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知更鸟》｜杜博斯太太：恶毒老太太与真的勇士
1.
《杀死一只知更鸟》，是木兰读书会11月共读书目。
毫无疑问，阿迪克斯给我们每个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堪称完美的父亲，是一面观照的镜子，更是一个绝佳的榜样。他那小他十五岁，却在小女儿出生才两年便因心脏病发作而离世的妻子，是他人生的不完美。他的两个孩子杰姆和斯库特，常让我想起扉页那句“我想，律师也曾经是孩子”。还有梅科姆镇上那些几乎都和阿迪克斯有血缘或姻亲关系的家庭和居民，很多都让我们记忆犹新。
我们都喜欢有原则、有修养的黑人卡波妮，喜欢低调、优雅的淑女莫迪小姐，喜欢深藏不漏的绅士雷蒙德先生，喜欢挺身而出的正义之士林克先生，喜欢不染尘埃的怪人拉德利，以及每一个闪着光的人。但我想用一点篇幅写一个人：杜博斯太太。
或许因为刚看完的另一本书《究竟为何在人世》引起了我对生命的反思，在读完人从出生到死亡的生命历程，让我更想去写《杀死一只知更鸟》一书中最年长的那一个。
2.
着墨不多的杜博斯太太，书中给她的第一个描述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恶魔。离阿迪克斯家只有向北两户人家距离的杜博斯太太的房子，是斯库特和杰姆如果想去镇上又不想绕道的必经之地。
这个和他们发生过几次小冲突的孤老太婆，是在他们玩腻了捉弄怪人拉德利的游戏，转而对商业区产生兴趣之后，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可是纵使非常讨厌，他们却又在与她无法回避地正面遭遇的时候，想方设法地想要讨得她的欢心，这是来自阿迪克斯的教导：
“别太在意，她是个老太太，还生着病。你昂头挺胸，拿出绅士的派头。不管她对你们说什么，都不要气急败坏，这是你应该做到的。”
这个常把愤怒挂在脸上，无情、阴郁、恶毒的老太太，我太能理解杰姆觉得她的病肯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情，因为她会“把嗓门提高八度，弄得街坊邻居全都给搅进来”，“她吵吵嚷嚷的声音大得惊人”。我也太能理解杰姆异常恼怒的那无数个傍晚，因为他们“从杜博斯太太门前经过的时候她又说了不中听的话”。
她一再挑战孩子们的教养，摆出誓不罢手的架势，唠唠叨叨地用恶言恶语侮辱贬低，甚至在孩子们不再理会地走了之后仍然不依不饶、喋喋不休地谩骂怒斥，直至击中要害，孩子们的修养与父亲的教诲终于被抛之脑后，报复发生了。
杰姆疯狂地打断了杜博斯太太院子里所有的山茶花枝，但是这违犯了斯库特理解的“不和面目可憎的老太太对着干”的禁令。或许在大人们眼中，尊老是毋庸置疑的，不管这个老人是怎样的，哪怕她为老不尊，哪怕她并不爱幼，哪怕错的是她，但是一旦冒犯，不可原谅的永远是孩子。
这不公平不是吗？尊老爱幼原本是一个词，尊重难道不应该是平等的吗？但是这是个大人说了算的世界，即便律师也曾经是孩子。但是孩子们眼里塌了的天，在大人眼中永远是小事，即便是完美父亲阿迪克斯，也不能理解儿子会因为“这点小事儿”失去理智。阿迪克斯让杰姆登门道歉，杰姆照做了，虽然他并不觉得歉疚。然而，父命难违，也是成人世界的法则吧。
“如果你不觉得歉疚， 赔礼道歉就没有意义。” 阿迪克斯说，“杰姆， 她上了年纪， 身体还有病。不管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能跟她计较。 当然，我宁愿她把那些话说给我听，而不是说给你们听，可我们不能事事遂愿啊。”
如果站在生命的高度，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个已经老到“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余下的时间也是坐在轮椅里”的人，一个只有一个黑佣陪伴的孤寡老人，一个因关节炎手指已扭曲变形的人，一个模样吓人到不堪直视的人。
或者站在爱的高度，阿迪克斯给予了孩子们最好的言传身教：
“我尽自己所能去爱每一个人……有时候我也很为难一一宝贝儿，如果别人把那当成一个侮辱性的字眼来骂你，并不能贬损你的人格。那只能让你看到，骂你的人有多可悲，他的谩骂并不能伤害到你。所以别让杜博斯太太影响你的情绪。她自己的麻烦事儿已经够多的了。”
3.
阿迪克斯教会了孩子们如何面对一个你厌恶的人。于是杰姆终于可以像和父亲约定的那样，“昂起下巴，直视杜博斯太太，不带丝毫怨恨”，他终于“练就了一副礼貌而冷漠的表情，来对付杜博斯太太那些最让人火冒三丈的污蔑之词”。
然而，他们终于从给杜博斯太太读书的折磨中解脱出来之后一个多月，杜博斯太太死了。他们才知道在杰姆报复她之前，她已找阿迪克斯立过遗嘱。财产事务全都处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杜博斯太太，坚持要在离世前戒掉用来缓解病痛的吗啡。就在杰姆兄妹俩每天给她读书的那段日子，她做到了。她直到最后一刻仍然头脑清醒，虽然脾气也仍然很坏。
临终，杜博斯太太准备了一份礼物给杰姆。那应该是被杰姆打断的山茶花枝上新长出来的花，一朵被他扔掉又若有所思地捡起来的茶梅。如果说那是杜博斯太太用她的方式告诉杰姆一切都过去了，我想这其中还有一种传承，一种美好品质的传承，哪怕那是杜博斯太太身上唯一美好的品质，那就是：勇敢。她用生命最后的鲜活诠释了这个词：
“勇敢是，在你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注定会输，但依然义无反顾地去做，并且不管发生什么都坚持到底。一个人很少能赢，但也总会有赢的时候。杜博斯太太赢了，全凭她那九十八磅重的身躯。 用她的话来说，她死得无牵无挂，不亏欠任何人，也不依赖任何东西。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4.
那么我能从杜博斯太太身上学到什么呢？
我太能理解杰姆，是因为我的身边就有一位像杜博斯太太的老太太。她是我的婆婆，在我重读着重讲述杜博斯太太这一章的时候，我的婆婆除了杜博斯太太最后显现出来的勇敢，几乎是完美地与杜博斯太太重合了，没差。
在写过一篇《婆婆恶性骂人事件的背后》之后，她并没有停止对我的各种找茬。我一贯的态度是不理，不接她的招，让她一个巴掌拍不响。可就在昨天晚上，她再次攻击我的要害，牵扯到我娘家，我顶嘴了，于是她疯了。
从事发，在楼下谩骂一个多小时不带歇的，即便我关上了所有门窗包括厨房换气扇的盖子仍不绝于耳，直到戴上耳机把声音拉得很大。但是多事的公公跑上来敲门，不得已打开，进门就是数落，我没争辩两句她就气势汹汹地跟了上来，进门就骂我不是个东西，当着我一岁八个月儿子的面。我只说了句她没个当长辈的样，便从公公手中抱过孩子进了卧室，并反锁了门。她站在我家客厅一直骂到大概是骂不动了。我不禁感叹，她只有在这种时刻最有活力，可不就是那个恶毒的杜博斯太太么。
早上把孩子交给公公的时候，他又想说点儿什么，我没给他机会，只说要开会没时间听就走掉了。中午没有回家，家难道不该是世界上最温馨的避风港么，可有时候，那是个给我最深伤害的地方，最可悲莫过于此吧。
我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只知道我不能一味地回避。下班后我必须义无反顾地回到那个家，并且不管等着我的是什么，我都得坚持到底。
谢谢你，恶毒的杜博斯太太，你是个真的勇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