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
触摸着云朵,我竟不知,究竟是云朵路过我的世界,还是我路过着云朵的亿万分之一个瞬间。
一个个刺眼的光斑,从模糊逐渐到清楚,眼前的一切骤然清晰。方方正正、紧紧凑凑的空间中,一簇簇白色的菊花簇拥着我的身体,抿嘴笑着的、黑白色的我被框在原木色的木框之中。没有什么夸张的惊讶,我便接受了既定的事实——我已经死去。好像,一切是理所当然,情理之中的发生。
长长短短的凳子横七竖八地摆放在房间的一侧,坐着一张张熟悉的、亦或陌生的面孔。
“节哀啊,别太伤心了!”“哎,可惜了,没还到四十,还这么年轻啊!”“是呀,太突然了,一场车祸,人就没了!”……
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父亲两鬓的白丝似乎又添了不少,月余前曾被我亲手染成黑色的发根,已经褪色露出一缕缕扎眼的白色。看来这个牌子的染发剂还是不行,“爸,咱们下次换个别的牌子试试。”我轻声说着,用手指抚上那一缕缕银丝。那几缕翘起的发丝似是回应,不易察觉的动了动。只是,父亲并未察觉。
一向喜爱喜欢穿简洁夹克的父亲,穿着那件我买给他的中山装。这是前年孩子刚出生,为了拍全家福,特地为他挑选的。此后,每逢参加婚宴或者重要场合,他都会穿上。只是,今天与往常有些不同。中山装下包裹着的身形有些佝偻。那个身板挺挺直直的,爱略微仰着头的人,有了不曾见过的老态。
“这件衣服是他给我买的,说我穿着好。”父亲嘴里默默念叨着,“小子,今天爸爸穿着这件衣服送你最后一程。你快看看,爸爸今天还帅吗?”
“帅!爸,今天你真的很帅!”
兄长和姐妹们一直在忙碌,照顾着叔伯辈和宾客们。我在父母两边家族中排行都是倒数第二,因为老幺都是妹妹,我便有着混世魔王般欺负妹妹的本领,也有着护花使者般保护妹妹本事。那个曾经被我欺负着哭鼻子的小女孩,被院里其他孩子整蛊找我求助的小妹妹,如今都已为人妻。
她们忙碌着招呼着前来的宾客,时不时询问着长辈们的需要。偶尔经过我的身体周边,会略微地放轻、放慢脚步。似乎,躺在那里的我,只是小时候装死整蛊的恶作剧,而她们只是刻意不去戳穿。
6岁的侄子独自坐在靠近门口的小板凳上,正在低头给一个橘子剥皮。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嘴角跟随着手上的力量而用力。我抬手捏了捏他圆乎乎的小脸蛋,他扬起小手蹭了蹭脸,继续低头认真剥橘子。
“妈妈,妈妈,你看我刚剥好的橘子。给舅舅,他喜欢吃!”他举着剥好的橘子跑向我的妹妹。空气中的嘈杂声,仿佛停止流动。
“乖,舅舅喜欢吃!”
与我约定一生的她,怀里抱着我们的孩子,在侧门旁的一个小房间内。孩子在熟睡,脸上有着泪迹,鼻子上还有少许的鼻涕。妻子是个爱整洁的人,一直把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此时却任由着孩子的鼻涕蹭在她的衣服上。
她的眼圈红红的,眼睛略肿,应是哭过许多次。妻子本就是个爱哭的人,一部电影便可让她哭完一包餐巾纸。所以,每次与她去电影院看有泪点的电影,我都会准备好餐巾纸和帮她补充水分的奶茶,还有我的半只胳膊,让她可以抱住。
狭小的房间内,窗帘被拉得紧紧的。但是,妻子是个很怕黑的人。家里的卧室和客厅,甚至厨房都有小夜灯,以免她半夜起来上厕所或者喝水会怕。我想拉开窗帘,可是,我根本感受不到重量,不管是自己的还是窗帘的。我着急着,挥舞着手臂。可是,什么都没有。
一阵微风吹来,将我裹挟之间,吹拂起窗帘,一丝光亮透过缝隙落入房内,尽力向前铺洒试图扩张自己的地盘。而此时的我,似乎可以真切的感受到窗帘布料上的纹路。妻子侧过身看着张牙舞爪般的光亮,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说着:“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
风量渐渐变大,将我完全包裹住,将我吸纳成为它的一部分。虽然我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但是我可以感受到所触及的人和物品。风将我带离那个紧凑的空间前,我看见所有人在跟我的身体告别,在跟我告别。
此时的我,是一阵风。继续带着曾经的故事,继续路过着这样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