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年10：顶梁柱【世间事】
（有感于如今“顶梁柱”精神的缺乏现状，来点儿小感慨。）
年前的某个周末，不顾老婆关于雾霾预警的提示，我九点不到就兴冲冲开车出了门。不料途遭拥堵，待赶到银行，已是十一点多，可谓“起了个早床，赶了个晚集”。
营业厅里人头攒动、拥挤不堪，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现在电子银行如此便捷，没几个业务是不能自助办理的，今天，若非因了梅梅，我也不会来这儿凑热闹。
梅梅是我的“红颜知己”，快过年了，我想给她打个款当红包，一想到她脸上那惊喜的表情和娇俏可爱的笑容，我心里就像被一只小手挠着痒痒般舒坦。
我不敢直接转账，那多少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老婆韩英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思来想去，现金电汇最是恰当。
进门后领号一看：嚯！118号，前面还有40多人。因临近中午，服务窗口仅开了3个，这下可够得等了。
我在等候区找了个空座儿坐下，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却惊讶地发现只剩了一格电，这种失误对现代人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能干点啥呢？只剩下看人了，算是聊以自娱吧：
满屋子都是人，可能供我观察的却不多。所有人几乎全是一个姿势：埋头、勾颈，眼睛死盯着手上的那块亮着屏幕的小东西，冲它乐、冲它撇嘴、冲它自言自语，只有几对儿结伴前来的人偶尔会抬起脸来相互聊上几句。
我观察到：左边那对大爷大妈是为晚辈压岁钱来换新钞的；后面那小俩口是为节日出国旅游来兑美金的......
百无聊赖地坐了好一阵，窗口叫到了85号，只见坐在我右边的一个长发女子如大梦初醒般猛地抬起头，放下手机，慌慌张张确认了一下手中的号条，匆匆站起直奔柜台，边走边着急忙慌地从背包往外掏东西。
“咻”，一个黄绿色身影蹿了过来，挡在了女子面前。
女子收住脚，双眉往上一立，面颊往下一拉，就准备理论，却见那身影指着地面冲她说了句什么，女子瞬时换脸，边堆起满脸笑意，边弯腰捡拾起地上的东西。
那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乐呵呵地冲等候区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眼就瞄准了我右边那个刚腾出的空座儿。
他刚走近，我的鼻子里便钻入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酸臭味，梅梅常笑话我嗅觉比狗灵，此言不虚。
我偷偷打量了一眼这个气味入侵的男子：他长得跟猴般瘦小，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鸡屎绿棉服；尖嘴猴腮，笑起来满脸褶子；油渍渍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洗过，乱蓬蓬地竖着；大冷的天居然没穿袜子，只光脚趿了双破胶鞋。
我本能地想站起来换个地儿，没待我挪窝儿，他已扭过脸，露出一嘴层次不齐的大白牙，自顾自地用满含乡音的塑料普通话与我攀谈起来。他先问我是哪儿人，又问我是不是也会回家过年。
我看出来了：这哥们今儿是有啥喜事儿，心中那压抑不住的喜悦急需与人分享。可惜他找错了对象，我对他全无兴趣。只是碍于修养，不得不把刚抬起的屁股又放回了原位。
听完我打着哈哈的寒暄，他用急切的表情看着我，等我反问他点儿什么，可我摆出的一那副死都不想开口的神情让他很是失望。
他尴尬地坐了会儿，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钱，用拇指与中指沾着唾沫，一张张点起数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八千，八千一，八千二，八千二百五......
我这人最看不得别人沾唾沫翻书或数钱了，一想到这些东西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流转到自己手中，我心头就直泛恶心。
因此，当他把钱码齐，准备数第二遍时，我赶紧劝他把钱收好，银行并非安全之地。他把我的话理解成了善意提醒，便再次鼓起满腔热情，与我聊了起来。说是聊，其实都是他在说，我在听：
原来他也是来办现金电汇的，汇给老婆。
他是个农民工，从偏远山区远道而来，在这个老家人人羡慕的大城市辛苦劳作了一年，却被告知发不出工资。与家人联系时，他不忍告知颗粒无收的真相，只说今年工地要赶工，只怕不能回家过年了。
不料昨日下午，老板不知从哪儿筹到了一笔钱，把拖欠大家的工资结算了一部分。于他而言，这无疑是天降吉祥。
一拿到钱，他就赶紧想法设法买到了一张回家的硬座票，然后把欠工友的钱给还了，最后就剩了这8250元。
他暗自琢磨：汇款回家总比带在身上安全，而且还能提前给孩子娘一个惊喜，所以来了这儿。至于这50元零头，是他犹豫再三决定的结果，本想留着在火车上买点吃的，后来咬咬牙，决定都给汇走。他反复强调说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老婆孩子都指望着他呢，自己饿个两餐没问题，家人高兴比什么都值——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笑脸里饱含着骄傲与幸福。
我听着听着，内心某个角落突然有些不熨帖起来，脸上也泛起了一阵燥热。
“顶梁柱”这三个字勾起了我太多回忆：想当初来京打拼时，韩英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从此，再大的苦我都会默默吞进肚子，就靠“顶梁柱”这三个字支撑自己熬过去。在我心里，这是个极为光荣的称号，代表着男人的责任与担当，代表着牺牲自己换取全家幸福笑脸的资格，那种别人想要都不给的资格。回想那时的日子，确实穷些苦些，可心里头踏实。
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日子也过宽裕了，我反而早已不记得这个称呼了，在我心里，“钱”就是“顶梁柱”，有它撑着，我便可以躲到一旁潇洒快活去了。
可今天，听着这位瘦小农民工说的话，望着他脸上因自豪而焕发的光彩，我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正聊着，叫到了我的号。
我抱歉地冲他笑了笑，夹起手包走向了柜台......
刚跨出银行门，手机便响了起来，是韩英——哎，聪明女人不好哄啊！
接通手机，韩英那欢快的笑声传了出来，她果然猜出了是我给汇的“惊喜”......我挺了挺脊梁，嘴角漾起了一丝骄傲的笑。
文 | 咏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