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流年不腐青春

她的第一次给了谁?

2018-08-20  本文已影响241人  雨庐

1

    七年前的一个月凉星冷之夜,我茕茕孑立游荡于偌大的校园,嗅着宿舍大楼下浓得睁不开眼的菊花香,像一个醉酒的诗人放浪形骸,我光着膀子,打着赤脚,穿一条大嘴临走前赠送的花格子沙滩裤,按他的说法,这条裤子从大一开始就买大几码了,而他的腰围在四年中始终不争气地没有长大,只好孤单地压在箱底四年,现在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大嘴从箱子的最底层扒拉出这条裤子时,嘴里啐了一口,正要丢,正好被我接在手里。

    我说,娘的,不要送给老子,正愁没条短裤。大嘴嘴里“我擦”了一句,倒也不假思索,忽地一声甩给了我。而我在当晚就急不可待地穿上了,刚够腰身,这让我觉得这裤子八成就是为我准备的。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那会儿不穷,当然穷也不会买不起一条裤子,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当然是在整个大学期间,我常像牵着一条小狗似的带着龚晶晶出校外大块吃肉,虽然龚小晶和我分手的理由是我是个小气鬼,小气得四年里没有给她买一条像样的文胸。这事儿得纠正下,她喜欢爱依莲,而我却从服装批发市场以五块钱一条的价格一股脑儿整了一箱各种颜色各种型号的文胸,我的想法似乎只为证实自己的先见知名和大气,然而她却咬牙切齿地认定我瞧不起她。这事儿赖我太大意,但是天地良心,我从来没有因为她的发育问题而歧视她,整整四年都没有,当然包括现在也是。我的说法是:现在穿不着,五年后总是能派上用场的,因为五年后保不准她有了孩子,这些文胸将能在她及她的孩子们之间建立起关于她的前男友的温馨的记忆,她可以离开我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但却无可选择地记得我对她的好。我想的有些远,但女人的见识却常常像是烛光,只能照见一个屋子。我记得那天,龚晶晶细胳膊细腿的一手叉着腰,站在女生宿舍前,肩扛着一箱子的文胸,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四处飞溅,她大骂我:流氓,王青蛙你这个大流氓。那样子真是萌极了,我有时回忆起来还会嘿嘿一笑。事情的后来就是这样儿:我们闹掰了。她收下了那一箱文胸后,从此杳无音讯。我常常怀念她,怀念她教我学英语,以及教我逃课去校园后面一座山上谈情说爱的情景。

    事实上我还要了大嘴的一条烂皮带,那是大一军训时发的;我还接手了大嘴的一个剩下一点汽的打火机,还有那些剃须刀、水晶笔筒、象棋、毛笔之类。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贱,贪婪地要接手所有他们离开时丢弃的东西,而这些东西直到现在都没有用过。我离开学校前,花了一百五大洋,扎了整整一大包,找顺风给快递到了老家,让我妈藏在我的床下面。有天听说家乡下暴雨,我还专门打电话问我妈有没有受潮,害得我妈总是狐疑那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宝贝。我就这么贱,世人可以不理解,我心独醒。

    当晚邀请大嘴出去校外美食一条街喝了点酒,那天夜里格外的美,天儿格外的凉,临近十一月了,月亮高高的吊在穹顶,路边的树丛刺啦啦地摇响着,不断挣脱了树干的束缚,叶子像纸飞机似的交叉纵横,如倾国倾城之舞袖,摇曳生姿,欲与孤盟;如此去经年,倾我一生一世之怀念。来如飞花散似烟,在向世人诉说完了衷肠后,香消玉殒,枯骨千年了。我心里一股无限凄凉涌动在胸膛,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我搭着他的肩膀,从烂七八糟的宿舍五楼,经过黑乎乎的走廊和没有灯光的楼道走下来,气氛十分怪异,楼道里充斥着尿骚味儿,夹带着馊了的方便面味儿、刺鼻的酒味儿,像一锅煮烂了放臭了的大杂烩。几乎所有毕业班的都走了,一片狼藉的遗弃之物显示了他们的匆忙,以及对于解脱了的释放,他们走出监狱般的大学,涌向社会,寻找他们下一站想要见证的辉煌。

    大嘴说,学生会主席青春痘去了他爸开的工厂接手管理,以后会是个老板。文娱协会的二吊子被他妈的老相好,一个北京搞文化的臭男人介绍进了报社做实习记者,嗯,以后靠笔竿子也能混得人五人六的,尽管这小子四年里都没有向校刊校报投出过一篇像样儿的文章。班长如花被她爹接去了香港,具体干啥也没人知道,但听说她爹计划让她毕业后嫁给一个三十多的香港佬,估计就算不上班也能活得很好。团支书小笙的爹是河北公安局的高官,毕业后会进公安系统。那个班上最胆小的白白净净的女生竟然被深圳一家企业相中,去做什么文秘,工资六千。那个考试总挂科的海南佬说是回家创业,投资搞一家海鲜馆……

    大嘴平平淡淡地透露着关于同学去向的秘密,他是个四川男人,嘴大脸大眼大,这张嘴巴常年合不拢似的,即使是沉默时也微微开启,似乎总是欲言又止。他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亮得吓人,和夜猫似的,但这双眼里只有憨厚和些许木讷,这是一个来自于西南山村的孩子。我记得大一初次见他时,是在一个教体育的女老师的太极课上,那是本部教学楼侧的一片空地上,上的第一堂课就是练太极,那女教师矮矮小小,穿着一身休闲服,站在操场中央先自个儿踢腿劈拳的操练起来,我觉得可笑极了,便四处打量周边陆陆续续懒洋洋地赶过来的同学们,这时,一个踢着一双大大的皮鞋,甩着一双大手,微张着大嘴,瞪着一双憨直大眼的少年走进了操场,他穿着米黄的格子T恤在人群里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一个脸上生满脓疮、长着一幅嘻皮笑脸的少年看到他,大声地叫了一句:好大的嘴!学生们便一齐将目光投向他,发出一声哄笑,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说了起来,从此后,大嘴的称呼就这么叫起来了。

    我喜欢接近大嘴,是因为他老实,话少,待人诚恳。有一件事可以说明这一点,大嘴从大一开始就喜欢上了我们的班长,一个活泼开朗的湖北女生。他是怎么喜欢上的现在已无证可考,但只要男生谈论班长,大嘴必然会凑过来,说班长好话还好说,一些油嘴滑舌之徒讨论起女生的发育标准时,大嘴就急了。他不会抬杠,但是他会脸红脖子粗地拿来饭盒故意猛敲,别人说,你特妈有病啊。大嘴回一句,你没病,没病说女生胸围干啥。大家看他愣愣的,以后算是明白过来了。不止如此,他对班长的关心包括方方面面,重活脏活,班长全让他干。但班长后来和一个艺术系的假娘们谈起了恋爱,别人捅破了这层纸,就说,大嘴,你再不追,班长就上别人的床了。

    大嘴恨恨地啐了一口:班长不是那样的人。

    有天我们一起逛街,看见班长手挽着一个染黄发打耳钉抺口红的男人从对面走来,我用手肘碰了碰大嘴,班长还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小鸟依人的样子,脸色红润,一条紧身热裤勾勒出苗条的身材,十足热恋中的小女生,大嘴竟然也没什么异常,我真怀疑这小子是痴呆了。一切如常,班长的话他始终视为最神圣的圣旨,即使所有人反对班长,大嘴永远是唯一支持他心中最纯洁的女生的人。直到有天夜里,班长打电话让大嘴找她,大嘴很紧张,把我一起拽过去。

    那是在校外的一个KTV里,这女孩穿着暴露的短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肿了眼睛。我陪大嘴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正狐疑着,她忽然愤怒地说:我被那男人玩了。

    她头发零乱,披在白嫩的肩头,哭泣与不平使她看起来像一个被遗弃的怨妇,既可怜而又令人憎恶。我感到胃里一阵恶心,这个大嘴心目中最纯洁的女神,在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像呼唤自己的奴朴一样叫来了大嘴。

    我冷冷地说:你想要说什么。

    班长哀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看着大嘴,咬着嘴唇说:你不是喜欢我吗?

    大嘴一下子怔住了,我看见了他眼睛中闪出一道奇异的光芒,他开始支支吾吾,额头上滚出一串汗珠,双肩微微颤抖。忽然大叫一声:他是谁!

    我吓了一跳,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老实巴交的男孩发怒,这种愤怒比凶狠的人还要可怕。

    班长一字一字地说:我-要-你-教-训-他!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女人一旦有了复仇之心,将祸害无穷。

2

    现在,我感觉整个世界的自由都为我所有,而属于我的孤独则像一只游魂在这片广大的校园里寻找着慰藉。他们都走了,连最无路可去的可怜的大嘴兄弟都走了。

    那晚杯盏狼藉,我和大嘴都喝得一踏糊涂,我为我的前途无着而忧郁,大嘴却为他的班长即将或已属于别的男人而一厥不振。

    他流着明亮闪耀的泪珠,神态疲倦得让人可怜,我想酒真是个好东西,它令最沉默的男人都能变得颠狂,它令所有的秘密都显露真形。也就在这一晚,我知道大嘴对班长的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一定是最真的浓结于血的爱,是无怨无悔的爱,是飞娥扑火式的爱,我后来想,太多人想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而我的大嘴兄弟已经用行动揭示了爱的真谛。

    大嘴仍然白天按时上课,没有显示出任何不寻常的迹象,大家仍然拿他和班长开玩笑,他仍然腼腆、木讷。

    直到有天,警察来到了学校。

    “刘刚是这儿学生吗?”

    班主任愣了,班上人都愣了,班长都愣了。

    “我是。”大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年青的警察,锐利的眼神,他迅速地瞟了一眼,冰冰冰地说:“请跟我来下。”

    大嘴一声不响地跟着警察走出了教室,班主任的脸上写满了问号,很快,系主任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很不客气的:“余老师,请来我办公室!”

    同学们一片哗然,我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班长,那个上课穿着很朴素夜里却妖娆媚惑的女孩,她低着头,若无其事地在写着什么。

3

    我知道那个畜牲是谁,他就是艺术系的那个假娘们,你们都当我傻,我很早就知道班长和他在一起,而且同居。

    大嘴气若游丝,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被压抑得很深。

    那你为什么还……我像看一个怪物,对他又是同情又是气恼。

    为什么还要对她好是吗?可是我不对她好我还能对谁好,我爱的人是她,我一见到她就爱上了她,对她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懂!

    可是,她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这么小就和人上床,她……肮脏!

    住口!

    随着一声厉叫,大嘴猛地站了起来,他拍着桌子,桌上的酒瓶被震倒了一个,滚到地上,啪一声,碎了。

    店老板慌慌张张冲进包间,胆颤心惊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大嘴大喝一声:滚出去。

    我手指店老板:等下一起结帐,滚出去!

    老板吓得摆摆手,出去了。我按住大嘴的肩膀,压他坐下,这个老实的青年身体里蕴藏着一股力量。

    我不许你们这样看班长,她永远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女孩。即使她变成这样,也是因为……

    大嘴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黯淡了,脸上肌肉在颤抖。

    她是被害的,那个人渣下了迷药,她是被--------强奸的。

    我心口咚咚咚地跳起来,冷汗直冒,哆哆嗦嗦地问:你怎么知道?

    大嘴有气无力地说:她说的。

4

    很快,大嘴杀了人的消息不径而走,整个学校都沸腾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大嘴那么老实,他连踩只蚂蚁都不敢,怎么可能杀人?

    有人质疑。

    对啊对啊,一定是搞错了。

    有人附和。

    谁说得清呢?知人知心不知面,这世上变态难道会写在脸上么?

    有人反对。

    没错,比如李家Jue案。

    有人对反对表示赞同。

    听说是因为班长?他不是最喜欢班长吗?前些天还看见班长和他从一个房间出来。

    是吗?这里面有文章耶。

    风言风雨已无法阻止了,班主任受此牵连,常被校领导叫去挨训,班上同学们都有些心不在焉,大部分人都同情自己的同学。我仔细观察着班长,她安静得像一个木头人,似乎这件事情真的与她无关。

    真的没有关系吗?

    我对这个外表清纯的女孩充满了疑问。

5

    我找到那人渣的班级,发现他好多天没有上课了,他的同学听到打听这人,一个个都摆手不愿多说,看来这人是有多讨厌。

    于是我去他的宿舍,也没有找到,他很早就不住校了。于是有一段下课我天天在学校周边游荡,都没有碰到他。

    事情很快有了转机,我听一个学妹讨论,说学校有个不男不女的人,说话很娘,化妆抺口红,称别人干爹。于是我就问她,她告诉我是在市中心一个酒吧开生日会见到的,那个学妹还说,这人自称是她们学长。

    我知道机会来了,也感到在劫难逃,我去买了一把水果刀。我可能会杀他,谁让他伤害了她,他不该这么做。

    我在周六的夜晚,以客人的名义进去了,我一眼就看到这个人渣,他干爹就是这家酒店老板,我想我不能在大厅动手,而且我想问问清楚,他为什么这么残忍,有没有为自己行为后悔。

    我把他叫到卫生间,说是没有纸了。等他进来卫生间后,我把门关上了,为了防止他叫喊,拔出了刀……

6

    2011年11月28日,湖北省高津大学2008届传媒学院传播系01班学生刘刚,身份证号xxxxxxxxxxx,性别男,四川省x市x县x村x组人,因口角纠纷,与高津市浪漫酒吧员工李某发生争斗,刘刚持水果刀向李某肩胛、下身裆部连刺三刀,导致李某重伤。刘刚持刀伤人后,仍继续回校上课,我局接到报案后,经过周密调查取证,于2011年12月15日将刘刚抓捕归案……

    一纸告示让学校上下震惊不已,关于大嘴的犯罪讨论再次甚嚣尘上,席卷校内外。学校连连组织相关教育活动,班主任以管教不力被调任岗位,新任班主任下令班长组织同学们开展教育活动。

    班长看起来镇定自若,她站在台前宣读教育文件,语气慷慨激昂,好像这件事真的与她毫无瓜葛。

    难道,真的只是大嘴的私人行为?

7

    我没有杀死他,我原本想杀了他再自杀,但是我看见他苦苦哀求,我心软了,于是我捅了他下身。

    他可能废了,这是活该,他不会再害别的女孩了。

    大嘴的述说竟变得平静起来,看起来倒有些轻松了。

    为什么警方通告说是口角,而不是情杀?

    我小心翼翼地提出了疑问,难道是大嘴有意为之,难道是为了保护他心中的女孩?

    大嘴嘴角上扬,忽然给了我一个明朗的微笑,带有某种神秘的意味,又带有某种骄傲的喻示。

    大嘴被判五年徒刑,其间因为救了一个自杀犯人,还被减刑一年半,正好赶上毕业时和同学们见上一面。

    学校虽然开除了他的学籍,但在很多同学的眼中,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大家并不讨厌他。而宿舍的兄弟们则始终给他留着床位,好像他一直都在一样。

    大嘴出狱时,同学们在探望他后,大都走了,我是唯一一个和他待到最后的人。

    而这,也只不过三天而已。

    那天,我送大嘴去火车站,在离别的站台上,在火车鸣着笛即将进站时,我们忽然纵情大哭,千言万语无从诉说,于是我们相拥在一起。

    临上火车前,大嘴轻轻在我耳边说:

    知道班长真正的第一次给了谁吗?

    我看他眼神忽然活泼起来,大觉起疑:难道不是那个人渣吗?正待问他,他已轻轻一跃跳上火车,伴随着一声轰鸣声,他朝我摇摇手,笑盈盈地,永远地、永远地离开了……

她的第一次给了谁? 她的第一次给了谁? 她的第一次给了谁? 她的第一次给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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