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
那天,我目睹父母亲手杀死了奶奶。
(一)
又是这个房间。
狭小而破败的,柴油灯里的火焰微弱地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地面应该是许久未有人打扫了,迈个三两步灰尘便会悉数扬起。
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涌进鼻子里,鼻子酸得难忍,刹那之间眼泪便夺眶而出,任凭如何擦拭也不能够止息。雪白的床单整整齐齐地在床上铺好,隐约有个人躺在那里。
我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就是这样一个房间,这么一种场景,每晚都在我的梦里反复放映。
隔壁大婶听闻后,斩钉截铁跟我妈说:“铁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妈妈也带我去村头的“神婆”那里施过法,效果并不大,只是好了一天便又开始做梦。第二次去,“神婆”只是将眼睛死死盯着我妈望,一边摇摇头一边神神叨叨,“青子啊…”
(二)
青子是我的奶奶,旁人都这么叫她。
打从我一出生,父母就奔赴到外地去打工,一干就是六年,以至于我六岁前的记忆里只有青子和她的小菜园。六岁那年的某一天,我正在村口和别的同龄小孩一起爬树,远远看到青子趔趄地跑向我,嘴里还大嚷着,“快回家!你爸妈回来了!”
爸妈?我又疑惑又茫然,可是脚下就是生起了一阵风。我拼命跑,拼命跑,差点喘不上气的跑着。可是面前的男女不是我想象中的锦衣怀乡,有的只是破旧的上衣,脏兮兮的裤子和开胶的鞋子。青子把我往前推了推,“快喊爸妈呀。”我照做了,仅仅两字,生涩而酸楚,像极了昨天吃的臭酸菜。
我以为所谓的圆满的幸福生活要开始了,先迎来的却是青子厄运的号角。
许是工地老板跑了还是怎样,我并不太了解。我只知道父亲酗酒,母亲鸡婆,往后所有的活都揽在了青子的肩上。
很理所当然的,青子累倒了。村医说这种病得去大城市上治,小地方没办法看。我就记得,父母拉着村医的手焦急地问,“张哥,这得花多少钱?”
那天,父母不做声地又把青子抬回了家,就放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小房间里,唯一通光的窗户也被锁死,只是每天叫我给青子送饭,是馊饭。我不太懂,但是我知道吃馊饭会生病,我阻止了,同时也被妈妈一巴掌打到角落。
再后来,其实也没有后来了。有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我印象里最大的一场雨,把青子送走了。因为不想付火化费,他俩把青子用一块破布裹住埋掉了,埋在了青子最不喜欢的一块地,她总是说那里有难闻的味道。
(三)
初中毕业以后,父母就不再供我读书了。那年十六岁,我孤身一人在外地打着工,服务员、推销员、收营员我都干过,很累却也很安心。关于那个房间的梦早已不再做了,也有很多年我都不敢梦到青子。
今夜下了一场大雨,我做梦了。
梦里,天微微渐白,奶奶扛着两大篮的小白菜赶到镇上的菜场卖菜。一个早晨,五元三角,她把钱紧紧攥在手心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村口小卖部的雪糕,是我最爱的。
一根两块钱。
早晨醒来,枕头湿了半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