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离别实非苦，银汉迢迢空暗度——诗经《晨风》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这是清代袁枚作的《马嵬》诗，取材《长恨歌》和《石壕吏》，感慨莫要歌唱当年皇帝妃子的悲欢离合；在人间也有银河，使得千千万万人家夫妻离，像石壕村那样的夫妻诀别，数也数不清，老百姓的泪水比长生殿上洒的那点泪水多得多了。

是啊，纵有离别实非苦，银汉迢迢空暗度！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对于离别之事吟咏不绝。始自《诗经》，《邶风·燕燕》是“瞻望弗及”伤离别，《小雅·采薇》是“杨柳依依，雨雪霏霏”，其中”瞻望“和”折柳“后世已广为沿用。同样成为离别模版的还有这首《秦风·晨风》：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駮。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晨风是一种鸟的名字，又叫鹯（zhān）鸟，属于鹞鹰一类的猛禽。鴥（yù）：鸟疾飞的样子。郁：郁郁葱葱，形容茂密。钦钦：“忧而不忘之貌。”全诗三章，首章用鸟儿归林起兴，亦为赋。鸟儿飞倦了尚能知返，还会飞回到自己的窝里，而诗人想念的人却忘了家，不再回来。

晨风鸟如箭疾飞行，飞入北边茂密林。意中人儿未望见，忧心忡忡情难平。怎么办呵怎么办？你多半已把我忘记！

诗人倚窗而望，从清晨时分到倦鸟归林，望啊，望得情深意切。而事实上她早已被人遗忘，只是自己还不愿意承认，还着一丝侥幸，一点希望，哪怕明知口中的这位“君子”已经“二三其德”。

她就这样等啊，等得心碎神伤。

山有苞栎，隰有六駮。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第二三章句型相似，”山有……隰有……”是《诗经》常见的起兴成句，用以比况物各得其宜。苞栎：丛生的栎树。苞棣：丛生的唐棣树。隰（xí）：低洼湿地。六驳（bó）：木名，梓榆。树檖：山梨树直立的样子。

山坡栎树真丛错，洼地梓榆真斑驳。意中人儿未望见，忧心忡忡难快乐。怎么办呵怎么办？你把我忘实在多！

山坡长满那唐棣，洼地挺立那山梨。意中人儿未望见，忧心忡忡似醉迷。怎么办呵怎么办？你已把我全忘记！

上古时代先民物质生活尚不丰富，四望环顾多见山峦洼地。鸟儿已飞入北林，余下所见就是山坡上的茂密栎树和洼地里的梓榆。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山有苞栎，隰有六駮”、“山有苞棣，隰有树檖”，万物各得其所，独有自己无所适从，其中的惆怅和凄凉可想而知。

那些两情相悦的欢洽，那些花间月下、山盟海誓的情事，如今只剩下“我”独自忧心忡忡。

记得多也便伤得重，忘得多也就负得深。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不再见，何必执念？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渐渐地，从初始的“忧心钦钦”到“忧心靡乐”再到“忧心如醉”，“我”已不敢再奢望会有“既见君子，载笑载言”了，只能用一个又一个幻想来麻醉自己。也许有一天，他会乘着五彩的祥云回来呢……

盖人情之不能已者，莫如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是两个人的孤单，“两相思，两不知”，是一个人的寂寞；“天若有情天亦老”，是思君令人老，“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是回忆泪千行……即是如此，谁又能止得住离别后的思念？

一如五代冯延巳的《鹊踏枝·几日行云何处去》：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

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词中连用了三个问句：“几日行云何处去？”

“香车系在谁家树？”

“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

一次比一次问得更迫切，从开头的“行云何处去”到最后的“梦里无寻处”，女子的情感始终在怨嗟与期待、苦闷与寻觅的交织中徘徊，越到后来越濒近绝望。

双燕尚懂得归来而人却不知，问燕燕无语，这令她多么惆怅，多么悲痛，离愁如柳絮般凌乱，即使在梦里也觅不到踪迹了。

一如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曾经，相守越是欢乐，如今，离别就越是凄苦，但世间谁又能逃过这一劫呢。

总有相聚，总有离别，“总是要说再见相聚又分离，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正像许巍在歌中所唱的那样：

只有青山藏在白云间

蝴蝶自由穿行在清涧

看那晚霞盛开在天边

有一群向西归鸟

谁画出这天地  又画下我和你

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谁让我们哭泣  又给我们惊喜

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

总是要说再见  相聚又分离

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