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父亲和他的儿子

一个父亲和他的儿子

卡佛关于父亲的作品，我所看过的，包括散文和诗，不算少。我熟悉他，感觉比对卡佛本人的了解都要多。

一个一生颠沛流离、落魄潦倒的父亲，为生活用尽全力，最终也没过上像样的日子。

卡佛的感情一向内敛节制，可每每念及父亲，仿佛整个人沉浸在悲伤的河里，爬不上岸。这诸多散落在诗文里的记忆，饱含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挚爱深情。

我父亲二十二岁时的照片

十月。在这个阴湿、陌生的厨房里

我研究起我父亲窘迫的年轻面庞。

羞怯地笑着，一只手里拎着一串
多刺的河鲈，另一只手

是一瓶嘉士伯啤酒。

穿着牛仔裤和蓝布衬衣，他倾身

靠在一辆1934年产福特车的前挡板上。

他很希望为他的后人摆个潇洒得意、精神饱满的造型，

旧帽子扣在他耳朵上。

我父亲一辈子都想无拘无束。

但他的眼睛出卖了他，还有他的手

软绵绵地提着一串死鲈鱼

还有那瓶啤酒。父亲，我爱你，

可是怎么能说谢谢你呢，我也

握不住我的酒杯

甚至不知道上哪里去钓鱼？

我常常想，这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尽管一生卑微贫寒，从来都没有办法给他的儿子他所希望能给予的生活，却能得到儿子这样的敬重和爱戴。

他总是提起他，仿佛他从未离开。

他对父亲的爱，饱含在每一个字，每一行文里面。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值得肯定、赞赏和同情的地方。尽管父亲为自己的生活拼尽全力，也未能有个好的结果，但命运如此，能抱怨什么呢？

在《我父亲的一生》一文中，卡佛循着父亲的人生轨迹，追忆了他的一生。他回望父亲的生活，同时也在回望自己曾经历的苦难。他真实记录下父亲的一生，那些逝去的岁月和记忆里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卡佛的大半生也都在贫困中挣扎，几乎是在重复父亲走过的路，没有稳定工作和固定住所，深陷贫穷的泥淖中拔不出来。如同我们大多数人。恐惧和饥饿，让他的感官脆弱敏锐。他一生都在不懈努力，也是向和父亲一样的命运抗争。

卡佛和父亲不同。父亲没有梦想。如果有，那梦想或许只是一份安稳的工作和生活。这梦想如此卑微务实，却终其一生都未达成。

我不知道他去华盛顿州是不是为了追求梦想。我很怀疑。我不认为他做过多少梦。我相信他只是想找一份报酬合理的稳定工作。稳定的工作就是有意义的工作。

卡佛的梦想却是当一名作家。对那种生活境遇中的他来说，无疑是心比天高的奢望。

那几年，我一直努力着养家糊口。不过，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我们总是在搬来搬去。我不能再跟踪我父亲的生活都发生了什么。但一次过圣诞节，我确实有个机会告诉他我想当作家。我可能还告诉他我想当整形外科医生。“你要写什么？”他想知道。然后，像是想帮我，他说：“写你知道的事情。写写我们一块儿去钓鱼的那些事儿。”我说我会的，但我知道我不会。“把你写的寄我看看。”他说。我说我会的，但后来我没有。我没写什么钓鱼的事，我也觉得他并不特别关心，也不需要明白我那些日子都写了些什么。况且，他也不看书。总之呢，他不是我想象中会看我写的那些东西的人。

他做到了。他终究比父亲幸运，或者更倔强不屈，他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天地，以及许多人望尘莫及的辉煌。

但经历给了他一颗悲悯之心，永远心怀悲悯。无论他在生活的深谷，或是山巅，他都是同一个卡佛。

悲悯并且感恩。

活着并且爱着。

一个父亲和他的儿子

我是浮生，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