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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看两不厌,唯有清平湾

2017-05-06  本文已影响548人  沐沐周

星期一,房子静了,楼道静了,小区静了。冰格趴在屋檐下。一朵白云悠悠地飘过。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冰格抬起头,院子四角的狭小天空,看不到翅膀的痕迹。下巴往白爪儿上重重一撂,它叹了口长气。我爬过去,在它毛茸茸的脖颈上,吻了一下。

这是从QQ空间里翻出来的一段话,写于2014年9月1日。是的,你没看错,“爬”。

直立行走?呵呵,我也想啊,可我说了不算,要看腰椎们高兴不高兴。

从腰肌劳损开始,到腰椎间盘突出3度,十多年来,沉疴迁延,治疗-复发-治疗-复发,单曲播放无限次循环。请病假请得厚颜无耻。中药西药内服外敷,十八般武艺都试过。因为体质天生敏感,药石所到之处,皮肤经常溃烂如渔网。

在QQ空间写这段话的时候,是发作最严重的一次。疼痛犹如阿鼻地狱的烈焰,每一秒钟都在燃烧。生活不能自理。裤子、鞋子和袜子,无论穿与脱,都必须借助别人的手。

行尸走肉?太羡慕了,人家会自己走路哦!而我,24小时躺在床上,除了眼珠子是灵活的,其余部分,不过一具尚未把白被单变成裹尸布的木乃伊。

看不到任何痊愈的希望。所有的努力都像一场笑话。如果活着就是为了自己遭罪兼拖累家人,那么,这具让人憎恶的肉体,拿去好了!

一个月之内先后看了7家医院,7位专家商量好了似的,对着我的CT和磁共振胶片嚷嚷:手术!尽快!

好吧,躲不过去了这一刀,于是剪短了头发去住院,沐浴更衣,又被麻醉师剥得一丝不挂,以S形的优美造型,侧躺着,绑在手术台上。

除了感谢医生再造之恩,手术成功,让我重新活得像个人样,另有一个要感谢的,就是史铁生。在手术之前和之后的,最难熬的六个月,他用无形的手,一点点托起了我那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愿他在天国安息。

淘宝了史铁生所有的书。请原谅,此刻我对其他作家不感兴趣,我只想看看:一位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一位在明媚鲜妍的康庄大道上好好走着的人,突然堕入瘫痪的深渊,他到底是怎么得病的,怎么治疗的,又是怎么煎熬着,活过来的。

一摞书摞在枕头边,随手翻开的第一篇,恰恰是《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那是插队时候陕北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山村。穷山恶水,遍布荆棘野草,没有几棵像样的大树,没有多少野物生灵,沿用着刀耕火种的落后生产方式,庄稼产量极低。活着能吃上白馍馍,死后睡上一口好棺材,几乎成了村民们的最高追求。

实在煎熬得难受了,放开喉咙唱一曲信天游,然后,俯下身子继续受苦。受苦,是陕北方言,干活受累的意思,非常生动的一个词。

喂牛的鳏夫白老汉和后村寡妇亮亮妈,悄悄恋爱了,虽然爱情的礼物不过是一捆山上砍的柴,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爱的甜蜜。
孤儿留小儿,一分一分的硬币,一毛一毛的破毛票,攒了8块钱的巨款,她因此得意洋洋,对北京的憧憬,因此越来越热切。
家家窑洞里住着一窝小燕子,饿得发慌,却无人想到吃燕子肉,仿佛会亵渎了神灵。

流浪的瞎子艺人经过,全村出钱请他们说书,既是难得的热闹,又暗含对更穷苦的人的接济。北京来的知青病了,村长端来一碗珍贵的白馍馍,默默看着他吃完,叹口气,给他换了个更轻省些的活儿,去喂牛……

朴素而平实的文笔,徐徐展开一幅风土长卷,在展示苦难的同时,一丝丝温情脉脉流动。

一万多字娓娓道来,几乎都是别人的故事,62个自然段(我是有多无聊,躺在床上拿手指头点着,一个个数),只在第7段,微露端倪:

“清明节的时候我病倒了,腰腿疼得厉害,那时只以为是坐骨神经疼,或是腰肌劳损,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么严重。陕北的清明前后爱刮风,天都是黄的。太阳白蒙蒙的。窑洞的窗纸被风打得刷啦啦响。我一个人躺在土炕上……”

戛然而止,第8段迅速荡开一笔,开始讲白馍馍在当地多么珍贵。

文笔平静而克制,如蜻蜓点水般含蓄,可是,看到那一串省略号,我怎么都憋不住笑,提着气,轻轻的笑,因为笑的大声会牵扯得腰疼。一直笑到眼泪出来。

我知道那省略号意味着什么。仿佛是两个潜伏者之间的接头暗号或者密电码,又仿佛是从30年前的窑洞里,写来的一封迟到的情书,婉转含蓄的表达,恰恰落在了懂的人的眼睛里。

多少亲人朋友的劝慰,都是隔靴搔痒,健康者精心准备的一箩筐漂亮话,起承转合,有理有据,却不能给我力量与希望,反而让我觉得压抑与羞愧。倒不如我女儿一句童言无忌来得实在:“妈,你如果真的瘫痪了,还可以写作。‘’

同病相怜的宝贵,无可替代。旁观者的摇旗呐喊,永远比不上跳到同一条战壕里并肩作战。倒霉的时候,发现原来有人和你一样惨,和你一样困惑于那团羞答答的情绪乱麻,而且,替你说出了最想说的话,戳中了你最软弱的泪点,于是,亦惊亦喜之后,呼吸都跟着顺畅了许多。

如果把苦难比作一撮盐,当我在自己的小杯子里钻牛角尖的时候,水自然咸得难以下咽。史铁生默默的递过来一大桶水,悄无声息地化解,于是,那水喝起来自然不再苦涩了。

每天早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楼道里家人和邻居的脚步声杂沓着,渐渐远去。世界安静了。冰格陪着我,一起被抛掷在时间之外。孤独像潮水一样袭来: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清平湾。

漫长的白天,或者疼得睡不着的夜晚,房间不再空旷得令人害怕,我一本本一页页地读着史铁生,仿佛亲眼看着一个小男孩出生、长大,然后在疾病中受尽折磨死去:

1951年出生于北京,1967年毕业于清华大学附属中学,1969年去延安清平湾插队。1971年,腰疼加重,回北京治病。1972年,住北京友谊医院一年半,治疗结束之时,即轮椅生涯开始之日。1974年,到某街道工厂做工,每天摇着轮椅去上班,日复一日地在鸭蛋上画仕女,每月挣十几元钱贴补家用。后来又患肾病并发展到尿毒症,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2010年去世,享年59岁。

1983年发表《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得当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从这篇小说开始,史铁生成为中国当代文坛上一位重要作家。1991年发表《我与地坛》,部分章节入选高中语文课本。2002年,《病隙碎笔》(之六)获首届“老舍散文奖”一等奖,他本人获得当年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

大奖组委会这样评价他的成就:“史铁生是当代中国最令人敬佩的作家之一。他的写作与他的生命完全同构在了一起,在自己的‘写作之夜’,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辞,照亮的反而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内心。”

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概括得何其好!而这,也正是我暗自努力的方向。

去年8月我加入简书,发布了第一篇散文,截止到现在,写了110篇文章,近20万字。写作于我,恰如史铁生与文学的关系:互相拯救。因为疾病等种种原因,我以往的生活极其狭窄闭塞,而写作为我打开了一扇窗:

在这里,我能够游走四方,重新认识自我,看清自己的宿命,却不为之羁绊,不因之感伤。

我甚至庆幸自己这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太大,承受不起,太小,不足以引起警惕。虽然受了些罪,但接下来的人生,将会更通达,更懂得珍惜,因此,更接近幸福。

周围的朋友,在我的带动之下,加入简书开始写作的,大约有十来个。素不相识的简友们,给我的作品留言中,经常提到一个词“感动”。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作之路上最终能取得多少成绩,但是,这支笔既然已经拿起,我将永不会放下。

我的能量有限,无法像史铁生那样融化坚冰,照彻黑暗,但是,如果我的朋友们遭遇痛苦时,可以从我的文章里感受到些许温暖,寻觅到一丝光亮,那么,我会感到莫大荣幸。

这是我能够做到的。这是我已经在做的。

我床头的书 爬行利器:护膝。女儿亲手帮我缝上8根系带。但愿今后永远不要再用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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