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十七）

明明是同一个市的，过年的风俗习惯却不怎么一样。

大年三十上午还不到十点，客人就已经陆续上门来拜年了。与我老家不一样的是，他们一走进院子就会先拿出自己带来的一挂鞭炮点燃，噼里啪啦一阵响声过后，再说起拜年的吉祥话来，而我老家那边是没有这些规矩的。

最重要的不同大概就是午饭了，我是第一次在大年三十这天吃到这么隆重的午饭。十一点半还不到，婆婆已经在院子里支好了木桌，桌子上放着几个买来的凉菜，牛肉、鸭子、花生米，以及自己卤的大鸡腿。公公招呼大家都上桌吃菜，留婆婆在厨房里再做几个炒菜，一桌子都是男的，我去厨房打算给婆婆打打下手，可惜被婆婆拒绝了，说她都已经收拾好了，火也不用我烧。

我只能悻悻地回到院子里和大家一起吃菜，听公公的吩咐给客人倒酒、敬酒。

送走了这帮客人，崖下的三婆家又派人来叫公公去她家吃饭。我和他也被邀请了，我们一行三人去了三婆家里，只见堂屋里摆了三张桌子，两张桌子上坐的都是大人，其余一桌全是小孩子，真是人丁兴旺啊。

这次我吸取经验教训了，别人问我喝酒还是喝饮料，我直接说喝酒，谁让我喝酒我就喝，不一会儿，我就感觉自己喝醉了，出去透风时感觉走路轻飘飘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奇特体验，我还挺高兴的。三婆在屋里看到我走路摇摇晃晃的，就要求他赶紧把我送回去。

回到家里，婆婆已经收拾好桌椅了，看到他扶我回来就先进房间给我铺开了被子。我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躺了会儿就起来洗洗头发，因为正月初一不能洗头发。

还没洗完头发，崖下的公公就回来了，这时隔壁的邻居又来叫走了公公和老公。他们走后我才知道原来这邻居也是亲戚，以前都不知道的。

晚上六点多，终于是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尽管没有热闹的嬉笑声，可我却吃的无比的舒坦。我自己不会喝酒，我家也没人喝酒，就更不懂什么酒桌上的规矩了，不会劝别人喝酒，更不喜欢有人劝我喝酒。

我以为大年三十就这样平稳地过去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我感到无比心寒。

吃过年夜饭后时间还早，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崖下的三婆带着她的孙子来找我们，说是寒假作业有些题不会做，让我们给孩子讲讲。我看了下他的的寒假作业，是语文，他问的是一道趣味成语接龙题，我给说了几个，其中一个还是我用手机搜了搜。

做完这道题，他从旁边走了过来，站在小孩跟前。我也没当回事，以为他要给小孩讲题，就走开给他挪地方。刚站定，就被他接下来的动作惊住了。只见他一下接一下的用手去拍小孩的头，我站的不近都听到了巴掌落在头上的声音。

我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三婆的脸，还好，三婆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发火的迹象。我又看向婆婆，婆婆也瞅了我一眼，但她没任何动作，就那么看着他儿子又打了人家两三下之后才停下来。

三婆这时说道，“题也问完了，我们就回去了”，然后看向我说，“没事下去玩啊，你也不常来”，就匆匆拉上他的孙子走了。

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公公吃完饭就串门去了，此时房间里就剩下我、婆婆、老公。电视只能收到两三个台，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婆婆坐在床上盯着电视广告看，我坐在墙边的一个破旧单人小沙发上，也只能盯着电视看。

他打破这份尴尬，接下来的话却更让我尴尬，他跟他妈妈讲，“过几天要去姨家（我爸妈家）拜年，给我一点钱，我总不能啥都不拿就去吧”。

婆婆，“我前天还跟玲玲说呢，今年没挣到钱，工地活没干完，老板不给结工钱，我在苏州挣得钱都被你爸拿去支给工人当生活费了”，还是那天等车时跟我讲的话。

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这话说的像是我逼着他跟他爸妈要钱，买东西孝敬我爸妈一样。

“不会，回我爸妈家还需要买东西啊，不用买，我爸妈也知道我们刚结婚，经济上比较困难，能理解的”，我打断婆婆的解释。

“你给我闭嘴，我说话没你插嘴的份，我跟我妈说话呢，关你什么事，给老子把嘴闭住”，他突然朝我大发雷霆。

“你吼什么吼？”，我突然明白，他就是故意的，他这是对我有意见。

果然，他开始说道，“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我挣得钱都拿来吃吃喝喝了，你挣得钱都用来买你自己的东西，你把项链、手镯什么的都拿回娘家去，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啊，结婚后我是不是把那些东西都带过去了，你干了些什么。刚结完婚就让我去把项链、手镯什么的拿去卖了，等你以后有钱了再给我买。等你买，你连班都不想上，你拿什么买，说的好听，等到你再提离婚的时候是不是还要让我赔你项链、手镯。再说，你又不是没有从家里偷拿过东西”。说完这些话，我转身就走。

走到另一个房间的门口，突然想起他说的第一句话，控诉我花了他的钱。我又回来站在门口对他说，“钱都给我吃了，你自己也不算算你挣了多少钱。我的钱只买我自己的东西，到现在为止，我就上了两个多月的班，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到现在还没发。你说你给我买电脑，我用我自己一个半月的工资买个电脑怎么了。你不知道你挣了多少钱，我去给你拿账本啊，我从满十八岁之后花的每一笔钱，只要不是我自己的，我都有记账的习惯”。

我记得我的小账本就装在带来的背包里，我回卧室去翻我的背包。突然背后一股大力袭来，我一下子撞到了背包底下的箱子上。我转过头，就看到他双手抱臂，抬起的脚正在往地上放。

我刚松开手里的包转过身来，他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把我推倒在旁边的床上，一只手按住我，抡起另一只拳头就向我脑袋上打来，一拳又一拳，我居然毫无还手之力，我的膝盖以下小腿部分是悬空在地上的，他站的那个位置，我一点劲都使不上。我就只能躺在那儿，看着他黑黑的鼻孔，任由他挥拳往我头上砸。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之后，他妈跑了过来拉开了他，我这才爬了起来，他被他妈紧紧地抱在怀里，脚却在努力的向我身上袭来。我也向他扑了过去，他妈妈一下子心疼了，拦着我不让我挨着他儿子。他爸爸这会儿从外面回来了，他妈连忙松开他儿子，一把拉住了我。

他又扑上来准备打我，他爸见拉不开就去后面的柴房拿了根木头过来，大概有两指粗的样子，拿来之后就直接朝他身上抡了过去。一下、两下、三下，这根木棍终于在第四下完成了它的使命，寿终正寝了，一下子断成好几节。

接下来就开始了他爸的表演，是的，我称之为表演，他爸先是问明缘由，看了一遍我记得账本，说了句，“你们这是没挣到钱”，然后就开始了他的批评教育，什么“养子不教父之过，养女不教母之过”，我打断了他的话，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有话直说就好，说的太晦涩我听不太懂”，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是嘴笨，但我不傻，我还是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的。

他儿子在边上吼，“不能过就离婚，别以为离了你我就当光棍了，天下女人多的是”，他爸拿起炉子上的水壶砸向他，不到五步远的距离尽然还能砸偏，我心里一阵嗤笑，也明白当父母的不可能真的打死自己的儿子。

“离就离，我随时奉陪”，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离婚来威胁我之后后，我有离婚的觉悟，我从来就不害怕他跟我提离婚。想起跟他结婚以后相处的点点滴滴来看，离婚对我来说是种解脱。

他爸说教了一番之后让我表个态，表态，表什么态，打人的人都不用道歉，也不用表态，我表什么态，我一言不发坐在那儿。他爸终于不耐烦了，“我把他打也打了，你还想怎么办？你觉得我处理的不好，那还有医院呢，还有公安呢，你不行就报案吧”，听听，多讲道理的话。

此后的几年里我真后悔自己当时没按他说的去做。

已经八点多快九点了，我知道这个时候爸妈一定在吃年夜饭。我忍住眼泪给我妈打电话，不能让他们担心。

“喂，妈，过年好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好啥好啊，能有啥好的，别人家过年都热热闹闹的，我们家就我跟你爸爸两个人过年”，妈妈语气很冲的说道。

“我哥他们不在家过年吗？”我问她。

“你哥中午回来给你爷爷上过坟后就走了，去你嫂子娘家过年了”，我只能安慰几句挂了电话，心底也是一阵失望，如果我哥在家，我就可以让我哥来接我回家，虽然嫂子不一定会答应。

挂掉电话，一偏头，才发现他就站在我边上，手机这边。我知道他这是防着我说不该说的话，站在那个位置方便夺手机。

春节联欢晚会表演了些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睡觉时我拒绝和他同处一屋，他妈不答应，我们四个人就站在卧室里僵持着。直到他爸开口，让他妈跟我睡，他才随他爸出去。

住在这半山腰上，大年三十这一晚仍旧不怎么安静，陆陆续续有鞭炮声传过来。我听着他妈妈的鼾声一丁点睡意都没有，我后悔我大年三十跑这来过年，我更后悔找了他当老公，为什么当初不能认真反抗一次。

是什么东西迷住了我的眼？是什么东西让我一次次的妥协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