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中级读本（卫灵公第十五）（6）

15.24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〇行字紧贴一言说，非子张问行之行，旨在求一简要语为做工夫地。求能终身行之，则必当下可行者始是。若仁字固当终身行之，但不能当下即是。子曰吾欲仁斯仁至，此以心言，不以行言。仁之为道，非咄嗟可冀，只一恕字当下便可完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骤看若消极，但当下便是。推此心而仁道在其中，故可终身行之。（钱穆）

〇此章是示人以守约之学也。所谓恕者，以己度人而知人之心不异于我，斯则视人犹己而以己及人，不论远近亲疏而推将去，则随所处而皆宜矣。（张居正）韩诗外传曰：己恶饥寒则知天下之欲衣食也，己恶劳苦则知天下之欲安佚也，己恶衰乏则知天下之欲富足也。此皆所谓恕也。本经专言所不欲者，盖克己之功以不欲者为尤急。言所不欲，而所欲者可推也。犹大学絜矩之道，言所恶而所好者可推也。（唐文治）是心体与天下相关，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恕之端也，仁之方也。学者苟随所在而扩充之，则全体大用无不由此出矣，非终身可行之道哉！又恕之一言终身可行，即忠恕一贯之旨也。（刘宗周）

15.25 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〇誉者善未显而亟称之也，毁者恶未著而遽诋之也。圣人称物平施，故于人之善恶，称之未尝稍有过其实者。然以欲人之善也，故但有试而知其贤，则善虽未显，已进而誉之矣。（论语或问）此公羊传“君子之善善也长，恶恶也短”之意。然以私曲作好作恶，毁誉之不直也，直道则无有矣。是孔子之时，世衰道微，人心不直，无复三代之遗从也。而圣人犹不忍以叔季之道待其民，而曰斯民也即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之民也，则圣人挽气化之情深矣。

〇此章见圣人无私好恶也。无毁无誉所以为直也，道在人心万古如一日也。道则犹是道，故民亦犹是民，圣人不过先得斯民之所同然耳。因斯民之道而觉斯民而己无所与焉，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刘宗周）子曰人之生也直，故世变有不直之时，民生无不直之性。天道生人，今犹古也。三代而后，汉唐非庶几乎？于其盛也，取人绝毁誉之私。迨宋明以来，凡君子人，虽蒙难焉，世皆称之。直道之公若斯也，奈之何他求者自迷其性生之直也？（简朝亮）唐氏曰此章即夫子作春秋之志也。春秋辨是非，善善恶恶无非直笔，乃所谓直道之书存三代之公义者矣。夫子属望斯民之意隐然溢于言外矣。（唐文治）

15.26 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

〇及，及见也。古之良史于文义有疑则阙之，不敢臆造是非也。有马借人乘者，谓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也。今亡矣夫，叹是非之淆乱而情宜之日衰也。（唐文治）

〇此章见圣人革薄从忠之思也。阙所不知，借而不吝，周先王所以成此谦厚之风者，大矣哉！方我生之初，古道犹存。为史官者或闻见未真、考据未确，即阙之而传疑焉，未尝任私意为笔削也。有马者或彼此相假、有无相通，即借人而共乘焉，未尝挟所有以骄吝也。乃今则不然，果于自用者不求是非之真，专于自私者略无公溥之意，吾不意人心风俗之遽至于是也。盖运防之日降，由于教化之不眀。有世道之责者可不思所以挽救之哉！（四书日讲）

15.27 子曰：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

〇巧言，变乱是非，听之使人丧其所守。小不忍，如妇人之仁、匹夫之勇，其昧小大而爱其一肢，则害于四体也。

〇此章是圣人示人以听言处事之法也。陈氏曰，巧言似忠信，故乱德；小不忍则优柔不断，故乱大谋。巧言必察之以智，小不忍必齐之以义。唐氏曰，小不忍非必尽出乎己也，亦有为人所掣肘者。乱德乱大谋，天下从此乱矣。惟君子德性坚定，乃能不为外物所乱，而世道以治。（陈祥道、唐文治）

15.28 子曰：眾惡之必察焉，眾好之必察焉。

〇众之好恶，未必能公而当，故必察之。能察，则好恶非以众决，而决于其义之实也。

〇此章是孔子示人以好恶之真也。人之好恶不可即以为是也。叔季之世，有好恶而无是非。众好众恶，或出于党同之见，故必察其是非之所在。里仁篇云：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故唯圣人能致好致恶，亦唯圣人能以众好众恶问。孟子曰人皆曰贤然后察之，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二者盖知人之要领，政治之大纲也。（唐文治，刘宗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