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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还的债

2019-05-31  本文已影响24人  雨蝶_b154

老闫望着窗外发呆,已经一上午了,妻子凤琴把凉了的茶水一次次换成热的端给他,他却始终没有喝一口。

“你的身体并无大碍的,不要太担心。”凤琴看她的样子实在心疼,又过去劝慰他。

“唉!”老闫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保持一个姿势很久的身体,转身对凤琴说:“我没事,你去做饭吧,我饿了。”凤琴答应了一声,又把一杯热茶放在他身边,提醒他喝下去,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凤琴和老闫这对夫妻,从年轻走来一直恩恩爱爱,这些年风风雨雨从未分开过,如今他们都六十多岁了,也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凤琴自认为是老闫肚里的蛔虫,他所有的心思她都是知道的。最近老闫总是精神不振,是因为那次从医院回来,医生告诉他心脏不太好。所以凤琴认为老闫总是发呆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

其实这一次,凤琴还真没有猜对,他的心里藏着一个别人从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也随着他身体的日渐衰老变得沉重起来。这种沉重感常让他无法呼吸,随之身体便出现一系列的不良反应,胸闷、气短、头晕、耳鸣……老闫知道,这是心病,这病一日不除,老闫心里一日不安,但是老闫明白,这病根本无法除,这也让老闫心思日重,他才六十多岁,但是却感觉自己时日不多。

这块心病会和自己的负罪感一起带进坟墓,让自己死不瞑目。

那是三十多年前,那时候国家刚刚实行土地承包,雄心勃勃的老闫承包下了一个山头开始种苹果。第一年栽,第二年长,第三年苹果树就开始结果了。诱人的果香味引得附近几个村的孩子们频频来“光顾”。这让老闫很是头疼,为了驱赶这些野孩子他牵着一条大黄狗每天在果园里转,让这些孩子始终得不到机会,过了一段时间,丢苹果的现象没再发生,老闫也渐渐放下心来,每天中午,他都能踏踏实实地睡个午觉了。

过了一段时间,老闫又发现了苹果减少的痕迹。他加强巡逻好几天没发现蛛丝马迹,最后断定一定是有人在他午睡的时候过来偷苹果。虽然每次都偷的不多,但是时间长了还是被老闫发现了。

老闫气得牙根子痒痒,发狠非要逮着偷果子的人狠狠揍一顿,杀一儆百。

这天,和往常一样,老闫午睡时分开始回到他的凉棚睡觉,只不过这次是半眯着眼装睡,耳朵却时时听着林子里的动静。没多久,他就听到了嘻嘻索索的脚步声。老闫翻身起床,朝声音发来的地方飞奔而去。那个专心偷苹果的人显然是被老闫的突然出现吓坏了,扔掉怀里的苹果撒腿就跑。

老闫岂肯轻易放过他,在后面穷追不舍。边追边心里愤愤地骂着,兔崽子,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偷苹果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他跑了一阵后发现老闫没有停止追赶的意思,心来更加害怕,体力也渐渐不支,情急之下他一转头拐上了旁边的羊肠小道,打算抄这条近道钻进前边的玉米地以摆脱老闫的追赶。

羊肠小道道旁边是一条河,这条河表面平缓但河底水流湍急,前些年曾经淹死过人,村里的人都知道这条河的厉害,孩子们也都被家长教育的没有人敢靠近,可是今天这个孩子被后面的人追的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看老闫追上来没有。可今天老闫一心想逮着这个孩子杀鸡给猴看,穷追不舍。这更让男孩慌了神,紧张、慌乱、害怕之中脚底下一滑,哧溜一声掉进了河里。

从后面追上来的老闫一看这情景吓坏了。

老闫当然知道这条吃人河,他本想跳下去把孩子救上来,可是自己不会游泳,他担心就孩子不成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去村子里叫人吗,可是这里离村子还有好几里远,显然来不及了,再说了,如果夏村的人知道是他追赶孩子才让孩子掉进了河里,肯定不会放过他,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是要坐牢的。想到这些,老闫害怕了,就这样犹豫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在水里扑腾,再扑腾,然后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直到看不见影,直到水面恢复平静。

老闫吓得豆大的汗珠子哗哗地往下掉,他慌不择路地急忙往回跑,他急于想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假象。现在正是中午时分,四下无人,世界一片安静,如果再稍等片刻,夏村的人都出来劳作,一切都晚了。

回到果园的凉棚,老闫的汗珠子还在不停地往外冒,心也在砰砰地跳个不停。他躺下来,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又结束的那么突然,他多么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他默默地祈祷那个孩子没有事。

一整个下午,老闫心神不宁,他很自然地和路过的农人打着招呼。村子里的信息传播的快,如果村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全村人都会知道,大家没有提起孩子掉进河里的事,老闫的心里渐渐放了下来。

到了傍晚时分,老闫稍微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村里的孩子皮实,跑出去就是一天,只有到了晚饭时分,家里的大人才会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呼喊自家孩子,把孩子叫回来,也就是说,孩子有事没事,吃过晚饭就知道了。老闫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晚饭后,村里响起吵杂焦急呼喊孩子的声音,仔细听,发现那些呼喊声叫的都是同一个名字,狗蛋!老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果狗蛋真的死了,当时也没有别人看见,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再说,那条河离果园有好几里地,任谁也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况且是他自己偷跑滑进去的,也不是自己把他推下去的。这样一想,老闫反而觉得有点理直气壮起来。

第二天,狗蛋的尸体从河里打捞上来,河岸上一片撕心裂分的哭声。

这个贪玩的孩子跑到河里洗澡淹死了。大家议论纷纷,摇着头拼命地叹息。孩子的父母伤心欲绝,几次想跳到河里随着孩子去了。都被乡亲们拉住了。

老闫一如既往地重复着平常的日子,每日侍弄那些果树,每日领着大黄狗满园子转,每日躺在凉棚里午休,看不出任何变化,可在内心深处,不安和惶恐却总是在折磨他。

那天他把妻子凤琴从家里叫来,让凤琴照看几天园子,自己要离开几天,说是要去趟省城,去给苹果找找销路。老闫明白,这只是借口,自己是想出去几天躲清净,这段时间村子里讨论的都是狗蛋的事,让老闫心里每日发慌。

从省城回来,大家对狗蛋的议论少了许多,可是老闫心里的惶恐和不安却没有丝毫减轻,这让他有了一个别人无法理解的想法。

这年秋天,老闫的果园收成非常好,也让他几年的付出有了回报。老闫却在这个档口把果园转包了出去,自己则带着老婆孩子举家去了省城。

面对大家不理解的质疑,老闫这样给大家解释,这些年国家的政策好,城里比农村机会更多,去城里闯闯,比在家里收着那几亩果园累死累活的强。这样的解释,大家信了,妻子凤琴也信了,大家都感觉,老闫是要进城赚大钱去了。没有人知道老闫心里的那个秘密,他离开这里,哪是什么挣钱的野心,他是为了逃脱良心的谴责,老闫觉得,离开这里,心里会好过一点,最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忘掉这件事。去大城市闯荡,他自己心里都没谱,扔下他辛苦几年初见成效的果园,他的心不知道有多痛,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可能是因为心中有愧,老闫这些年在外头做事都是实实在在,不坑不骗,不管是对家人还是对外人都是不遗余力的好,内心深处渴求用这些善良来减轻自己的罪过。老闫的那些生意伙伴正是看中了他那种宁愿自己吃亏也不委屈别人的做事风格,都愿意和他合作,这反而成就了他,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家里家外,圈里圈外,老闫都是出了名的好人,好人老闫成了他的标签。

生意的繁忙和顺利没有冲散老闫心中的罪恶,“狗蛋”的名字像烙印刻在他心里,让他的心里不得片刻安宁。

特别是这些年,两个儿子也长大了,替他接管了生意上的事,妻子凤琴又对他照顾有加,他渐渐清闲下来。清闲下来的心反而更容易恐慌。于是他便时常叫上顺平出去兜兜风。

顺平是老闫的司机,跟老闫二十多年了。顺平和老伴惠珍一起生活,膝下无子,据说是年轻的时候不能生育,后来年纪大了,也就不了了之。顺平的妻子没有工作,平时就在家做做家务,照顾照顾顺平的生活。日子过的平淡却也闲适。老闫待顺平不薄,给他开的工资除了生活开销外,剩下的足够他们老两口养老了。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老闫和顺平虽是主仆关系,但是两个人其实更像是亲人和朋友。顺平常说,能遇上老闫,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两年顺平年龄也大了,老闫不想让他再受累,有心想给他一笔钱让他回家养老,可每次把话一说出来,顺平都不同意,说给老闫开了一辈子车了,回家待着也难受,现在老闫把业务都交给了儿子,自己出去的时候也不多,累不着,还有,他不舍得离开老闫这个朋友。顺平说,我要一直给你开车,直到开不动为止。老闫就由他。

那天,老闫正在家中和凤琴吃午饭,顺平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哽咽,老闫哥你快点过来吧,惠珍不行了。老闫一听急忙放下碗筷和凤琴一起到了医院。惠珍的身体是一直不太好,可他们还是没想到说不行就不行了。

当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惠珍已经虚脱到说不出话,看见老闫他们两口子进来,两行热泪从眼角滚落下来。凤莲拉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哭。惠珍是他们四个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却要先他们而去了。

惠珍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有什么话要说。他们三个赶紧凑到惠珍的嘴边仔细听。

“狗蛋……”

最先听清着两个字的是顺平,他再也忍不住地蹲在地上放声悲苦。

当老闫也听清这三个字时,像闪过心中一声惊雷,一下子呆住了。

“狗蛋”,这个如梦魇一般在他心中几十年的名字,他在怎能忘得了?

只有凤琴不知道惠珍说的狗蛋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抱着惠珍泣不成声。

处理完了惠珍的后事,三个年龄不相上下的花甲老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老闫的心里,多了一块疑惑,顺平不是一直说自己不能生育吗?那么惠珍口中的狗蛋是怎么回事,但愿事情没有那巧合。

那天老闫和顺平一起喝茶,顺平声泪俱下地提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和惠珍是有一个孩子的,名字叫狗蛋。

狗蛋呢?

淹死了,十岁那年,跳河里洗澡淹死了。

在哪里?

夏村

你们不是牛岭村人吗,离夏村几十里地,怎么会到那里洗澡。

我们原本是夏村人的,孩子淹死后,因为伤心,他们夫妻便离开了那个村子来打省城谋生。可是来到这里后遇到老乡总有人问他们,你们知不知道夏村有个孩子淹死了,每遇到这种情况,夫妻俩都会伤心欲绝,为摆脱这种困扰,夫妻俩托人把户口迁到了牛岭村,从此再没有人问过他们狗蛋的事。

惠珍因为伤心过度,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也没能再生下一二半女。每每有外人问他们为什么没有孩子,他们都说自己有病不能生,从未提及过自己还有一个夭折的儿子狗蛋。

后来顺平遇到了老闫,开始给他开车,这一开,就是半辈子。

老闫听顺平说完这些,心里反而出奇的平静,冤有头债有主,自己欠下的债该还了,自己欠的那条命也该还了。

老闫走了,走的很平静。家人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他写好的遗嘱还有单独写给儿子的信。

遗嘱上老闫把自己的财产分成四份,妻子一份,两个儿子一人一份,剩下的一份给顺平。老闫在给儿子的信中讲出了那个在心里憋了一辈子的秘密,并要求两个儿子给顺平养老送终,分给儿子的财产要在儿子们给顺平养老送终后才能拿到。另外,老闫还要求两个儿子对顺平永远保守秘密,就让他安度晚年吧,就让他在对老闫的感激和温暖里安然过世吧,不要让自己凄凉的一辈子的心灵再次收到伤害。

最后,老闫说:自己这一辈子,做尽善事,依然洗不清罪恶。散尽家财依然难买心安。自己这一生虽然逃过了法律的制裁,却从没逃脱过良心的谴责。

愿儿子们能一生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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