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匆匆，我也匆匆
时间倒回我看的第一本小说《匆匆，太匆匆》，对，和蹲坑上的温馨提示类似。这本小说在我姨家花了一夜看完的，我奇怪的是，她家怎么会有这样的言情小说，回头看，那本书以现在的心情是绝对不会看的。那时，我不喜欢走亲戚，但亲戚一到我家临走时，就满溢热情地叫我去他们家玩几天，盛情难却，于是不得不去，去了又没事可做，那本书言情小说就是在这种无聊中发现的。于是，一读就读了一夜，听见鸡叫声才睡下。
多年过去，如今，只记得小说中的一个小桥段。男问女要电话号码，女的想给，但不能轻易给，就考验他，对他说，我只说一遍电话号码，只要你有本事记下。女的像华少念广告词似的说了一遍，男的调皮地跟她说，回家等我电话吧。晚上，女的在房间转来转去，来回走了好几圈，她既兴奋又焦虑。果真，电话真打来了，一段感情故事如此展开。小说看至结束，我激动掐了一把身边的龙哥，龙哥几乎要杀了我。
龙哥是我姨的大儿子，大我没几岁。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不论是我去他家，还是他来我家，我们都一床睡。那时，物质匮乏，一包方便面或者一瓶哇哈哈都是高级别款待，之外，就是同床以示热情友好。睡不着，我俩就聊天，啥都聊，最多的还是女生，他说在追哪个女生，长的多么漂亮，身材多么好，眼睛多么大，屁股多么翘，睫毛多么长，他多么喜欢她。龙哥长的也好，像陈坤，会唱歌，会打架，会喝酒，结拜兄弟有一个加强排，个个都肯为他两肋插刀。我信他，因为零下几度的冬天，他也不穿秋裤，哪次见哪次都套个水洗牛仔裤和花不拉叽的薄外衣，嘴头如紫薯不嫌冷。哪次见哪次都试探我胳膊肌肉的坚硬程度，数数有几块腹肌，最后再远观我发型，不如他意，便拉我去理发店，告诉理发师怎么搞我的头发。我不介意别人怎么搞我，只要舒服只要好看，欢迎来搞。
我低着头，胸前围白布，低声问，这样好吗？
他说，你不懂，现如今最流行的发型，你最近没赶集吗？潮流先从美国传到香港，再从香港流行到像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再从大城市一路来到我们徐州市，再从徐州市慢腾腾步行到乡镇，最后，乡镇到农村还要一段时间。
城市包围农村？怎么会这么慢呀？电视上不都有吗？
你不去镇上上学，你不懂，你想啊，剪发是个手艺，不要一层一层往下学吗？我说，张坤，要好好读书，农村不是个人呆的地方，要啥没啥。外面的世界好，有自来水，有舞厅，有网吧，有高楼大厦，有笔直的柏油路，有酒吧，有美女。你成绩咋样？
呃，还好。
那就走出这里，你会喜欢的。
为什么？你不出去？
我一定会的。
好！一起。
他对我笑一笑，笑容看起来非常悠远，就像风平浪静的湖面上一艘渐渐划出视线的小船。理发师是女的，似乎对我们的谈话不甚感兴趣，只顾着闷头咔嚓咔嚓。捯饬了半个多点，理发师走开让我看一看，我眯着眼对镜子点头，然后看向他。
叹个屁气，洗一洗，吹一吹，就有效果了。
我叹气了？有吗？
甭废话，很轻，我听见了。
嘿嘿，我红着脸，挠挠头。
就你这熊样，社会上怎么混？搞的不好看，你那脸就开始阴了。
头低进漆有两条金鱼的盆里，被理发师力气不小地摁着，然后，耳边的热风呼呼地吹，噪音将要刺破耳膜。
我不是一学生嘛，缺少社会经验。
屁话，我也是学生，少找借口。
所以，我崇拜你呀，基础上有所延伸。
少拽文的，别以为我当作好话听，熊样。
嘿嘿，嘿嘿。
果然，龙哥是位社会阅历能写永乐大典的人，转瞬间，我就成了不像小学还没毕业的在校生。
我兴奋的说，哥，明儿我还去上学吗？
他说，长的帅可以不去吗？
嗯，全校女生给我写情书，忙不过来，能替我回吗？
他捂着脸，抬起头，白我365眼，说，不就长的像林俊杰吗？不至于，不至于。
嘿嘿，嘿嘿。
哦，林俊杰长得还不错，就是比陈坤差点，嫩了点。
拐着弯夸自己呢，真不害臊！
我比陈坤帅吧，已经在贬低自己了。结账，老板。
晚上，我们又一床，聊到鸡叫声四起，东方鱼肚白。
在我家住了几天后，说有几个弟兄过生日，就步行走了。我说骑自行车送他，他硬是不愿意。我想我知道他不愿意的原因，不止因为我的大红色凤凰牌自行车没有车后座，前后轱辘瓢到日本去，还可能因为他怕我自行车好掉链子，弄的一手油。后来，等我上了初中，也学会了步行，跟几个兄弟一走就是10多里，往往来不及吹个流氓哨调戏，骑车而过的女生，“嗖”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不知人家怎样看我，但单从一哥们的行为大概就能猜出我们是什么样的人，那阵子正流行，美特斯邦威，不走寻常路。这哥们，坐在车上，双腿像划船，左右蹬，和我们齐头并进。此等趣事，暂且按下不表。临走时，龙哥表白般深情对我说，下回来，教你打架，群架。我倒想折柳送到小村外，他却可劲摆摆手，说，回去吧，回去吧。恭敬不如取命，我就跟了上去，我说我跟你去吧，怕你喝醉，倒厕所里吃屎。他一脸的平静，似乎准备好了反击的台词，好，一起吃。我不担心他喝醉，因为李白都喝不过他。
他是我姨最担心的孩子，初中毕业就不读了，还一心想唱歌当个歌手，如何努力，怎么实现梦想，有没有北漂，我没听我妈说，就知道他在家晃荡了几年，在外晃荡了几年，回来和我们村的一个姑娘结婚了，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蛮可爱。哪个时候开始，我记不得，我们开始见不到面，电话也不打，两个熟悉的人突然无比陌生起来。我一直念书，出了村念中学，出了镇念高中，出了省念大学，又南北大跨越参加工作，过年不按时回家，他和我家相隔不远，就是没再见过。
外面的世界，是有酒吧，有自来水，有舞厅，有网吧，有许多农村暂时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你，我们没在一起混，也没学你怎么打架，打群架。后来，我又听说你换了无数个工作，爱上了赌博，欠下几十万元的债，钱挣不到，糊口艰难，常和老婆吵架，每次都以到丈母娘家请老婆回来为结局，渐渐你成为了乡下人口中典型的不务正业型份子。关心你的人，爱你的人，后来都在估摸，你欠下的几十万，应该是被老千骗了，但你和我姨都在慢慢地还，就当是你痛改前非的代价。现在你在中国的某个地方，在做又粗又重的活儿，这活你不喜欢，但也被迫不能丢下，曾经你很年轻，也有梦想，以为世界随手拿来就是你的，不成想，活着活着就活成了你不是想要的样子。
那本小说的结局肯定是悲惨的，但我只记得记得住的情节。这世界，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有人喜，有人悲，有人腰缠万贯，有人食不果腹，有明星，有赌徒，有强奸犯，有老师，有学生，有官员，有百姓，有酒鬼，有乞丐，有运动员，有吸毒者，有酗酒者，有小偷，有骗子……，他们组成了这个世界，无论怎样，总归两点之间，宽度拓的再宽，也不会比长度长。
最后，你也匆匆，我也匆匆。
写于2014年12月29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