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秀 第三章 烧伤

正月里，春秀出事儿了。

那天在火盆边烘火，暖气熏人，春秀坐在盆边，逗着春茶，和春兰说了几句闲话，一个不留神，居然睡着了。

春茶倚在大姐怀里，看大姐半天没动静，就要挣出去。

春秀猛地一激灵，伸手去抓春茶，绊着了火盆，一块劈柴翘起来，打到了脸上。

春秀忙乱中竟又倒在了已烧得灼热的木柴上面。春茶吓得哇哇大哭，春兰忙从里屋冲出来，扶起姐姐。这一看傻眼了：春秀左脸上一大块被灼得漆黑，面皮都已经绽开了。

春兰暗自心惊，但也不敢说出来吓到大姐，吩咐春茶去隔壁叫德怀回来，然后麻麻利利地倒水给姐姐清洗脸上。

春秀一向硬气，这回疼得不得了，眼泪花花直在眼眶里打转。

德怀像颗炮弹式地闯进来：“什么事什么事。”

春兰急急地道：“快去大姨屋里喊爹娘回来，大姐被火烧到了。”

大官两口子急匆匆地回来，还带着大丘田的陈老郎中。

大官顾不得小脚的英娘，跑在前头进门，汗都顾不上擦。先来看春秀的脸。

陈郞中拿了些药涂在春秀脸上，又剪了块纱布敷好。对着大官摇摇头：“秀姐儿怕是要破一点相了。”

送走郎中，大官心事重重，与英娘面面相觑。

晚上，夫妻俩辗转反侧。本来今天去芸娘家，是透露下春秀的亲事的。英娘很喜欢煊廷，想把春秀放到姐姐屋里，儿郞好，将来婆婆又是姨妈，春秀日子肯定好过些。

“英娘，看势口芸娘还想让煊廷找个背板子硬些的人家，今天我们探口风，她都没想到春秀身上来，这下子春秀又脸上落了疤……”

“大官，是的呀 ，女儿家破了相，只怕不好找婆家，我大姐屋里肯定不得肯了，二姐屋里又没有相当的儿郎，亲戚里面，她姑姑家里倒还有个，又……”

“这个不要提了，她姑家的张小禾这个样儿不成器的，莫害了春秀了，女儿家虽然破相了，但我家春秀能干，且不急，再打听打听。”大官又烦乱又抱着点希望。

春秀不知道爹娘的合计，眼下只忧心自己的伤痛，听了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的劝告，涂了些草汁，又找些冰片木通类的草药熬水喝了，伤口倒是愈合了，可到底还是留了疤。

这几日正闷闷不乐呆在家里。——任谁脸上有个疤了，都不乐意在人前晃了。也不跟爹爹出去了。

春兰觑得这个空儿，缠着爹爹要跟着一起出门。大官瞟一眼春秀：“秀儿，带上春茶，都跟爹爹去禾场上转转，前头冬生家还有点帐没清的呢。”

春秀没什么精神：“爹爹，他家就还有几斗谷没交，那天我们不是对数了的，您自个儿去收下就行了。”

大官故意道：“他屋里人说话不算数，旧年还是你收上来的，今年还得你出马。”

春秀不得已，特意把头发梳下来，遮住伤疤。拉着两个妹妹出来。

一路上，春秀总觉得有人盯着她瞧，弄得她不自在，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去。春兰想逗姐姐说话，春秀怕招人听看，也不搭腔。

春茶还小，只她一个人蹦蹦跳跳的，看什么都稀奇，一会儿扯扯路边的草，一会儿又摸摸小狗尾巴。

到了禾场，春秀远远在站在边上，并不过去场中的大树脚下。往常大丘田里有什么事，人们都聚在那里。这会儿天睛，人正多，春秀不想往上凑。心里晓得爹爹是想让自己好过些，也只能随他心意出来散下心。她摸一下脸上的伤处，叹一口气，心里一阵烦忧，转身悄悄回去了。

屋里有点小动静，像是有客来了的样子。

英娘一眼看见她，忙招手道：“怎么都出去了，快来快来，你煊廷哥来了。”

春秀越发不想作声，大表哥这么个灵醒人儿，自己脸上烧这么个疤，站他旁边不好看。

扭身要走。

煊廷一把扯住她：“秀儿，见了哥哥要跑啊。听说你前儿烧着了，不要紧吧。”

春秀很窘，低头不讲话。

英娘对煊廷笑笑：“廷儿，你这一向不在屋里，秀儿烧得有点不是地方，正难受呢。”

煊廷不再盯着春秀脸上看，一丝担忧升上他那英气勃勃的脸庞。

英娘留外甥吃晚饭。

大官爷女几个回来，见到煊廷也很高兴，拉着他问东问西，问他这一向都去忙什么了。

煊廷停住挟菜的手，认真地姨父说道：“姨爷，我这一向跟他们去常德看了下。日本佬是没影儿了。但我听说，解放军要来了。听王老师讲，以后大家都要有田种的。田从哪里来，我估计要重划田亩了。”

大官一听楞住了，这可是祖产呢，哪门可以轻易放出去呢。

煊廷劝道：“您看现在年景也不好，田地也没有什么收成，请人种不划算，您屋里自己又没有劳力，还不如就放出去好。”他坐近些，“从前古人不是讲，太平年间就是要人人有田耕吗。我听王老师讲太平年就要来哒呢。”

大官第一次认真看起这个年轻人来，还不到二十岁呀，就能思考这么远的问题呀。可惜春秀没法和他成对。

其实大官料得不完全对。煊廷来看春秀，就是有那么点意思在里面的，今天看她为伤烦恼，心里很是担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