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蒙受奇冤或一生坎坷 他们给这个世界的临别赠言太震撼
平生第一次被一个人的遗言震动,是中学时学了《窦娥冤》之后。“血溅白练、六月飞雪、亢旱三年”,有冤无处诉的窦娥临死前发下的三桩愿都一一得偿,看得人真是解气。她那两句怼天怼地的呐喊也千百年来经久不息:“地邪,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邪,你错勘贤愚枉作天!”拿今天的话说,窦娥是真刚!不过对她的第三个愿望“亢旱三年”,当时的我也有点担忧:让天下人陪着苦上三年,真的有必要吗?
但现在不也流行一句话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那受过天大痛苦的人临终遗言都是什么样的呢?
明末天启年间,东林党人杨涟的遗书,看了绝对让人震撼。他死状极惨,先是被钢刷刷身,铜锤击胸,布袋压身,都坚忍地活了下来;最后阉党许显纯命人将一根大铁钉钉进了他的头骨,这位历史上著名的刚烈之士终于没有挺过来,死于狱中。
而如果说窦娥是被冤死的,杨涟就近乎于甘心赴死。天启皇帝是大家都熟的、当木匠好过当皇帝的朱由校,大字认不了一箩筐,极度宠信和他一样是半文盲的阉人魏忠贤。魏忠贤权势大到什么程度?号称只比皇帝少一千岁,敢叫“九千岁”,各地官员也都争相为他造生祠。而杨涟刚到什么程度?他公然上疏弹劾魏忠贤的24条大罪,条条都叨到了骨头上,这份奏疏在没有上交皇帝之前,已经被太学院的学生们传抄开了,在京城内广为流传。这也把魏忠贤吓了个半死。本来杨涟想当天启皇帝的面自己读这份奏疏,但魏忠贤故意天天陪木匠皇帝玩,不让他上朝。杨涟没办法,只得按程序上交了弹劾魏忠贤24条大罪的奏疏。天启皇帝也很好奇,不知道这份奏疏说了魏忠贤啥罪名,便让身边一位太监念给他听,没办法,天启皇帝认字太少。当时魏忠贤也在,那真是急出一脑门子白毛汗哪!但很可惜,念奏疏的太监恰巧是魏忠贤的人,俩人偷偷一对眼神,太监嘴里的奏疏就大变样了,说得都是魏忠贤小来小去不足挂齿的错处了。天启皇帝听完颇不以为然,根本没把魏忠贤咋地。可魏忠贤岂能放过杨涟,借机诬蔑杨涟等东林党人在熊廷弼案中受贿,把杨涟等人投入了天子诏狱,很快将他们都严刑拷打至死。
杨涟临终前,咬破手指写下血书,藏在了监狱的草席之下。你觉得他给这个世界的临别赠言会有多少愤懑和不平?
他写下的是:
“涟即身无完骨,尸供蛆蚁,原所甘心,但愿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
他还写到:
“大笑大笑还大笑 刀砍东风 于我何哉?”
“仁义一生 死于诏狱 难言不得死所,何撼于天?何怨于人?”
什么叫惊天地泣鬼神,什么叫大义凛然,什么叫心怀天下?杨涟的血书都给出了条案,连一个狱卒都为之深深震撼,做出了他自己都原以为做不出的事。杨涟去世后,这位狱卒搜出了这封血书,看完后,他没有按要求交给杀人不眨眼的阉党,而是偷偷带回了家,妻子见了很害怕,他说:等阉党倒台,冤狱得反,一定要让这封血书公开于天下,否则,良心过不去……
木匠皇帝的堂弟,明朝最后一位皇帝崇祯,杀了一位替大明守辽东、力敌努尔哈赤父子的名臣、蓟辽督师袁崇焕。亲者痛不痛咱们两说,那可真是仇者快,明史记载:“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生性多疑的崇祯怀疑袁崇焕通敌、放敌兵入关,凌迟了袁崇焕。行刑时,据说众多京城百姓围观,还排队去分割下来的肉,拿回家吃!
蒙冤惨死的袁督师临刑前,据说也吟了一首诗,叫《临刑口占》,当然也有人说这首诗非袁所作,是后人假托。但很多人都愿意相信这首诗是袁督师给这个世界的临别赠言,辽宁兴城的旅游景点,蓟辽督师府的院子里有一块石头上,刻的正是这首七言绝句:
“一生事业总成空 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 忠魂依旧守辽东 ”
和杨涟杨忠烈公的遗言一样,叱咤疆场多年、如此惨烈地蒙冤受死的袁督师,他的遗言里也几乎没有对自身经历的愤懑不平,反而都有一份令我等凡人望尘莫及的平静和不悔,不得不说,他们的心里,有一个跳脱了个人恩怨的大世界。
心学大师王阳明给这个世界的临别赠言较为简短,只有八个字。我们先看看他光辉的履历。他从小就立志做个圣人,年轻时学习宋明理学的“格物致知”,就曾格竹子格了七天天夜,后来被贬贵州龙场驿,终于悟道。开心学之一派,门生遍及天下。在他死后的隆庆年间,王阳明配享孔庙,真的成了圣人。王阳明在军事方面也是天赋异禀,不到两个月就平定了宁王叛乱。这个速度快到让特别爱打仗的明武宗心里有点“咯咯唧唧”,因为武宗已经御驾亲征,但在半道上就得到了王阳明胜利的消息,这可怎么是好?于是武宗居然去除了宁王的枷锁,假模假式让宁王又上了回战场,武宗亲自又抓了一回宁王才算过瘾。
奇才王阳明后来却被没有被朝廷重用,后半生更是经常被贬谪,病重时还在广西平叛,叛乱平定后,他自知时日无多,就两次奏请皇帝想回乡养病,都没被批准。他实在太想回家了,就一边坐船往家走,一边再等朝廷的回复。船才走了不到一个月,离他故乡浙江余还很远,王阳明就撑不住了,弥留之际,他对身边唯一的弟子周积说“吾去矣”。周积哭问老师还有什么要说的,王阳明说出了著名的八个字:
“此心光明 亦复何言。”说完,王阳明阖目而逝……
比阳明先生早生五百年的一代文豪苏东坡,留给这个世界的临别赠言亦是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除了写了那么多流传至今的诗词,苏东坡还是个妥妥的政治家,只不过,新党、旧党都曾打压过他,他也被一贬再贬,甚至被贬到过当时的荒蛮之地海南岛。这样的苏东坡,却在差点要了他的命的“乌台诗案”之后,给好朋友王定国的侍妾写下了近年翻红的词句
“万里归来颜愈少 微笑 笑时犹带岭梅香。”
最近非常火的“少年”意象,据说就来自于苏东词的这道词《定风波 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因为这位侍妾陪着被贬的王定国去了当时苦山恶山的岭南,却甘之如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即使经历再多险恶,心里也自有不变的纯真和光明,这就是“少年感”吧?终其一生,苏东坡何尝不是一位这样的少年?
在他弥留之际,好友维琳和尚和钱济明都在身边。苏东坡笃信佛法,东坡居士即是他的号。维琳和尚对他说:“端明宜勿忘西方”(苏东坡曾任端明殿大学士),西方是佛教里的极乐世界呀!苏东坡回:“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钱济明替他着急,说:“固先生平时履践至此,更须着力”,是啊,您平时的佛法修为都很了不起了,再使一把子劲呗?但东坡回:“着力即差”,意思想,勉强就不好了!语罢而逝……
是否真正活好了这一生,便不会再有怨念,也不会再期待来生?
不论是蒙受奇冤,还是一生皆不顺遂,杨涟、袁崇焕、王阳明、苏东坡,他们给这世界的临别遗言都自有温度,且过滤掉了只关乎一己的恩怨情仇,琅琅如月,明明如星!丰富着我等凡夫俗子的内心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