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对不起
从看到杨文医生被患者家属蓄意杀害以后这条新闻以后,我想了好久,一直不知道说什么,也避免去点开视频,害怕那明晃晃的刀子割开医生的脖颈时,也一并刺穿我的心脏,害怕那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医生的天使衣服时,也浸满我的眼睛,心一点点变凉,对人仅存的最后一点善意消失殆尽。
当我看到那个视频,起初我是惊愕的,我不相信会有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存在,然后一点一点变成恐惧害怕,这不是失手错杀的无意伤害,也不是断手折脚的轻微伤害,是血海深仇般地蓄意杀害,是谋杀,是光天化日之下的行凶。
这种害怕,不只是来源于身后那个拿着刀行凶的那个男人,还来源于我们所存在的这个社会,我害怕类似的人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再发生。
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是毫无判断力、行动力、承受力的精神病患者,他是一个正常的,法律上医学上认可的正常人,换句话说,他很可能就是人群中的任何一个路人,车上的任何一个乘客,也可能是你家庭里的任何一个成员,更甚者,他很可能就是我们自己。
害怕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我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把手机摔在地下,愤怒至极,我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即使我已经看到了这令人发指的一幕,我还是无法想象这一切的发生,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心安理得地做着这一切,如何亲手无情地夺去另一个人的生命,还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平常人尚且不说无法下手,不忍下手,不能下手,可面对的是一个在鬼门关抢救过无数条人命回来的白衣天使,他们与时间赛跑,和速度竞争,跟机器比精准,为了什么?就为了有朝一日死在病人家属手上吗?
最后我无力,心痛,惋惜,我眼睁睁看着刀子刺进她的脖子,又被拔出来,拔出来又狠狠地刺进去,直到一个生命的终结,我看到她还留有余温的鲜血,全都溅在了自己的白衣上,一朵鲜红的玫瑰瞬间枯萎。
忽然想起了关汉卿笔下最终冤死的窦娥,临死前许下这三桩誓愿,血溅白练,六月飞雪,亢旱三年。她这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就这样被恶吞噬了。
我一直在想,那仅存的有意识的几秒钟,她在想什么吗?是在想马上要过春节,今年要多陪陪家人呢?还是在想今年救了几个病人,这周还有几台手术要做呢?还是在想明天一定要劝老太太住院,这样到时候她才能舒舒服服地走呢?
都说人在死亡的前几秒会迅速闪现这一生的画面,她可能想到了前半生所有能让她开心的事情,美好的记忆所爱的人。我很庆幸死前意识只有短暂的几秒钟,过了这几秒,就是永恒,没有欢乐也没有痛苦。我暗自祈祷,希望她没有足够的时间,亦没来得及看到身后的人,如果她知道举刀的是她一心救治病人的家属,那该有多么失望和绝望啊!
我向来不信佛,亦不信天堂地狱轮回之说,但此时此刻,默念一句我佛慈悲,希望能蒙住她的眼睛,将她带入再也没有痛苦的天堂,让手执利刃、脚踏生命的凶手堕入十八层地狱,无穷无尽受业火的煎熬。
鲁迅先生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的,这句话放在此处,最合适不过。
那些医生,以及即将要成为医生的医学生,他们挑灯夜读,只是为了不给人开错药,治错病,他们苦心钻研,亦是为了在手术台这个鬼门关多救几条人命回来。
他们为了成为医生,付出了什么?
付出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他们本科五年,研究生三年,博士两年,各种实习培训考察,各种科研论文课题成果,他们的专业书半掌到一掌厚,一本书通读都要一天,他们期末考试从未勾过重点,三更灯火五更鸡。
他们成为了医生,面对的是什么?
面对的是各种悄然而至的负面情绪。朋友和亲人对他们学医的不理解与不支持,医学生涯和工作前途的巨大压力,工作和个人生活无法平衡与调节的障碍,病人和家属的蛮横质疑和无理取闹,医患关系的日益紧张,外界的冷嘲热讽和落井下石。
他们成为了医生,结局是什么?
极少数医生在这条苦路上熬出了头,学有所成,声名在外,一世名医,德高望重。可绝大多数医生都在这条路上早早地下了车,不是到站了自己下的,而是情势所逼不得已放弃的。为何放弃,相信各人自有定论。
我们尚会犯错,怎能要求他人必须成为楷模典范。做衣服的裁缝,会裁错布料,缝错尺寸;生产食品的商家,也会放错调料,装错包装;种菜的农户,也会施多了肥,浇多了水,为何医生就不能犯错?当然我们可以说,因为医生这个职业与人命息息相关,一旦出了差错,不只是数量、质量上的问题,而是无法挽救的致命问题,这样说无可非议。可是当医生严守道德底线,把住技术高度,奉行医者仁心时,我们又做了什么?
在他们经历了几个小时的生死大战疲惫不堪的时候,给他们送去了刀子。在他们苦口婆心劝说患者住院进行治疗的时候,递给了他们毒药,在他们上山采药力救病人跌落悬崖的时候,割断了他们的绳子。
他们怀着对医学事业崇高的敬意,和对社会高尚的奉献精神,选择了从医这条路,一路上披荆斩棘,克服重重磨难,与疾病痛苦顽强斗争,最后死在了想要保护的人手上。
一个人的力量,做不了什么,我也不奢求能够做什么,我只能默默地对他们说一句:辛苦了,还有对不起!
我不禁想替所有的医护人员问一句,这世界之大,社会之广,安有我等修身立命之地?安有为我等保驾护航之法?
突然又想起了鲁迅在《呐喊》中说的:“从那以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要紧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
文|芸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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