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无人知晓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伯乐主题写作之【热】。✍
要说石川百濑遇过可称为幸运的事情,其一是上个月与两个同事的竞争中她终于升上了课长,其二便是25岁那年,她在一个即将要转为红灯的十字路口提早将车停在路边,才没有被后方失速冲出的水泥罐车撞上;她应该要感谢的是打电话通知她回去加班的上司白野先生,正因为那通电话她才不得不把车停下,及时避开那场造成七个人死亡的车祸。另一台白色丰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水泥罐车从后方直接碾压过车身,包裹住车子继续往前撞上两台轿车,将几台车一同滑向马路中央,与对向来的车子一并撞成废铁。
“一定要节哀啊,至少你还是那个幸运的孩子。”这是在父母和弟弟的丧礼中大家最常对她说的话,毕竟百濑是家中唯一在那场车祸活下来的人,因为只有她坚持要自己开一台车出去,因为只有她不在那台白色的丰田车上。
4年来百濑只要听到超过两秒钟的喇叭声,就会将她思绪拉回到那天下午;此刻她拿着刀叉的手静止在半空中,眼睛盯着对面男士残留在嘴角边的牛排酱汁,西餐厅外一台车子错过了即将红灯的路口,正在对前方的车发出歇斯底里的尖鸣;来往的行人回头或驻足,西餐厅里的两排男女除了百濑之外,仍然谈笑风生没有特别的反应。
“石川小姐的意思是,这是第六次参加联谊活动了吗?”对座的男人顺着她的视线遮住半边的脸,拿起餐巾布擦拭嘴角。
“啊,是,是的,如果前一次对方中途离开也算上的话,这是第六次没错了吧。”百濑盯着眼前的浓汤,一只刚刚还没出现的蚊子此刻正漂浮于浓汤之上。
“这样啊,难道一直都没有石川小姐心仪的男士出现吗?毕竟您的外在条件那么优秀,在公司也是许多女同事嫉妒的对象吧。”像是准备好的台词一样,即使他如此说着,百濑还是看到他的余光一直瞄向手表,一场对谈十五分钟的时间,这个男人都没有聊到自己的事情,而百濑还在那几声喇叭中心有余悸。眼看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对象,石川百濑已经预见了这第六次联谊的结局。
“我想是因为我始终不是一个特别幸运的人吧。”百濑把汤碗放到一边,像是附和似的,定时器在她说完的这时候响起。
在对面男士起身预备下一个轮替的时候,服务生已经拿着账单过来了。原本应该换坐到百濑对面的男人这时却没有坐下,直接掏出口袋里的钱包朝服务生走去,联谊召集人小野小姐客气了几句,也没有停下手中的交流定时器,百濑这时只能掏出手机等待对面空着的座位,点开新闻看到公司涉嫌欺诈正在被检查官查验检举,以及手机讯息中对她这个新上任课长所发出的到案说明通知。眼看那个男人还没有结完账,她走进洗手间打算先回复一些讯息,镜子里的她才看见头顶和刘海上的发卷还挂在上面,假睫毛也只戴了一边,另一边不记得是戴上了才不见的,还是因为早上洗衣机的水管突然爆裂而根本就没戴全。
要说石川百濑遇到第三件可称为幸运的事情,是今天当她整理好仪容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联谊中的所有人正在进行结尾前的抽奖环节,这时仅剩下最后一个奖项能选而已了;欣慰的是众人并没有彻底遗忘她,而是等她象征性地抽出奖品信封时,大家才同时打开手中的奖项。百濑抽到的是当日最大奖,也是她此生所抽过的最大奖。
第一日
大家好啊,我是石川百濑,是获得这一次别墅免费住宿体验的幸运者。我现在正在前往别墅的路上,前面这位开车的是良田先生,据说再有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在开始录制之前我们已经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路程,真是有劳良田先生了,想到他过段时间还要开那么久的时间回去就觉得做节目好辛苦啊。其实到上车之前我都还在烦恼应该要带些什么呢,是带随身听呢,还是游戏机呀,或是电脑……后来想一想自己都觉得很可笑,哈哈哈,你们说有什么是我这个贫乏的女孩拥有,而有钱人世界里没有的呢?毕竟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可是富人的别墅嘛,所以最后我还是什么都不带了,就带了咖啡。给你们看看我的咖啡,它是一只不太聪明的布偶猫,咖啡现在有一点虚,因为上个星期刚做完了绝育手术,大概也是不常和我出门吧,但是也没办法了啊,难得有那么好的机会,自然要带它一起过来体验一下。你们看,它现在拼命在挣扎,想必是和我一样对山路不熟悉,开始晕车了吧,我先把它关进笼子里面吧。
嗯?良田先生说我应该对着镜头先介绍一下我自己,真难为情呢,可是啊其实,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啊,甚至比你们还不如的是我这辈子遇到倒霉的事情可真多呢。哈哈哈真是抱歉,也许我不应该在豪华的礼车上说这样的话,如果我说错话了,到时候你们可要帮我剪掉才行哦。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呢,我这个人啊,一生就没走运过,可能有几次吧,但是走了运之后又总是带来一些不好的后果……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在来之前我才被检方给约谈了,并且连工作都没有了,这一次的别墅体验,也算是散心了吧……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反正,都说人生会有大起大落,但我的人生呢,似乎落下去之后就再也没起来过了,飞起来跟跌下去那个作用力,是成正比的吧,飞得多高,就摔得多重,是那个意思没错的,不过也有可能这一次是我的转折点?也只有这样的说法才能解释为什么一向倒霉的我,这次会有那么幸运呢。
欸,看到了看到了,转过去就可以看到那片海了,你们看到了吗?来的路上几乎也没有一辆车,良田先生您说,节目组是如何能找到这儿的呢?是一个电视台投资人的房子吗?哇这里真是太美了,就算不是住在别墅,能在这里拥有一间小屋子那也能算是梦想了吧,这边距离还挺远的,海面静止不动,上面好像还有帆,是两条白色的小帆,再远一点我都能看到好像海豚的鱼在跳,我把车窗打开,画面拉近一点给你们看看。看到了吗?好像还有两只,是吧良田先生?您看那边是不是有两只海豚在水面上跳呢?
你们有没有想过呢?如果自己是一只海豚,每天都能够在大海上跳舞啊,唱歌啊,一生中都献给了音乐和美景,当然还有一起跳舞的好朋友嘛,这种每天自由自在的生活该有多好呢。我非常向往这样的日子,因为我每天出门其实都要想很久,今天该走左边这条路,还是走右边那条路呢,有时候我甚至需要测量一下风的强度和方向,看看哪条路上的招牌突然砸在我头上的机率比较小,我时常算错,有时甚至待在原地不走,都会被孩子踢过来的足球给打中……此刻良田先生的表情已经有点无奈了呢,不过可爱的良田先生您放心,这里没有什么招牌可以掉下来的。总而言之现在看到海豚,它们是不是都不用去想该游到哪里,海那么大,想怎么游就怎么游,游到哪里都有朋友,这感受真的是太棒了。不过最不好意思的是啊,其实我都不会游泳,哈哈哈,你们说,不会游泳要怎么当海豚呢,就算我真的变成了海豚,凭我的运气,游没几天就被大船的马达给卷进去了吧。
我们是不是要到啦,良田先生,我看见山顶那间房子……是那间房子吧?是不是就是您要带我去的地方呢?它几乎是在峭壁上啊。啊!果然是它吗?你们看到了吗,那一间白色的房子就是我接下来七天要住的地方,再绕几个山弯就要抵达了,等你们看到录像播出的时候,我已经躺在里面的大床上看海景啦!我来看看咖啡现在的状况……嗯,还是有点虚弱啊,应该是手术完还没有缓过来,真是可怜它了,希望别墅里面有它喜欢的东西,它最爱的零食我可是没有忘记呢。那么,就先这样吧,等下到了目的地,我再把摄像打开让你们看看,再聊下去我都控制不住要呕吐出来了吶,先让我独自看看大海吧。
……
现在可以看到画面了吗?我现在终于下车来到房子外面了,整个人都还站不太稳啊。这两个大柱子我在快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你们看到这些雕刻了吗?在车上的时候良田先生说这里之前最初是一个意大利的艺术家住的地方,后来的房子主人也都没有去修改这些设计,所以现在我们才有幸能看到这个特别的石雕,绕在柱子上的图案远看好像是一条龙,可是近看又是像哪尊神像的脸,我把镜头拿近一点你们能看得清楚吧?啊还有地上这个,这一排花啊,我在东京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花,看上去是同一个品种,有紫色也有粉色的,每一朵花瓣这么大,你们看,比我的手掌还要大呢……欸!原来这花丛里有个人吗……请问您是?原来这样,是平常在这里照顾花园的向坂先生吗,这么说的话,这庭院里所有的花草平时都是您在浇水啊?你好你好,我是石川百濑,接下来几天都会在这里打扰您了。您说,房子后面的温室也是您在负责吗?那我真是迫不及待要进去看看了,温室我还真的只在电影里看过呢。良田先生好像已经开车走了,我先来研究一下门锁应该是怎么打开的呢……这里有个密码……啊,可以了,那么,向坂先生,我就先进去喽。
一进门的地方是一条好长的走廊,这边看起来是一个小观景院,里面还有看起来是做茶道的摆盘,估计是让临时来的客人能够有一个等待主人的地方吧。上面没有遮顶,可以直接看到星星还能听到海风,不知道一般下雨的时候该怎么处理呢,是不是应该有个隐藏起来的屋檐,和跑车一样那种,如果有碰到下雨我再过来看看吧。这才刚进门,就已经深深体会到了有钱人的世界了啊。
厨房是开放式的,这边有个按钮,一按下去所有的炉子、烤箱啊就会跑出来了,合起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全部镜面的,刚经过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以为房子里还有个人呢。你们说如果我用这些来煮日常拉面的话,是不是太奢侈了呢,但是我这样的平凡人,平常哪有机会学习精致的餐点啊……再后面还有好大的空间……这里真的是非常大,和迷宫一样,要是把咖啡放出来了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够找到它呢,它现在正在笼子里面抓啊抓,是不是想上厕所了,我把镜头先放着,找个地方先把咖啡安顿了吧。
……
你们猜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里面有一间比我的公寓还要大的浴室,哇,甚至都不用到外面泳池,只要洗澡就能看到海景了呢。真是遗憾,你们无法跟我一起泡澡,不过我倒是可以带你们看一下浴室的样子呢。你们看,蒸汽箱里面都很讲究,光是浴室里就有两台电视,后面这个小门,是连通主卧房的更衣室,大概就是一间专柜店面的大小,我带你们整个房子绕一圈,接着我和咖啡就需要先休息一下了,一想到良田先生还在辛苦开车回去的路上,我已经替他感到累了啊。
……
现在是晚上九点,向坂先生忙到了刚刚,已经先回去了,现在这一区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从房子这一侧看出去,这个山上几乎没有光线,不过从另一个方向看还能看到对面那一头城市的光影,密密麻麻连成了一条黄色的线,有直的也有横的,一条一条在海平面的那端闪。城市突然间就离我好远,这种感觉虽然很奇妙,可是即使我一直身处在大城市中,似乎还是与它格格不入,好像众人的目光永远都在我身上,一言一行都被人看着,可是现在啊,居然也可以轮到我去观察它,我现在站的地方,可是比城里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呢……唉呀我倒忘了,我现在一样还是存在众人的目光中啊,你们都正在看着我呢,很神奇的感觉,也许你们正在海的那一端,透过电脑屏幕在看我对着你们说话,你们能看到我吗?能不能看到山顶的这栋房子,哈啰,你们好吗!
看到星星了吗?不知道能不能够拍出来,原来天上的星星有这么多,而且它们真的会闪,仔细看,整片星空是圆弧形地将我包围在里面,而不是平面延伸的,然后你在看这一颗的时候,就能感觉其它几颗在眨啊眨啊。喏!那边还有流星,流星的传说你们知道吗?每当一颗星星坠落的时候,就是地球上的一个人已经死去,不过当然啊,我们看到星星坠落的时候,这颗星星其实已经死了好久好久了,只是现在才传到我们的视线里,不论是哪种说法,流星代表的就是死亡,是吗?像钻石一样璀璨的星星,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么样的悲伤。看!咖啡也来和我一起看星星了,咖啡你能看到星星吗?在天上,不是那里,你看,是那里呀!那个一点一点的它们都在闪着呢,你这辈子可是第一次看星星吧?真是幸运,第一次就能看到那么多吶。咖啡现在看起来已经好多了,晚餐也恢复了食欲,这真是太好了,希望接下来它能和我在这里过得开心。
第二日
大家早啊,今天是我与世隔绝的第二天,城里的天气不知道如何呢?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热,我以为山上的温度会比城里更凉爽呢,早上我还特地打电话到节目组询问这儿的空调开关,现在整间别墅慢慢凉爽了,但是从窗子看出去,海面上像正在烧煮的开水,你们能看出来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话,海面和昨天静止不动的不一样呢,仔细看是有一些微微的波动,就连海面上方的空气也像是在流动啊。制作人和我说今天东京的温度几乎到了41度,真是反常的秋天啊,希望晚上会好一些。
喏,这是我今天早上在冰箱里找到的贝果,这边居然还有为宠物准备的小冷藏柜,里面是替咖啡准备的快餐肉泥,这个小家伙昨天怕是吃到苦头了,今天又躲在柜子里不肯出来,看起来比昨天在车上还要更没有精神,等等温度降下来之后应该就会出来了,真拿它没办法,都不吃东西怎么行呢。
……
你们猜猜我现在在哪里呢,这里面就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大花园的温室空间,养的还几乎是热带的植物,今天根本不需要调节温度就很适合这些花草生长了,我会想到这里是因为我今天预备到藏书间去阅读,早上我特地研究了一下花茶机的用法,在花茶机的旁边发现大多的花和野果都可以到这个温室里采到,其实啊这里似乎是比藏书间更适合看书的地方,哈哈哈当然前提是里面没有像电影中一样,养了一些奇珍猛兽的话,我觉得我能在这里待上一整天呢,当然,还有亲爱的向坂先生一早就已经开始在这儿工作了呢,向坂先生,您早啊,今天也请多多包涵了。
这里有个小隔间,里面是水疗室,还能够利用花草培养植物精油,用来做芳香蒸疗,也许过两天没那么热的时候,我可以来试试。可惜这里不能让咖啡进来,也许有一些对猫具有毒性的花可能会伤害到它。现在是真的太热了,你们看这透明的屋顶,阳光是直直从上面照下来的,但是这些透明罩子肯定是非常耐热的,毕竟这是专门提供给热带植物的温室空间啊。唉呀我没有办法直视了,也许等黄昏之后我们再来,看看这里的星空夜晚会带给我什么样的惊喜吧。
……
你们很奇怪吧,我不是说到藏书间吗,藏书间居然那么小啊,哈哈不是的,是我刚刚发现一个秘密,就是要把咖啡从书柜里抱出来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个开关,然后就意外开启了这个神秘的地方,这上面写的意大利文,意思就是这里是个避难室,在打仗或是有歹徒闯进来的时候,主人可以躲藏的地方。这里有个说明书,英文我大概能看懂一些,这个门还是耐高温的,甚至可以对抗辐射啊。照上面的说法,最初的设定是为了避免80年代战争可能引发核爆的影响,看来这间屋子的历史比我想象的还要久远。卫星电话、还有能探到门外的监视屏幕、真空食品……看到了吗?这些真空食品的食用年限居然有50年啊,还有针对外面世界的辐射探测器,也就是说,我可以在这里待到外面的战争结束啊……不过能够抵抗辐射的话,你们说这些空气是从哪儿来的呢?难道有个辐射过滤器什么的吗?这个窗应该是外面看不进来的吧……居然还能够直接远眺到海景,今天的海真是奇怪,别说豚了,连艘船都没有再看到啊。
……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不说话的时候耳边都是嗡嗡嗡的,我还是出去好了吧。
……
真是的,把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啊,睡起来煎了牛排,但是找不到小家伙去哪里了,刚才又到避难室也没有看到,把肉泥先放这儿吧,别墅虽然大了点,但说什么都不会跑到外面去的。不知道电视应该在哪一个客厅呢,该不会这里没有电视吧……呀!似乎是在这个夹层,就是天花板这个沟沟这里,我看过电影,按一个钮就可以把大屏幕放下来,按钮是在哪儿呢……是这个吧?唉呀怎么了?整个都暗下来了……搞了半天,原来这个键是房子里面的遮阳效果吶哈哈,可把我吓了一跳呢,看见了,这摇控上面有写的,是我没仔细看了。果然播放屏幕也在这上面,那么,我就点下去吧。看到了看到了!屏幕正从夹缝里放下来了,这画面我也只从电视上看过而已,哇好大一个屏幕啊,太神奇了,原来有钱人是这样看电视啊!节目频道的话,应该跟城里是一样的吧,我已经和外面隔绝了两天,那么来看看新闻吧。
新闻里说的全都是关于气候的事情……原来不只有这边,而是全国的天气都是那么热吗。北海道的奶奶、长野的外公外婆,她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许多学校都临时停课了……还有乡下一处地方竟然还有热浪,诡异极了。屏幕那头的你们都还好吗?一定要注意帮身体降温才行啊。我想到小时候有一次,我在公园里排队要玩秋千,因为是小区里面新盖好的设施,所以每个小朋友都要排队才能玩,那天和今天一样,都是非常热的天气,排着排着眼看着就要轮到我了,结果我被一边来卖冰淇淋的车子给吸引过去了,哈哈,我就离开队伍要去买冰淇淋吃啊,结果那冰淇淋卖完了,我失望得很,再走回来发现队伍后面已经又拉得好长,索性只能再到最后面排一次队啊。大概多久呢……那时也不懂得时间,反正就是好久好久,正中午呀,太阳把头顶都要烧穿了那种感觉,有些孩子耐不住热都先回家了,所以队伍到后来缩减得很快,眼看就要到我了,大概也是心里过于激动了,当面前的小孩玩完秋千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居然头一昏就晕倒了!是啊,我就这样晕倒了。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的,母亲坐在床旁边说我中暑了,还骂我怎么那么热还跑出去玩,现在想想真是有趣,小时候,什么热什么苦都能忍,只要是能换来好玩的事情,现在呢,做什么事前都要想好久,因为我已经不是昏倒还有人能在医院照顾我的小孩子了啊,长大这件事,就是被动却又不得不一直在进行,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呢。
欸?等等,有听到吗?好像是咖啡的叫声……是从哪传出来的呢?咖啡啊是你吗……我在说什么呢,在这里的也只有可能是咖啡呀……咖啡你在哪儿?哦,可怜的咖啡,你是从哪儿出来的呢,怎么奄奄一息的样子?是不是躲起来没吹到空调,太热了?我们先去吃个肉泥吧,我帮你换成新鲜的……奇怪了,你怎么不吃呀?这看上去是为了我们住进来事先准备的呀……还是家里的口味你比较适应呢?那我们不吃这个了啊,这就去倒给你习惯的口味。
……
咖啡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呢,什么牌子的食物都无法引起它的食欲,就在刚刚我给制作人打了电话,不过他和良田先生的手机都没有讯号呢,暂时只能再观察观察了,咖啡对这里似乎不太能适应啊,带它一起过来是不是错的呢?今天先这样吧,希望大家都能挺过这个炎热的秋季夜晚呀,晚安。
第三日
现在是凌晨四点钟,你们能看到吗?现在别墅里有些凌乱,因为刚才一场地震把这里许多东西都震下来了,而且连电都停了,只有脚边这些地灯还开着,用的可能是别墅里的紧急照明电力,所以说还是能勉强看到的……这些……这一半开放式书柜的书本都散在地上……还有台灯,你们看这台灯都摔碎了,这个台灯的款式我在一本书上有看过,好像是一个很有名的设计师设计的,跟这个书桌似乎还是一套的,这背面还有设计师的签名……在我手指的这里,像拉丁文又像法文,签得很有艺术感呢。我先把这些遭到损坏的物件拍下来,是不是还需要写个清单呢……啊!还有那幅画也掉下来了,刚刚还没有注意到,应该没什么事吧,这个画框感觉起来非常牢固呢。
……
我试了手机还有电脑,看来网络也是断了啊,每一次地震后都会这样,也可能是大家急忙要和家里汇报平安,一瞬间流量都挤在一起了。刚刚我到别墅检查了一圈,门窗都没有被震坏,倒是外面的泳池……你们也来看看吧,我带你们去外面的游泳池。喏,看到了吗?现在天空已经有些亮了,我把手机的照明关掉,毕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充电呢。看到了吧?后院这边因为震度过大而涌出了大量的水,把旁边这些休息野餐用的桌椅都冲得到处都是,那边那边,还有一张椅子直接被冲到了泳池里面,虽然惊心动魄,但是结束后的一片狼藉还是让人哭笑不得呢。不知道你们所在的城市情况怎么样了呢?从我这个角度看下去,靠海的这一片区域都失去了灯光,这时间应该还是会亮着的路灯也没有起到作用,看来这场地震造成的影响不小啊,现在我必须要去把咖啡找出来,希望它没有被东西砸中才好,等到向坂先生来了,再和他问问城里地震后的情况吧。
……
白天我都在试着和节目组联络,中午网络有恢复一阵子,我趁那个时候上网看了新闻也寄了邮件,但是新闻上都是刚地震完那些热浪海潚的预报警示,再后来就没有更新了,看起来是旧的新闻在轮播,我也没有收到新的邮件,就几分钟的时间,网又断了,就连前两天都很准时出现的向坂先生,今天也没有到山上来呢。现在更麻烦的事情是咖啡的情况很不乐观,我找到它的时候它正在主卧室的床下面,吐着舌头大口喘气,现在你们看到它的样子舌头已经缩回去了,喘息也已经好一些,但是呼吸越来越弱了,别墅里没有电没有空调,到现在太阳快下山了,只能靠紧急地灯在照明,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空调的关系,气温比昨天更高了,我出了整身的汗,连这个玻璃窗摸起来都是热的,就这个铝制的锁把,非常烫手。我想咖啡肯定是中暑了,目前我把这个冷冻柜打开了,把它放在柜子旁边吹一些凉气,这里面也没有电啊,但是至少那些冰还没有被化掉,希望它会感觉好一些吧。至于外面,本来也是想到要开窗透气的,试着开了面海的这一扇窗想要接收一下海面上的风,结果啊,可能……也许是热浪的关系?可是我也不懂那些,总之海上吹进来的风几乎是灼热的,就是一吹到就可能会把人烫伤的程度,我不夸张,现在天暗下来了,因为几乎看不到海面上的情况,于是我把面山的窗户也打开试了一下,风也是热的,倒是没有海面那端让人感觉到烫的程度,但相较于别墅里面,肯定是屋子里清凉一些,像洗手间、后面的更衣室,都算是稍微能避掉热气的地方,唯一能做的事,似乎只能等待了啊。
……
你们知道吗,就算是父母亲和弟弟津泽还在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仍然是一个人生活的。那时候和现在这样也没有差别,一个人吃饭啊,一个人睡觉,周末的时候也一个人去逛花市、去买一周的食材,最后再回到一个人的房子里面切菜、泡茶。可是那个时候我知道母亲会在周末的晚上八点来电话,她会和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她和病中的父亲身体怎么样了,我也会知道津泽哪天要带新的女朋友回来,所以啊,就算那时候只是一个人在生活着,可是我都不觉得孤单,最多吧,我就是一个不太幸运的人,买书遇到缺页,看电影遇到停电,上山露营遇到大雪封山……真的是很倒霉啊。不过后来,当爸妈他们,还有津泽都不在了之后呢,我到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孤单的人呢……我遇到了所有倒霉的事情,已经没有人能再分享,没有人让我感觉这些倒霉其实也能够变得很好笑,甚至是有趣的事情呢,现在想想,并不是那些事情要经历有多困难,而是有没有人在陪我一起经历吧。于是后来……后来就是家人因为车祸离开了之后,我在一间猫咖啡馆遇到了等待收养的咖啡,它和我一样,家人都走了,我们也不知道是幸运的那个,还是不幸的那个呢……总之我就这样带咖啡回家了。虽然它有时候笨笨的,饿了也不懂得找我要吃的,宁愿去找一些纸袋呀皮绳来咬,可是对于陪伴来说,它始终是一只很称职的猫,它还懂得在我快要睡过头的时候,咬我的头发叫我起来……是呀!这四年多来,多亏了它,我依旧没有觉得生活有多孤单,即便我一样遇到许多倒霉的事情,但是回家之后啊,我看到连走个路都能把自己绊倒的咖啡,就还是觉得有它就够了呀,哪有什么倒霉事呢,它嗑了下巴照样能够举着尾巴向我跑过来,要我一个拥抱,也就这一个拥抱,足以治愈我一整天所遇到的委屈了,有养宠物的人,应该都能体会这种感觉吧…...然而……然而就在一个小时前,咖啡却连呼吸都已经没有了。我啊……怎么翻弄她叫她都没有反应,一开始她还会抽动几下,会看我,可是啊……可是后来……舌头又翻出来了,什么反应都没有了啊……咖啡就这样……咖啡已经没有了。
第四日
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现在是凌晨两点钟,刚醒来的时候还看了一下这是哪里呢,这并不是我在做梦吗,我还是在一个有钱人家的豪华沙发上,你们看,汗水都把沙发浸湿了,就算是这么贵的沙发,也不耐水,还有只是像睡着了的咖啡……和平常一样只是陪我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咖啡……该怎么办……我现在还是不能接受它已经走了,这都要怪我,我不应该带它出来的……我还有一种感觉,现在虽然是深夜,但是温度还是在上升,冷热似乎已经和太阳无关了,不过,你们还有人在看我吗?我现在走到窗户边,看看海岸另一面的情况……奇怪的是,感觉非常亮,这边看下去几乎是红通通的一片,难道……?欸?可是……我现在按别墅里的电源,依旧是没有供电的,难道只恢复了城中的电力吗?窗户边真的是非常热,一靠近这扇窗整个热气就逼上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们快看那里,山下那一团灯光似乎不是路灯,也不是……也不是房子里的灯,那是大火沿着海岸线在烧……是在烧吧?是火吗?我把镜头拉近一点,很模糊,但是能看到那边是真的在燃烧啊,一团一团很模糊但能看出忽高忽低的火焰,还有那些黑烟,比现在天空还要黑的烟,都遮住了一部分的海面,肯定是因为温度引发了一些电线的走火,然后串连了整排房子吧……都要怪这个天气,山下的通讯不知道有没有中断,救火队能够及时处理这场看起非常严重的火灾吗?还有别墅里的咖啡,它不能……它可不能在那么热的地方待着啊。
……
大火的面积似乎在减少……可是我总是觉得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似乎那些房子距离我……我是指距离这里,是不是越来越远了呢?这才几秒钟的时间,燃烧面积此刻又开始增加了,那些零零星星的火光陆续接连在一起……速度好快……可是,为什么燃烧的面积却在后退呢?是因为消防队正在灭火吗?可是如何灭都应该是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减少不是吗?我看不清楚,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还是无法打出电话……打电话……我记得了,避难室有一个卫星电话,我这就去打电话。就是这个,黄色的这是卫星电话吧……上面说还需要一个密码,应该就在这说明书上,那么,摄像机我就先关掉了,因为不确定剩下的电量还能够使用多久,请大家一定要祝我好运啊。
……
接近早上六点,距离我用卫星电话报警到现在,已经又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现在这里的情况是温度还在上升,我正泡在室内的泳池里面,其实水都是温的,可能是因为管线非常热的关系……还有,当这些水用完之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水量能用,也许水塔只储备了刚好七天的水量…..那些我几个小时前看到的房子,正在燃烧的房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给你们听,或是说……或是说你们也正在经历一样的事情,我不知道,可是我希望不是…….那些房子都没有了,有些荒谬,当我说房子没有了之后我都觉得很荒谬,但是那一块房子,不,不只是房子,那一块陆地都没有了,原本是陆地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海,而且整个海面正在往上冒着烟,我不想这么说,但是我觉得,是海把那些陆地和房子……把那些都煮没了,我想到了因为地震所引起的热浪警报,可是又觉得不是这样,我没有看到什么浪或海啸,自从温度开始升高之后,海面上就没有东西了,没有海豚也没有船只……早就没有了,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海上的温度就在不正常的升高了呢?陆地上的人,他们知道吗?电话里的人,他们……他们会派人来找我吗?我现在有些疲倦,只想泡在这温水里睡一下,如果我溺死了……就算溺死了,和现在又有什么差别吗……希望我醒来后,一切都只是梦,我只是在那个联谊活动上睡着了,或是……或是,或是……我没有去参加什么联谊,更没有抽中最大奖,如果真的是这样子就好了,是这样就好了……还有什么样的倒霉事没有被我遇到过的吗,不过都是一场梦而已啊。
……
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录这些还有没有意义,现在……嗯…….现在是晚上九点钟,我还能够看到海面那端上空的火焰,你们……你们还能看到吗?那一头火红色的天空底下,大概也是正在燃烧的城市,它们会被大火包围,一起沉入沸腾的海洋里……它们全部都会消失……现在…….在我的视线中我已经看不到陆地了,都是在往上冒烟的海,我甚至不敢到房子另一侧看看山上的情况,如果那一边是这样,那么……我这里呢?我几乎可以听到门外面有火在燃烧的声音,大火正在把山上的树木、花草、房子……把所有我能逃出去的路都慢慢吞掉,吞到海的肚子里……咔呲……咔呲……是咀嚼的声音,越来越靠近了,你们有听到吗?有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有没有人……会来救我啊。
第五日
现在是……凌晨一点,我想我已经要撑不住了,甚至不确定我是不是在清醒着……刚才我看到咖啡了,它一个扑腾从沙发上跳到我身上,身子和从前那样柔软,爸爸妈妈,还有津泽,他们都在,在听我和他们说世界被海淹没的事情,津泽笑说我很幸运,至少全部的人都陪我一起死了,不像他们,是在众目睽睽下被压成肉渣,他说完……他说完我们全家都笑了,然后我醒来……有个地震,又是地震……是断断续续的地震,绝对不是心理作用,我能感受到山体正在下滑,在一块一块往海面倾倒,真是可怕……前几天还那么平静蔚蓝的海面,现在变成了会吃人的地狱,奶奶、外公外婆呢……他们是不是全都在下面等我了,大家都被吃掉了……我也会被吃掉,会跟这个毕生梦想的别墅一起同归于尽……
山脚下面已经是一大片的火红,大片的燃烧把海面映照成一个大熔炉,或是说大海早就成了一个熔炉,岩浆从熔炉里溢出来,像好几条大蟒蛇沿着蜿蜒的山路一条一条爬行上来,很快,被它们盘踞过的大树一棵棵倒下,然后……然后它们再绕到下一棵树,前面的火蛇把树推倒,后面的火蛇就扑上来越过那些大树,直直往山顶冲过来,你们说,它们找到我还需要多久时间呢?就连我现在脚踩着的地板都在发烫……啊……我听到大门那两扇石柱被推倒的声音……它们……它们已经找到我了吗……那个门……好像可以阻止外面的火蛇,它们在门缝下面用红色的眼睛盯着我……它们暂时……应该进不来的,可是门却阻止不了它们鼻息里喷出来的那些黑色的浓烟……浓烟进来的速度太快了啊……啊!对了……隔离小屋,我还能到里面去,我要进去那里,方向在哪里呢……在这里,好像是往这里跑。
……
我进来了,而且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啊……这里面非常安静,我不能看到外面的情况,可是我应该要看到吗?所有的一切都在毁灭,是很安静地被毁灭……刚刚一关上这个门,小时候的记忆突然就跑出来了……几岁呢?也许七八岁的时候,茂仓先生家的第二个男孩,是叫秀信吧,秀信那时候才四岁啊,他是那时候唯一和我玩的小孩,因为和我在一起总是会被我牵连到很不好……很不好的事情上,大多是什么事情呢,我也不太记得了,但是奶奶她最常说的就是啊……最常让我离津泽远一点,她说我一定是时间还没有到就强行投胎的,才会这样让身边的人都身处噩运之中,可是茂仓先生他……他从来没有阻止秀信和我一起玩,平常我们也不会到那么远的地方,更别说到水坝去了……当然我想让你们知道,我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很静,周围只有蝉鸣还有蟋蟀的叫声,连风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发出一点惊呼,或是……或是在扑水的声音,秀信他啊,沉下去和浮起来的时候一样安静……也和现在一样,即便我知道一切都在燃烧、在沉没,可是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心跳几乎都没有听到,可是我知道啊……我知道外面正在被好几条火蛇吞没,我也知道……知道地面在下滑,会滑到海水的口中……整座大山像是狮子口中的羚羊,只能睁着大眼睛默不作声地等待自己被吞食干净,从脖子开始,到全身,到那些血可能都不会在草地上留下痕迹吧……这是不是秀信当时的感觉呢。
…..
我该如何才能再睡着呢,我应该要睡着的,你们说,我怎么会睡不着呢?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一团火红,包括这个别墅,都处在恶魔火焰一样的大嘴之中,这一次我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倒霉的人了,哈哈哈……咳……咳咳……你们说啊,这样算不算是一种幸运呢?因为你们全部的人都输了,你们都输了啊哈哈哈!而现在,我才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因为有这个小屋子保护我,原来……原来这就是属于有钱人的特权啊,你们听到了吗?你们都听到了吧?哈哈哈哈你们所有人都比我先死了,一个一个取笑过我的人,看不起我的人……你们看到了吗?我就在这里,在比你们每一个人都还要高的地方,每一秒钟,每一分钟都在看着你们一个个被抓下地狱……咳咳……
……
不行啊,我不可以这样躲在这里,我得去找咖啡……我的咖啡还在外面呢,咖啡不像你们,它从来也不取笑我,它怎么能够跟你们一起死去呢,我要把它带进来……要把它带进来才行啊!也许……可能它根本就没死,现在正躲在哪个柜子里面,等我去救它,我不能让它失望才行……我不能……它跟你们不一样……跟你们不一样!
……
大家好啊,我叫石川百濑,今天是我在别墅的第五天,可能也会是最后一天。刚才我有些失控,但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你们……都还好吗?现在是凌晨四点钟,就在不久前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间小小的避难屋了……除了是因为咖啡之外……如果我不出去想想办法,可能就真的会死在这里,只要有路,应该就还有希望的,也许一切都好了呢……也许火已经烧完了,也许这只是节目组开的整人玩笑,也许这只是我另外一场倒霉的梦,如果我不出去,又该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活下来呢。
可是……欸……后来两次的地震几乎把这个门框给震得变形了,包括我站着的地面,都越来越倾斜……
嗯?怎么回事了呢,看来是这个把手也被卡住了,紧急按钮是在这里吧?按了怎么也没有反应,这个不会是需要通电的吧……?你们看,这个旋钮边的锁和门缝,是真的卡死了,所以我才打不开的啊,真是麻烦呢,看来我只能用蛮力撞开了。唉哟!真是撞得肩膀很疼,如果……如果是用脚踢开呢?电视上演的你们说是不是真的呢?那我来试试吧。希望一次就能成功。
嘶……还是不行吗,只能再离远一些试试了,这个门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这一次有变化了,上面的框框好像被我踢正回来了呢,虽然这旋把怎么转都还是没有作用,不过应该只要再试一次,再试一次我一定就能成功离开这里了。
门已经整个松开了,上面的门框也不再卡得死死的,现在我只要把旋把转开,我就能够离开这里了,啊!已经可以转开了。
那么,请大家祝我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