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哪里是梦的开始?(一)
许多年以后,岳婉婉回忆起那个下午,任然觉着匪夷所思。
那是个随便找个草地躺下也不会着凉的午后,婉婉气冲冲的从家里跑出来,一口气跑到了一处麦垛前,跑的太猛,现在气都喘不上来。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从家里惹气大人,跑出来的吧。”
婉婉抬头,看见黄大姑做在麦垛上正在对着自己嘻嘻笑。
黄大姑估摸着不到四十岁,面皮还是油光水滑的。家里祖上是能掐会算的主,她娘继承了她姥姥的衣钵,她又继承了她娘的衣钵,除了务农,闲时也做做神婆,所以大家都喊她黄大仙或者仙姑。
婉婉自从当上了少先队员,就觉着自己已经脱离这些愚昧的封建人群,所以婉婉从来只喊黄大仙为黄大姑。
“大姑你咋知道?”
“呵呵,是吧,我会算呐。”
“不信,你一定是胡猜的。”
“呵呵,我还能算出来你是被你爸打出来的。”
婉婉摸着自己的脸,五个指头的印子还能摸得出来,脸上还是火辣辣的疼。
“你看出来的。”
“呵呵,你大姑我眼神向来不好,都是……”,黄大姑神神叨叨的指了指天,“他们指点我的。”
“你骗人,我才不信。”
黄大姑伸手拍了下婉婉的脑袋,不疼就感觉闷闷地。
等婉婉缓过神来时, 头顶上的黄大姑已经不见了。麦垛顶距离婉婉还有半人高,坐在麦垛顶上的大姑是怎么拍到她的呢?大姑是啥时走的?这些婉婉都不清楚,不过婉婉也不在乎。
婉婉坐下来,望着天,从西边望到东边,天很蓝,没有云,没有鸟,没有太阳,东边挂着半圈彩虹。
婉婉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电影,是一群像她那么大的人一起去找彩虹尽头的故事,故事的结局她忘记了,大概很美好吧。
婉婉此时决定她也要去找彩虹的尽头,即使找不到,也要跑到距离彩虹近的那个地方去。
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小肚子一缩,屁股一紧,糟了想拉屎,这可咋整。
难道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吗?她可是女孩子要是被别人看见可是要耻笑的。再说这里距离班里阿强、阿国家不远,要是被他俩看见,那以后还怎么上学?
婉婉憋住一口气又跑回家去了,刚看到小院的们,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竟然只能微微看清小院中的大型物件,房前挂满的玉米棒子是一个也看不见。
婉婉已至极限,找不及去茅房,拉开院门,就退下裤子。
不知道吃了什么,拉也拉不净,一会儿挪个窝,一会儿挪个窝。
等婉婉解决完,满院子都是她的粪便了。
这下好了,不跑也得跑了,爸爸不揍,奶奶都要揍一顿。
婉婉看看天,又莫名其妙的亮了,东边的彩虹还在那里,还好还好,不然她都不知道要往哪里跑。
婉婉也不回头,一鼓作气朝着东方跑去。
婉婉经过了只剩下麦茬的麦子地,经过了长满过膝青草的树林,经过了泛着粼粼光芒的小河,她不管不顾闷头跑,跑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觉着自己就是一个精神的存在,肉体已不知疲倦,可以和精神一样永远不用休息。
婉婉隐约看见前方有很多花花绿绿的纸躺在地上,而且一路上都是,她停下来,看见自己就站在这些纸片上,脚边还满是钱样的金属币。
婉婉蹲下来,拿起纸片子,等看清楚了,她激动的想要向全世界大喊,“这是钱啊,”婉婉把地上她身边的钱都胡撸起来,捧起,“这都是钱啊。”
婉婉前后左右都看了看,没有一个人。
她仔仔细细的不放过看到的每一张钱,甚至一枚硬币,一步一挪的将一路的钱都胡撸到一起,钱越来越多,她身边已形成了一座有她小腿一样高的钱山,将这座小钱山挪动位置要费很大的力气,当小山变到有她一半高的时候,她再也推不动了。
她看着不见尽头的路,路上千千万万的钱。她激动又烦恼,这么多钱该怎么拿走呢?回家喊大人来吗?不行,那我离家出走的计划不是泡汤了吗?推着这些钱走吗?不行,一是不安全;二是,太多了也推不走。婉婉很苦恼,她甚至有些怨恨,干嘛让她遇见,偏偏在这个时候遇见,拿不走,又带不回去。
正在婉婉苦恼万分的时候,突然刮来一阵大风,那大概是风,可婉婉并没有感觉到,她的小辫都没有被吹起来。但她还是看见了路上的钱包括她千辛万苦堆起来的钱山被刮走了。
她想要去追,起码拿到多少是多少,她的脚却挪不动了,像粘在了地上一样,重得抬不起来。眼睁睁的看着钱形成的龙卷风渐渐地从她眼前消失。
她觉着自己都要喘不过气了,悔的都想扇自己几耳刮子。
当一切恢复如初的时候,婉婉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做了一个梦。
路还是看不见尽头,彩虹任然挂在东方。
婉婉朝着彩虹继续跑起来。
婉婉突然停下来,因为她感觉到有人拍打她的肩膀,她一转身,看见了一个男孩。他长的很像婉婉在学校做广播体操时,看见的那个高年级的男孩子。
婉婉的心砰砰跳,不知道话要怎么说,嘴巴要如何动,舌头要怎么控制,才能把话说出口。想到自己今天穿很不好看,可能上面还有灰和稻草。胳膊要垂着吗?就这样垂着吗?手要往哪里放呢?衣服没有口袋,不然可以插进去。婉婉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太重让他察觉出自己的紧张。
他先开了口,“要往哪里去呢?”
婉婉的嘴唇开始抖动,“要……要往那里。”
他疑惑的问:“那里是哪里呢?”
婉婉僵硬的抬起手臂向前一指,“那里。”
他语气很是了然,“噢,那里啊!”
“你去过吗?”
“当然。”
“那里都有些什么呢?”
“你想有些什么呢?”
“嗯,仙女?嗯,很多很多云?还有魔法?”
他很笃定的说,“嗯,都有的。”
“真的吗?”,婉婉已经把自己是党的接班人的事情抛在脑后了,他说有,她就信。
婉婉看着他的脖子,他的嘴巴,他的鼻子,他的眼睛,看见他对她眨了下眼睛,婉婉羞赧的低垂了头。
他拉起她的手,“你真好看,我想娶你,你做我老婆吧。”
婉婉高兴的简直想要跳起来,飞上天去,“真的吗?”
“当然,我喜欢你,必定要娶你的,那你愿意吗?”
“愿意啊,我愿意的。”
“那你让我亲一下吧。”
“啊?这……”,婉婉不想拒绝,但是又有些怕,应该不会生小孩吧?只是亲一下,自然课上老师说孩子是卵子与精子结合而成的,老师说卵子和精子都储存在我们的生殖器里,当女的生殖器与男的生殖器相遇的时候,卵子和精子才有可能结合。是的,是这样的,嘴巴是万万不能让我生小孩的。
“好,好吧,不过不能亲太多次。”
他和婉婉一样高,当他的嘴巴贴到婉婉的嘴上时,婉婉感觉到他的手也放在了她的胸上,她觉着时间静止了,世界安静了,她成了哑巴,成了聋子,成了木乃伊再也动不了了。
他的嘴唇温温热热的,亲过的地方凉凉的,这感觉一直蔓延到肚脐眼。
他停了下来,婉婉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全在地上,她慌忙的捡起来胡乱迅速的穿上。
他拉着婉婉的手,“我们走吧,路还远着呢。”
婉婉就这样又上路了,朝着有彩虹的方向。
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婉婉很惭愧,自己的脸太大了,太多肉了,鼻子有些塌,眼睛也没有他的大。婉婉想起自己四年级时看过的一本书,书里有一段是说女主人公和她的伙伴们走在路上,突然她的伙伴们都变成了巧克力,太阳很大,巧克力有些开始化了,她太饿经不起诱惑就轻轻地刮掉了其中一个人的鼻子来吃。
婉婉很想自己也变成巧克力,但是要有意识,要能动,这样她就可以把自己的脸刮去一些,鼻子捏一捏,眼睛拉一拉。
他停下来回头看婉婉,眼神中是惊讶与奸猾,“你怎么变成巧克力了?”
婉婉看着自己白巧克力做的胳膊、腿和身体,黑巧克力做的头发。
没想到竟然梦想成真了,婉婉开心的抓着男孩的手,“太好了,我要把自己的脸变小点,你告诉我那个位置还需要刮下些巧克力。”
他甩开婉婉的手,紧紧抓住婉婉的肩膀,让婉婉一动也不能动,“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就可以帮你了。”
他狠狠地刮着婉婉的脸庞,一遍又一遍,婉婉看着他那充满血丝的眼神,看着他把刮下来的巧克力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嘴角还留着些巧克力汁。心里竟然开始害怕起来,他吃的算起来是自己的血肉啊。
婉婉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你放开我,不用帮我了,不用你了。”
他好似没看见,没听见,机械似的刮着,吃着。
婉婉更加害怕,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他吃掉。
她大叫:“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只要能回去,我就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婉婉一睁眼,天还是那样的蓝,没有云,没有鸟,没有太阳。身旁是大大的麦垛,是黄大姑坐的那个麦垛,黄大姑坐在上面仍是对她嘻嘻笑,“小妞咋地啦,睡着做梦啦?”
婉婉也不回答,从西边又望到东边,彩虹没了,原来是梦啊。
她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回家了。刚到家门口就看见爸爸和奶奶弯着背拿着麻袋在捡东西。
她推开门,才看清他们是在捡什么,是一个个椭圆形的金子。
满院子都是,婉婉记起她好像回家里来,在院子里拉过屎,怎么会变成金子了呢?不对,自己明明在黄大姑家的麦垛边睡着了,回家分明是梦里的呀,而且拉的是屎蛋子,也不会变成金蛋子啊。
奶奶最先从捡拾金子的空隙间发现婉婉,奶奶说话声极小,“呀,婉婉,快快,别吱声,到屋里拿个簸箕出来捡。”
爸爸听见声音也抬起身来,“回来啦,听奶奶的话,进屋拿簸箕。”
自己离家出走的事就算了?婉婉是下午走的,现在天还没黑就回来了,爸爸奶奶好像根本不知道她要离家出走。
满院的金子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就像她梦里的钱山一样。婉婉意识到这任然不是真的,这还是梦,自己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