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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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给宋春明的,只剩一片警笛声。
我叫俞满盈,07年5月19日生人,人生最大的分水岭是羊水,反正我是笃信的。毕竟,至少十六年间,我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我生理学上的父亲,俞堵,人如其名,是个赌鬼,也是个酒疯子。自我记事前,他便像摊烂泥。常把刚挣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钱就送赌场了不说,对我和母亲还非打即骂。
后来,他干脆连那短工都懒得干了,仗着爷爷奶奶走后留的老本,一天比一天急地送到赌场去。
我的母亲,林敏,精神有点问题。在我没有认识到她这是病时,我以为,她只是比较幼稚。小时候,我俩还总玩在一起,苦中作乐。
可慢慢长大,我却开始厌她了,毕竟,在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里,我好像才是母亲,她更像小孩。更糟的是,她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了,不知道她把我当成了什么,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赶我出去,朝我扔东西,还扯我头发,弄得家里一片狼藉,她倒欢了。
记不清因捡那碎渣被割破手指多少次了,骂天骂地我也认命了。
来到这世上没几年,我就清楚,我不是个正常小孩,准确来说是无法拥有正常生活的小孩。父亲的肩膀,母亲的怀抱,我应是只能想想罢了。
可小时候的我还是太贪。
第一次握钱,20块。是邻居奶奶可怜我的。俞堵没有给过我钱,我不知道20块是什么概念。
大概奶奶认为我只会拿去买些小孩的零嘴罢了,所以同我说能买好多好多。我紧拽着那二十块,很是欢喜,左顾右盼,一路小跑。
到了小卖部,老板问我要买什么。我的小脸鼓得通红,用我们彼此刚好能听到的声音,“我想买个好爸爸,不会打我的,也不会…不会打妈妈的…和聪明的,不用很聪明,就…反正不是小孩的妈妈就行…”
“哈…”话没说完,老板就笑了,“小妹妹,被爸爸妈妈打了,生气了是不是?我这小店可没有你要的存货嘞…”
“那,那哪里有得卖?”我有些急了,直踮着脚尖。
“哈…这样吧,小妹妹,你把你爸爸妈妈找来换,好不好?”
“我,我有钱也不行吗…他们,他们来不了的…”我张开双手摊开那20块钱呈给他,见他仍是笑着摇头,我便只是轻轻捧着那20块,全然听不见他于身后是如何叫唤我的了。
出了店门,竟一瞬,我不知该往哪儿了,只是啜嚅着:“怎么会呢?奶奶骗我,不是说什么都能买到吗…”
那天,回家的路真的很长很长…
到了能去干兼职的年龄,由于上学兼职两点一线,时间紧着,附着林敏常扯我头发,我干脆就留了干练的短发,省麻烦。
兼职的工资常刚发下来就被俞堵抢去了,我要是不给他,他就老吵吵着送林敏去精神病院。
我承认我很多时候都厌她,甚至于恨,想让她莫名其妙消失,再也见不到就好。她是个傻子,可她到底是我妈。
有了钱这层关系,俞赌对我和林敏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很少打我了。毕竟这么多年,爷爷奶奶剩的老本早被他榨干榨尽了,这条蛆虫可不只能附在我身上了。
越长越大,我其实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两眼一闭身子一挺不就万事大吉了。兴许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吧,对啊,凭什么老天爷一点好处也不愿施舍于我…
讲到这儿我已差不多16岁了,上了高中。
如果可以,我宁愿用我的十六年换多一两年这样的光景。因为我遇见了我这一生最难以忘怀的人,我的挚友一一宋春明。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饭堂打饭她排我前边,我们大抵是不会有交集的。
“春明,我能插个队吗?”开口的是个女生,身后还跟着一个,应是宋春明的朋友,我以为。
宋春明一时只是“啊…”,而后转头瞟了一眼我,“这,不太好吧…”
“我们还赶着回宿舍洗澡,春明…”那两个女生不断眨巴着眼睛,又转头看了眼我。
“我也赶时间。”我冷不丁地抛出几个字,没有正眼看向那两个女生,反而只是盯着宋春明。
宋春明一双弯眉颤了下,回头看了眼我,半张着嘴。那两个女生见状,只好翻个白眼就走了。
我打完饭后,宋春明仍在一旁,见我要落座,她小跑跟了过来,看我没反应,就干脆坐在对面。
“刚刚不好意思…”宋春明放下了筷子。
“不要紧。”我稍稍抬了抬眼皮,又埋头吃饭。
“没记错的话,你叫俞满盈是吧?”闻言我顿了顿,“我叫宋春明,我们一个班的,刚那两个女生也是我们班的,李晓和王沁。你应该知道吧?”
话已至此,我手中不断扒饭的动作终于是停下了,“不知道。我还赶时间,自便。”说罢我拎包就走了,我从来不上晚自习的,毕竟要兼职。我不知道当时的宋春明是什么表情。
后来她同我说她当时真想一拳给我放去。
我本以为我和她就到此为止了。
周一到周五,我是只有一份兼职的。说来也算有缘,就小卖部的老板肯招我,大抵是因为卖不了我想要的东西给我而些许愧疚吧。
到节假日我就有三份兼职了,可谓是连轴转。无论我多努力,也还是填不满俞堵那个无底洞。
星期六晚上我是该去家奶茶店上班的,所处街区人流量不大,店位置是有点偏的。
“我说了我不要你管,我自己能处理好的。”我正坐在吧台发呆,有人进来了。是她?
她正没好气地挂了电话,转眼间我们就四目相对了,她愣了会儿,“你在这儿…”
“兼职。要喝点什么?”我很快收起波澜,只是机械般问她。“这样,我看看…”她纤细而白皙的手指在菜单的四处横跳,而后又微微露齿,嘴角微扬,“要不你给我推荐吧。”
“那你先去坐着吧,我待会儿送去。”
“嗯。”
“慢用。”我将饮品端到她跟前,不愿多说些什么,转身欲走。
“等等。”她拽住了我的衣角,“不坐坐?”
我瘪了瘪嘴,“忙着。”而后衣角渐松了。
后来,宋春明说这时的店里都没什么人,认为我就是不想搭理她,确实如此。
我才刚回吧台没多久,她就气鼓鼓地找来了,“你是故意的吧,这玩意儿这么苦…”
“是你让我推荐的。”我转头懒得理她。
“这玩意儿也不是人喝的。”
“反正我爱喝。”
她大抵是自认倒霉,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宋春明说,她当时给我翻了个底朝天的白眼。
应是好一段时间后,一股酸涩的酒味涌入鼻腔,来不及捂鼻,三个醉汉推门而入。他们丝毫看不见我似的,径直落了座。我想着他们应是很快便走的,也不爱多管闲事。
“唉,小妹妹,想喝什么?哥哥请你喝一杯…”
“不用了,谢谢。”循声望去,偌大的店铺里只剩宋春明那一桌了,三个醉汉将她围了起来。
透过缝隙看到她双手抱住她的包,紧贴着椅背。
我紧了紧手表,“啧”了声,随后拿起一旁的扫把,来到那三个醉汉跟前,“哥几个,店里有监控呢。”
“哟,又来个小妹妹呢,就是看着凶点,哈哈…”那几坨赘肉笑作一团。
“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不要闹事,不然我就报警了。”
“报警?”我这句话像是触燃了他们的导火索般,眼神刹时犀利起来,我忽地瞟见他们腰间闪过一抹银白一一是刀。
我有些慌了,可不能逃,因为她还在旁边。
我示意她走,而后只将手中的扫把愈抓愈紧。深吸一口气,我慢慢后退,强忍着不让双腿抖起来。
“算我不识相,哥几个想喝点什么,我请就是了,咱们不要把场面闹这么难看,是不是?”
“呵…如果老妹你早是这个态度就好了。”他们不停转着手中的刀,眼中带着些许玩味。
“不用老妹你请了,哥请你喝去,走。”那三个醉汉作势要抓住我,我一躲,只陪笑道:“我还要上班呢哥…”他们听罢便挂脸了。
我抓住机会正要退回吧台,可被其中一人先察觉到了,迅速挡住了我的退路,“往哪去啊?”
我微微后退,靠到了椅子,“这不想去换身衣服走嘛…”我单手抓起那把椅子一甩,三人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退好几步,一人的刀被那力度弹飞了,另两人的手被震疼得面呈苦瓜状。
他们的眼神又恢复成那般犀利,直瞪着我,反手拿刀。另有刀的二人二话不说,朝我刺来,如若一人,我是躲得过的,毕竟也有着十几年挨打经验。
无法,只眨眼间,殷红的血丝线般连作一道狭长的口子卧在手臂上,“嘶”,顾不得疼痛,二人又作举刀势了。我好像逃不过了,要栽在这儿了吗?也好,我早该死了…
“让开!”她拿着瓶不知名液体对那三个汉子一顿喷,随后拉起我的手狂奔往店外,我顺势将扫把一扔。
那三个人很快追了上来,但幸在,警笛声越来越近了。
后来那三人被抓捕归案,原来他们是吃过几年牢饭的,刚被释放不久。
她带我逃出来了。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防狼喷雾,突然想起来包里有。”
“这警察…”
“我又不傻,当然是找到机会就报警了。你手臂…”她眉头微皱,指了指。
“哦哦,不碍事的。”我看了看手臂刚还血淋淋的,却早已凝结成块了。
“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太麻烦了,我回家简单弄一下就好。”
“这怎么行…这样,我去药店买些包扎用的,你坐这等会儿。”她指了指路边的长椅。
“唉…”没等我回话,她就跑远了。没多久,她小跑着回来了。
“我帮你吧。”她作势欲帮我上药。
“我…”刚一动手臂,“嘶…”
“我来吧。”她握住我的手腕,“别动。”
“你也真是的,你以为你是谁,能一挑三吗?万事还是得先找帽子叔叔。”她细身嗔着。
晚风轻而柔,拂过她耳旁的发丝。
我下意识开口:“你,你叫…”
是的,我忘记她叫什么了。
“好啊,你竟然忘记我名字了,亏我还…还记得你叫俞满盈。”
不知为何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难堪,只是挠了挠后脑勺。
“我叫宋春明,宋朝的宋,春和景明的春明,记住了没?”她专注于给我上药。
“嗯。嘶…”
“忍着点吧。话说你倒挺能屈能伸,也没见你对我这样。”她语气稍有些怪,眼神轻佻。
我只轻咳了声,她偷笑着。
四周很静,我脑子里忽然蹦出个问题:“你说,死了会怎样?”
她瞪了我一眼,“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呢,这不虎口逃生了嘛…”
她又思虑了好一会儿,“我要死了,就写个长长的墓志铭,写完一生。路过的人见了,如同看个故事一样,那样死亡就不可怕了。”
“可墓碑上哪能刻下这么多?”
“现在只要把个二维码刻在墓碑上,别人一扫,你想写多少都可以,不止有字,还可以有图片视频呢。”
临走,她同我要了联系方式,“今天,谢谢你,你人也没有…算了。”她拎起包,向着我慢慢后退。
“什么?”除了“谢谢”二字,其余的我没听清。
“走了。”路灯照耀下,她眼睛亮亮的,笑得很灿烂。我低下头,微微扬起嘴角。
自那以后,我和宋春明渐渐熟络。我性子怪,自小就总遭人口舌,排挤,但我从来是无所谓的。
可她们说了宋春明。
“唉,你知道吗,听说宋春明是走后门进来的。”厕所里两个女生一边洗手,一边议论着,我恰巧在上厕所。
“有钱人家是不一样哩,看她每天都笑嘻嘻的。一开始觉得她性子好,但后来…”
“是吧,我也觉得,每天搁那装给谁看,笑得瘆人。装什么清纯小白花,媚得那群男的整天围着她转。近来不是还勾搭上俞满盈了吗?”
“就那个怪胎?”
“可不嘛,这都能混一块,宋春明玩得真花…”
以上是我大抵记得的,当时应是说了更难以入耳的,否则我后面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她们继续讲着。不知何时,我实在忍不住了,“砰”用力关了厕所门,那两个女生着实被我吓了一跳,半张着嘴。
水龙头没关,水仍哗哗地流。我干脆伸手去洗,“干嘛要浪费水呢?”
她们没有说话。
“话说你们也没洗干净啊,不洗嘴吗?挺脏呢。”说罢,我透过镜子直盯着她们两个。
“你…你什么意思?”她们看似仍气焰不减,可我知道,纸老虎一碰就倒。
“什么意思?呵,这话得你们自己问自己吧…”我关上水龙头,用力把手上的水甩往他们脸上,“不好意思啊,就像你们也刚好不小心讲了同学坏话一样。”
“呸呸呸!俞满盈你,你欺人太甚!”她们几乎是要吼出来。
我双手分别拿起一旁湿答答的马桶刷,将她俩慢慢逼到墙头,“吃点苦头才肯长记性呢…”
“你要干什么,信不信我,我告老师去!”
“告,快去,谁拦着你了,看谁占理。”我一马桶刷捅向其中一人眼前。
“你到底想怎样?!”她们的发丝颤动着。
“既然你们不是爱干净的人,再脏点也无所谓吧…”我用力一挥马桶刷,使其于她们耳旁停下,挥出的泥点溅在她俩脸上。
“算了,不玩了。”我一松手,马桶刷落于她二人脚间,其上的泥点溅脏了她俩的鞋,裤子。
“真可惜,再高点衣服也会脏呢。”不理会她俩叫人耳根子脏的嚎叫,我径直出了厕所。
说我可以,但宋春明,不行。
你不是说那天李晓和王沁怎么像踩坑里了吗,现在知道了吧?
具体是哪一周的星期六我忘了,我本已早将那个月预支的工资给了俞堵,结果他还跑我兼职的店里找我要,要我再同老板预支下个月的。这怎么行,老板对我已很宽容了。
可俞堵蛮不讲理,硬要找老板说道去,还欲在店里闹起来。
“你给我出去!一身酒气熏死了!”我使尽全力推他出门,可他嘴上仍不断嚷着。
“叔叔!”宋春明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不知她何时就在了。“我是她朋友,你不是要钱吗,我替她给着。”宋春明从包里找钱。
“不行!”我抓住了她的手,摇头。
俞堵原先还笑盈盈的,见状,只“啪”一声赏了我记耳光,“不孝女!”
我的刘海很是凌乱,通过发缝看见宋春明被吓住了。只一瞬,听见声呵斥:“要钱是吧?拿钱,滚!”
俞堵走了,刚刚是宋春明。她眼中怒气未消,拉着我坐下。
“谢谢,可你不应把钱给他的。”
“是非常不应该,可让他在店里闹着,也不是办法,他,是你爸?”
“嗯,他好赌,又爱喝酒。”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对了,你脸…”
“没事,他平时也没少扇我,习惯了。”
“这怎么行…找老师讲理去。”宋春明眼睛红红的,言辞很是恳切。
“没用的。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你给了他多少?等我工资发下来就还你。”
她应是想拒绝,但知道我讨厌这样,还是答应了。
在她面前,我以为这应是够丢脸的了。
那时候也是周末的事。我刚下兼职,打开手机,发现宋春明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赶紧回拨,她那边好不容易才接通。
“有事吗?给我打这么多个电话。”
“哦哦,这样的,老师让我给你送些竞赛资料来,我打你电话都不接,又在你家楼下等了好久。实在等不下去了,楼下大门又开着,就凭着开学住址登记资料上有你家门牌号找了来,还是你妈给我开的门。”
我听罢心跳似漏了一拍,慌得手脚都不协调了,只是一股脑地狂奔回家。因为,我没有同她提起过我妈。
宋春明给我开的门。我看了看家中四处,并无杂乱,厅内未见林敏。我又左看看右看看宋春明,并无伤处,这才长舒口气。
“谁让你不经我同意就来我家了?!”我冲宋春明大发脾气。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宋春明声音渐弱。
兴许是声音太大了,林敏从卧室跑了出来,一上来就把宋春明护在身后,“盈盈,坏坏,春明好,欺负,不能。”林敏一边说着,一边轻推着我。
我看向宋春明,她眼眶霎时就红了。她朝林敏摇了摇头,又对我说:“盈盈,她很棒了。”豆大的泪珠滚落到地上,她竟笑了,我扭过头去,鼻子很酸。
“好了好了,阿姨给我看了好多你小时候的玩意儿,和我一起看看去,现在该消气了吧?”宋春明很快擦干了眼泪,身子微斜向我这边。
事情好像也没有这么坏。
她在我家吃了饭再走的。俞堵常常中午出去,半夜回家,所以并不碍事。
我去送了她。
“我妈很怕生的,你是怎么…”我话说到一半就停了。
“当然说是你的同学啊。”宋春明走在我稍前些,撅着嘴。
“就这?”
“嗯哼。”她忽地停下,我差点撞上她。没等我发牢骚,她回转头,收起了散漫,颇为正经,“我想和你说件事儿。”
“说。”
“我晋级了,要去参加决赛了,就跳舞。如果决赛有一定名次,很大概率能上南舞大。”
宋春明是舞蹈特长生,我竟差点忘了。南舞大属于全国顶流舞蹈学院,我是由衷为她感到高兴的。
“这不是你的梦想吗?很好啊,什么时候决赛?”我其实很是开心的,只是不习惯表达自己强烈的情绪。
“就后天,去宛城。”
“好,加油,我还等着大舞蹈家什么时候开专场了,请我去看呢。”
“等着吧。以后只要本舞蹈家开场了,就都有你的票。”她马尾高高扬起,有些好笑。
“对了,你数学竞赛的证件齐了吗?好像是下周吧?”
“是,老班说要是拿了一等奖,有机会保送南大。”
“那不正好,你考上了…我不一定能考上,反正也有机会在同一个城市了。”
“你一定行。”我目光坚定。
“嗯,你也是。”她微微歪头,露出两颗虎牙,嘴角到达一定弧度。
她背对阳光,我向着。“今天阳光正好,不热又不至于太闪。”她转身向着那抹橙黄,仰头,单手遮着光,微眯眼,任凭光线透过指缝。
“这不天天都一样嘛…”我低语。十多年来凡是晴天好像都差不多。
那天晚上,俞堵破天荒地早了些回家。我刚下今天最后一份兼职,一进家门就见他一个人坐在客厅喝着酒。我没理他,正想回房。
“慢着,”他叫住了我,“你老师给我打电话了。”我没有回头,只一瞬就慌了。来不及多想,我忙去翻找证件一一不见了!
“别想着去参加什么竞赛,你这样的烂人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南大?想想就得了,想丢下我和你妈单飞?我干脆和你摊牌,没门!”俞堵用力摔着酒杯,眉毛微挑,三分得意七分讥讽般笑。
“就乖乖当我的好女儿,邻里可都说你听话孝顺呢。”
我高昂着头,强忍着眼泪,不再理会他,回了房。
家里就两间房,我是同林敏睡的。
我为什么不再和俞堵争呢?
我本已下定决心抛下林敏的,只需一点阻力,我便又心软了,是,她毕竟是我母亲。
自上小学后,我就很少哭了,因为我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
可那晚,我竟任凭泪水浸湿枕头。林敏依稀翻了个身,被我吵醒了吗?可我哪有心思管这么多…
第二天干完了第二份兼职我就回家做晚饭。期间,宋春明给我发了消息,我只回个笑脸,并祝她明天比赛如愿。
起初林敏在房睡着,我没打扰。做好饭了,我去喊她,她没吭声,以为她又像往常一样闹小孩子脾气。我不耐烦地去推她,结果她死沉,推不动。
我意识到不对劲了,可我不敢想,也不敢动了,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跳动般。最后我屏息将手放林敏鼻孔前一一鼻息停了。
我一瞬就站不住脚了,仅剩的理智驱使我颤抖着拨了120,而后又强撑着身子,不断喊着林敏,一遍又一遍地给她做心肺复苏,心口也一抽一抽地疼。
送到医院,林敏因服用大量安眠药,且距我到家四个小时前就服用了,抢救无效,宣告死亡。我没有理会医生的劝告,背着林敏一步一步走回家,就像小时候她驮着我玩一样。
“回家了,妈,我们回家了。”我还是忍住没哭,因为腿软的话,我们就都到不了家了。
到家后,我将林敏放在了床上,让她好好睡着。下意识去翻床垫,因为林敏最爱把东西藏床垫下了。
我初中时候她就藏了块栗子糕在那,惹了一堆虫子,我不由分说把她骂了一顿,她只傻傻地捧着那些糕碎碎说是给我留着吃的,我不敢再继续想了。
我伸手往床垫下,果然藏了东西。
是我的证件和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去做”。
小时候,她偶尔清醒时同我说,只要去做,一切就都有可能。
我望着床上的她,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击破。我坐靠在床角,哭到不能自已。
许久之后,我坐在客厅,等俞堵到很晚,没有开灯。
已是夜半时分,俞堵醉熏熏地唱着歌,开了灯,着实被我吓了一跳,“吃错药了呢俞满盈,发什么疯,吓死我了。”
我没有说话。他倒了杯水,似是明白了些什么,“都说了,竞赛,没门!”
“不想我,你也看看你妈,怎么忍心?”
“她今天吃了一大瓶安眠药。”我平静地陈述着。
“她是贱呢,送去医院又花一大笔钱吧,不对,死成了没?”俞堵先是愣了会儿,但很快又如同听了个八卦般喝着水。
见我没回话,俞堵一脸不耐烦,“哑巴呢?”说罢他便赶往房间。
好一会儿,俞堵才出了声,“噫!”。没关灯他便小跑出来,“俞满盈你是真疯了吧,死了还放床上,脏死了,晦气!”
“还不快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找个山头,墓地又要花钱。麻利点的,今晚不行就明天,受不了那臭味了。”
我始终保持沉默。
“怎么?她死了你不愿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她一死,我们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十足桩喜事。”俞堵边说边准备回房。
他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的,但我已不愿再写了。
宋春明,如果你认为我糊涂,傻,没用,怨我,恨我,我也认了。
是的,我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在俞堵背对我进房时狠狠捅向了他的心脏。他第一次对我露出那样的神情,眼中夹杂着许多,是惊诧,是恐惧,是愤怒,是不甘,我至今忘不了。
被我捅那一刀,他半张着嘴,并不站得十分稳,靠在墙边,只“啊”着。那刻我失去理智,杀红了眼般,记不清又补捅了几刀。
可我不后悔。放下刀的那一刻,我有着我这一生从未拥有过的那种愉悦,是解脱。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遗憾了。对不起春明,我考不了南大了,以后没办法看你于舞台上闪闪发光了。但我知道,场下的喝彩声,鼓掌声,定不会少。
不必为我多想,这不以后每场演出你都能多卖张票嘛。答应我,一定要继续追寻你的梦想,也算是带着我的念想了。
好了,我有些写不下去了。脑子里突然想起你来我家后的那个傍晚,我说太阳每天都一样,你思虑了好一会儿同我说:“怎么会呢,太阳每天都会照,不会因为你不出门就不照了,可却并不代表它每天都一样啊。每天你的心情都不一样,因为想去做的事不一样,想去见的人不一样,时刻的感受也不一样。”
“但无论怎样,你多糟糕,多狼狈,阳光还是会柔和地拥住你,照亮你,希望你明天还能出门来见它。”
大概我短暂的生命里所有的运气都花在了遇见你这件事上吧,但这个交易一点也不亏。
春明,事已至此,不求原谅,也请坦然接受我的选择吧。
谢谢你,宋春明。
俞满盈上吊自杀了。
以上,是俞满盈的墓志铭。
宋春明身着一身黑衣,靠在她墓前。思绪回转,想起那天林敏交待她的话:"春明,一定,陪盈盈,一直,她,开心。”宋春明明明满口答应,可却还是没有做到。
两个月后,宋春明收到了决赛成绩通知,得了第一。她将通知单摊开到俞满盈墓前,“盈盈,我能上南舞大了,带着你的那份一起。”起风了,通知单也湿了。
也许,宋春明最庆幸的,是在警笛声中救出了俞满盈。可又最遗憾的是,警笛声再次响起,却没能再次救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