遇见一个像哥哥的人
魔法分为很多种,总得来说就是操纵各种各样物质的能力。这些能力会根据使用的石头,念出的咒语,产生差别。每一种差别中都会诞生两种不一样的魔法。
我所知道的魔法,我能熟练掌握的魔法,相比我现在学习的格斗术要多出太多了。
在第十二次被揍趴下之后,我开始质疑为什么我要成为魔法师,为什么魔法师要非学习格斗不可。还有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教官说训练继续。”
眼前幸灾乐祸的同期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朝我挥动着拳头。
“你不是很强吗?”
“还是说只是仗着家族的名气,其实就是个废物?”
看着面前笑得前仰后合的几个人,我顿时气的几乎就要用魔法把他们的头倒插进泥地里。我强忍住怒火,摆好姿势一拳打出去。当中一个人的手指迅速掐住了我的手腕,其余几个人抬起腿,皮靴底狠狠蹬在了我的身上。
一阵剧痛从胸前扩散开来。我只觉得憋闷得喘不过气,眼前越来越暗……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躺在诊室的床上,身边的爱丽丝含泪用手帕擦着脸上的鼻涕。
“你哭什么……又不会死。”
看见我醒了,她破涕为笑,“你死了以后就没有人教我魔法了呀。”
你是畜生吗。我撇撇嘴,在心里暗暗咒骂她。
我休息的这两天,爱丽丝并没有来看过我。落下训练,远离宿舍的生活,会让人觉得只有自己置身于不同的世界。
诊室里值班的修女卡门,是个非常温柔的大姐姐。虽然我没有受什么伤,她还是坚持替我向教官请了假。她总是捧着一本旧书做在床边,时不时抬头安静地看着我,恬静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伊丽莎白,你的头发,真漂亮。”
这是卡门见面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笑容无比安静,眼神空洞,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别的很遥远的东西。
“卡门姐姐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我没有受伤还要我留在医务室,难道是因为一个人寂寞吗?”我半开玩笑地摸着她长长的金色麻花辫,她却依旧用那样安静的眼神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你像一个人。”她说。
“你也是,卡门姐姐。”我盯着她闪烁的碧色眼睛,“你像我的哥哥。”
欺凌
我有一个哥哥。我们生下来就是银发,有着一双天蓝色的眼睛。我相信我的相貌能与这个哥哥曾经待过魔法师基地产生共鸣。我成为魔法师,来到这个地方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找到他。
在这里我就能把那个和我玩了两年捉迷藏的笨蛋大哥揪出来,带他回家。
告别卡门,我回到宿舍。我临时的家——这个仅摆放着一张双层床和两把椅子的狭小房间,依旧和记忆中的一样潮湿阴暗。
明明是午休时间,宿舍里却没有爱丽丝的影子,我甚至跑了一趟厕所都没能找到她。再不去食堂就会错过发面包的时间。我只能一个人坐在食堂的长桌边啃面包。
今天没有办法骗走那个傻丫头的香肠了。
我正想着,食堂的角落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我咀嚼着最后一口没有味道的面包,漫不经心地凑到人群外,努力踮起脚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魔力都没有还想成为魔法师?别做梦了!”
“她就是个乡下来的傻子,丢尽了我们魔法师的脸。”
“我奉劝你尽早离开,这里不是你这种低贱的人呆的地方。”
……我看见其中一个高大的男人端起了一锅滚烫的米汤,一股脑地倒在了角落里蜷缩着的人身上。女孩整个人都冒着香喷喷白花花的热气。
因为魔力太少而受到排挤,至少这种事是轮不到我担心的。在这个魔法基地的训练营里,人人都对我敬而远之。
正当我准备回到桌边去吃我的香肠,我突然注意到了有什么不对。墙角蜷缩着的那个女孩,穿着浅绿色的旧裙子。
“让开!你们都给我让开!”
我使劲地扒开挤在我前面的人,好在我身材瘦小,有条缝就能钻进去。终于,我挤到了爱丽丝的面前,用手擦干净她脸上滚烫的饭粒。
“喂!你袒护这个傻子做什么,她可是——”
我站起来,转过身,死死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睛。在我确定了刚才是他泼的米汤之后,我念出了向上帝祈求风的咒语。
那个人一路撞飞了好几张桌子,笔直摔进了我刚刚领面包的橱窗里。
你的梦想隔着一个“我”那么地遥远
睡在我上铺的人再也没和我道过晚安。
她不说话,也不下床。我每天机械性地把配给的面包递到上铺,感觉自己就像是饲主,在喂养一直痴呆的麻雀。
前些日子,有人偷偷潜入圣地的传言灌满了我的耳朵。爱丽丝翘掉了不少训练,我从来没追问这几天她都去干了些什么,但是我总能看见她的鞋子上沾满了泥沙和灰尘。
“去训练了,爱丽丝。”
今天,我试探着招呼了她一句,然后习惯性地抱着放弃她的心态,一个人推开宿舍的门。
“嗯。”
床上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回应。
“你说什么?爱丽丝?”
我转过身抬头看向上铺,爱丽丝蒙着一层模糊的阳光,好像确实是在冲着我笑。
“我说,一起去训练吧,伊丽!”
今天上午刚好是魔力的训练。我在爱丽丝的身边,小心的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的力量看起来太过吓人。我能看出来周围的人都在冲着爱丽丝指指点点,甚至发出刺耳的嘲笑声。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爱丽丝她几乎没有魔力。
但是今天的爱丽丝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颗小小的石头在她的手里散发着金灿灿的光泽,魔力的流动掀动她磨损了的裙摆,她整个人在一股巨大的魔力洪流当中翩翩起舞。
我甚至觉得她拥有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我。
“爱丽丝……”
“我很厉害吧?伊丽,我偷偷给自己的特训非常有效果哦!”
我们被在场所有人,包括教官惊异的视线包围着。爱丽丝在那颗石头温暖的金光里,笑得非常幸福。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发自内心的笑。爱丽丝今天就像是一只雀跃的小鸟,走起路来都是一蹦一跳的。
“我现在有了魔力,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努力地学习魔法,成为独当一面的魔法师。所以,伊丽,现在能教我魔法了吗?”
“嗯……”
我们一起吃完了晚饭,在宿舍楼的天台上一直闲聊到天色渐晚。那些晾在麻绳上的衣服被微风吹得晃来晃去,像是一群在跳舞的小丑。
“成为像英雄一样伟大的魔法师,一直是我的梦想。来到这里,有伊丽教我魔法,我的梦想变得好像没有那么遥远了……”
明明已经闲聊了很长时间,我却觉得一肚子的话憋的胸口发闷。我真的不敢去看爱丽丝幸福的笑容。
“很遥远。”
“你说什么……伊丽?”
爱丽丝回过头看着我,她依旧是一脸傻呵呵的笑,黑夜将她的眼睛挖成了两个深绿色的空洞。
“爱丽丝,有些目标太过遥远,不是你努力就能达到的。这种时候,放弃未尝不可。放过自己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伊丽,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看着她空洞的麻木的双眼,吞着口水,朝她摊开了右手。
“把你从圣地偷来的石头交给我。”
我们正在失去彼此
傍晚的天色明明还是灰蒙蒙的蓝色,却已经昏暗得令我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我庆幸我是在这种时候对爱丽丝说出这句话的。
爱丽丝面对着我扶着天台的大理石栏杆,笑得弯下了腰。我只能听见她刺耳的笑声,像锥子一样扎痛了我的耳膜。
“你怀疑我?”她笑着说,“你怀疑我?伊丽?”
我摇摇头,尽量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
“是你潜入圣地偷了天坑里的矿石。”
“看来你是唯一一个没有瞧不起我的人,伊丽……”爱丽丝插着腰,调整着由于狂笑而变得急促的呼吸,“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我不是。”我僵硬地朝她伸着手,“把石头交给我,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伊丽,没有这个石头……我就没有魔力了……求求你……”
我看着她消瘦的身子几乎要被晚风吹走,我坚持着冲她摇头。
“给我,魔力会烧伤你的。”
“那你就用魔法来抢啊!”
她突然冲我咆哮起来。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爱丽丝失控的样子,她攥紧了颤抖着的拳头,声音几乎歇斯底里。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没有魔法……你明明知道的最清楚,却要夺走我的一切!”
“爱丽丝,你无法控制那块石头,把它给我!”我大声朝她喊着,似乎声音大一些,她就能稍微听进去一点我的话,“没有人想夺走你的东西!”
“闭嘴!奥古斯汀!”
我像是被这个名字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我知道……其他人也都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多魔力,你会比我们都强——你以为教室和食堂的名册上没有你的全名吗?伊丽莎白.奥古斯汀!”
我无意隐瞒,但是也从不愿听别人提起。和我哥哥相同的这个姓氏。我的哥哥继承了这个姓氏,成为了最强的魔法师奥古斯汀。
“你是那个‘最强’的妹妹,身体里流淌着贵族的血,对于我这种乡下的杂种,你完全可以不予理睬。”爱丽丝的声音平静下来,她的语气却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可是你非要和我做朋友来故意羞辱我。”
我顿时感到痛苦得无法呼吸。
“爱丽丝,我没有……”
“你知道天天跟你待在一起,我心里是什么感受吗?”爱丽丝陌生的冰冷的声音,逐渐变得断断续续,她开始哽咽。我意识到了她在哭。
“每当我和你走在一起,我就觉得我的愿望……就像隔着一个你那么的遥远……”
“我知道……我知道……爱丽丝!”
晚风吹过我的脸,我大声打断她。我也感觉到了脸颊两侧湿漉漉的泪痕,顺着鼻尖和下巴滴落的泪珠。我和爱丽丝都哭了。并不是因为我们无法交融的命运,而是因为我们正在失去彼此。
“你来自外城。”
出生在外城那块贫瘠穷苦的土地上,没有任何血统,想成为魔法师简直就是天方夜谈。
我应该早就想到:体力比我要强;几乎没有魔力;衣着老土的爱丽丝,她来自外城。
“你不明白……我必须成为魔法师。”
爱丽丝不停地抹着眼睛,她的声音颤抖着,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为了我的愿望……保护好外城……”
她痛哭着,终于在无尽的泪水里抬起了那颗沉重的头。我看见她的双手捧着一颗半透明的金色石头。
“我必须成为魔法师……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我已经哭得两腿发软,根本说不出话来。所以当爱丽丝痛苦的哭声变成撕心裂肺的惨叫时,我完全反应不过来。
那块石头的庞大的魔力,点燃了爱丽丝这个脆弱的容器。
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金色的火焰开始在爱丽丝的旧裙子上面起舞。爱丽丝也跟着起舞。她慌乱中抛开了那块石头,不可逆转的魔力开始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被金色火焰包围着的,散发着焦糊味的爱丽丝,向我伸出手来。
她一边在火焰中痛苦地嘶喊,一边朝着我走过来。
她的声音分明是在向我求救。
但是我做不到。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我应该重新把石头放在她的手上;我应该冒着自己被烧焦的危险吸收她身上的魔力;但是我做不到。
“不……不要过来!”
我拼命地向后挪动身子,脚下突然踩空了。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尖叫着摔进了身后的黑暗。
你总是出现在我最脆弱的时候
今天又有人偷走了我的拐杖。
我拖着一条腿,扶着墙下楼梯。脚腕上绑着夹板的地方把拉扯得很疼。我喜欢这种疼,这是我罪有应得。
背后突然被狠狠推了一把。我摔下楼梯的时候抬起左臂和我摔断的右腿,这样我从五层台阶上摔下来也不会受重伤。
“看到没有,那就是‘最强’……”
“听说跟她一起住的那个傻子被魔力烧死了,真是活该……”
这样的话我听得耳朵起茧。我不想自己到达诊室之前再出什么意外,干脆不扶墙了,爬起来之后只用左腿跳。像个滑稽的弹簧玩具一样一路跳到卡门的诊室门口。
“我进来了,卡门姐姐。”
房间里传来清晰的答应声,我推门而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找个椅子坐下来,休息一下我酸痛的左腿。
我完全放松,摊坐在椅子上,这才注意到卡门姐姐背对着我坐在对面。她的金色的麻花辫遮住了她纤细的后背,正弯腰给床边坐着的一个黑发男人处理伤口。
“呦,好久不见。”
男人抬起头,脱去袍子的他那一头黑发并没有我印象中的那样柔顺和服帖。没错,坐在那的是修凯里昂,他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弯成了一条缝,对我友好地挥了挥手。
“今天天气不错。”
我听着他的胡言乱语,瞥了一眼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懒得去搭理他。卡门姐姐忙完了修凯里昂,把椅子搬过来检查我的伤腿。面对着他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干脆闭上眼睛装作休息。
“看来,你在这里生活得不太顺心,大小姐。”
修凯里昂的声音软绵绵地在安静房间里扩散开来。“被欺负了?真不像你。”
我打消掉那些情绪,不耐烦地睁开眼睛——面前的修凯里昂弯腰坐在床边,他单穿着一件衬衣,唯一露出的手臂缠满了纱布。
“你在外面和魔鬼打架好像也不太顺利,打输了吧?”
我反唇相讥,他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卡门,我要和大小姐聊聊天。”
他这么说,卡门姐姐微笑着冲我们点点头,独自离开房间。空荡荡的诊室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阳光透过窗户奢侈地撒在我们两个之间那块地毯上。修凯里昂用受伤的手支着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在淡淡地微笑。
我也看着他,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
“跟我讲讲。”
我率先打破沉默,看着修凯里昂惊讶的表情。
“跟我讲讲,你这次遇到了什么。”
“嗯……”他沉吟了一会,黑亮的眼珠开始躲避我的视线,用力按着头顶翘起的黑发。“遇到了……魔鬼——你知道,它们不会轻易被别人发现,却很容易就看见了你。”
“然后呢?”我追问他。
“然后……打不过就跑呗。”修凯里昂耸耸肩,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受伤的那只手却在颤抖。
“你有试着……去救某个人吗,修凯里昂?”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修凯里昂很慢地点了点头。他认真地望着我,目光直探进我的心里。
“嗯……如果真的发自内心地想救某个人,我想应该能成功的。”
但是我却失败了。
我没能救下爱丽丝。我知道——是因为我在最后害怕了。
泪珠从我的眼角滑落,我再次失控。正是我的软弱害死了爱丽丝,我明明有很多机会去救她的。在修凯里昂的面前,我像在忏悔一样无声地抽泣着。我听见了他的叹息,还有他向我走过来的脚步声;感觉到了他抚摸我头顶的手。我紧紧用双手捂着脸,实在不愿意让他看见我这副丢人的样子。
我该忏悔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
未完结的故事
她想要拯救外城。
我总是在心里默念那个睡在我上铺女孩的愿望。和自己相比,她的愿望显得伟大又无私。而我想要找到哥哥,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不起眼的愿望。
可是拥有魔力的那个人偏偏是我而不是她。
她走了。留下再也无法实现的愿望,和一块被我偷偷藏起的石头。
与修凯里昂在内城的大街小巷闲逛,一路无话。我们各自低头想着自己的事情。
“回趟家吗,小可爱?”
我摇摇头。即便回去,家里也一个人都没有,我宁可就这样一直跟着他在大街上闲逛,永远。
“不要想太多,奥兹一定还活着。”
我们走到了内城的城墙边缘时,修凯里昂突然说道。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笑,目光深远地看向前方。
奥兹,他一直这样称呼我的哥哥。
“再说一遍吧,修凯里昂。你和哥哥在最后一起战斗的故事。”
他呲着牙笑了,眼睛俏皮地弯成两条黑线,“你想听真的还是假的。”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所隐瞒。”我看着他的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出。
他开始讲述,声音细软而绵长。从他和哥哥带领着卫士去驱逐入侵外城的魔鬼开始,他们在外城与魔鬼厮杀。外城变成了战场,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些我都听过了。这根本不是‘外城守卫战’,而是为了保护内城,所以只在外城作战的胆小鬼们的战争。”我没好气地插嘴,“我想听真的。”
“这场战争虽然没有扩散到内城,魔鬼却打进了内城边缘的圣地。”修凯里昂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语气欢快得不像是在描述一场战争。
这一点他之前从来没有说过。“那你说你和哥哥走散了……哥哥他当时就是在圣地,阻止魔鬼的入侵吗?”我迈开双腿,全力追上他的脚步,“圣地的战况如何?为什么那时你不在他身边?”
修凯里昂不再说话,他不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摇头。我发现他走的越来越快,我只能烦躁地跑起来,一把扯住了他被风吹起的斗篷。
“告诉我!”
他回过头,深邃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这才发觉眼前的山脚处立着一根高大的红木桩——这是圣地的标志。不远处的草甸上,就坐落着通向外城的城门。
“我不知道,当时在圣地战斗的只有奥兹一个人。”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内城的最后防线只有哥哥一个人。但是修凯里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用眼睛告诉我这是真的。然后他转过身,双手插在衣袋里抬着头看着我。
“出了这道门,就是战场了。”
“你要……去了吗?”
他微笑着点点头,声音像是在开玩笑,“你不知道现在外城是一副什么样子,魔鬼像是一大群在猪圈里打滚的猪。”
我噗嗤一声笑了。我从未见过魔鬼,也更加无法想象外城它们横行霸道的场景。修凯里昂的玩笑反倒安慰了忧心忡忡的我。
“你哥哥的故事我就先讲到这里。等下次再见的时候,我保证,我会把剩下的一切都告诉你。”
修凯里昂说完,道了声再见。城门门口已经集结了等待着他发号施令的卫士。我目送他的背影在风中摇摆,忽然想起了两年前,哥哥丢下我,大步走出家门的场景。
我哭喊着让哥哥带我一起去战场,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哥哥嘲笑我根本没有半个魔法师的身高。他敲痛了我的脑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再次回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痛心和孤独,我更多地感到了温暖。
我踮起脚尖,冲着那个细长的背影,竭尽全力大声喊出同那一天一模一样的那句话。
“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成为独当一面的魔法师!”
那本书
修凯里昂离开的一段时间之内,同期的魔法师不停地来找我的麻烦。我因此成了卡门诊室的常客。
卡门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的阳光里,手指翻阅着同一本旧书。看见我鼻青脸肿地推开诊室的门,她莞尔一笑,拍了拍手边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今天又和谁打架了,淘气鬼?”
“哼,我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意识到挑衅最强的血统意味着什么……”
我摸着脸上的淤青,气鼓鼓地在卡门对面坐下。她总是这样,安静地微笑着听我发牢骚,然后动作温柔地为我处理伤口。
阳光将她的金发镀上了一层闪光的毛边,她低垂着双眸,白净的脸上表情安详。我不得不承认,她就是天使。
我一直注意着那本旧书,书名是《时间魔法理论假说》。我曾经趁卡门不在的时候偷偷翻看过,书中的文字大多都是作者主观的理论,没有任何论据的天方夜谭。
“《时间魔法理论假说》,基本上就是在瞎说。”我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到底,时间魔法真的存在吗?就算有这种魔法,花费的魔力也根本无法想象。”
卡门微笑地看着我,并不生气,声音水一样的清澈。
“所以,有人才会去思考它。”
她说着,动作轻盈地收拾起医疗包,同一堆我看不懂的药品一起装进一个大包裹里。“这不是很浪漫的假说吗?人们总是会祈祷,许下像这样天马行空的愿望。”
“但是……那样的愿望是无法实现的。”我摇摇头不敢看她,因为担心卡门会因为我的反驳而生气。
那本书突然被递到了我的眼前。我抬眼看见了它牛皮封面上磨损的字迹,屏住呼吸,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一直偷偷看我的书,却看漏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部分。”卡门递书的手白而细长,我看出了她在轻微地颤抖,“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这次希望你能好好看看它,伊丽莎白。”
“卡门……姐姐。”我双手接过着这本老旧的书,抚摸着它封面上撰写人的名字——艾布尔.奥古斯汀,是哥哥的名字。
“谢谢你!卡门姐姐。”我双手抱住书本,将它紧紧贴在胸口,“我真不知道笨蛋哥哥居然还写过书。”
“只不过还没有印出去过。是艾布送给我的,这世上仅此一本。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了。”
卡门用我从未听过的昵称透露了哥哥的秘密。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着包裹。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包裹里塞进了太多东西,放药的橱柜都被搬空了。
“看见你的那一天,我就感觉到了命运——伊丽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它并不缺少奇迹。”
卡门将包裹系在瘦小的背上,走向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她画了淡妆,金发和阳光使她宛若一朵娇艳的蔷薇。
“因为这就是魔法——只要祈祷,许下愿望,石头就会回应你。”
这句话我听到耳朵起茧。我想起哥哥在教我魔法时总是会说出这一句话。为什么卡门姐姐会说出相同的话?我感觉到哥哥最私密的一段记忆就在我的眼前。他从未向我提起过一个与修女有关的秘密,而我已经失去了知道它的机会。
“伊丽莎白,愿主保佑,实现我们卑微的愿望。”
“你这是要去哪?卡门姐姐?”
卡门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回头,她的金发消失在狭窄的门缝里,只留下一片油画似的金色阳光。我没有追上去,因为窗外不听响着的集结号角声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不仅仅是卡门,我们所有人都要离开这里了。
比喻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