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赌注
民国初年,贾爷在徐州城里新开了一家当铺——永丰典当。铺子不大,整个当铺坐北朝南,铺门面临西大街,当铺为青砖瓦房,门前的车水马龙与当铺的门庭冷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日,一名20岁左右的姑娘怀里揣着一方锦盒,左顾右盼地向四处张望,一路紧走向当铺而来。
来到当铺门口,姑娘看到门口一副对联写着:“南北客商客南北,东西当铺当东西。”她稍微迟疑了一下,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掌柜的,我想把这块镯子当了,您给估个价吧。”说着话,姑娘从锦盒里掏出一块冰清玉润、翠绿欲滴的玉镯子。
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生意人,瘦瘦巴巴的身架,黝黑的皮肤,脑门上写满了皱纹,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眼镜,里面仿佛深藏着不为人知的老谋深算。
他拿起镯子反复用手掂量后,放到门口的阳光下仔细地观察了一阵,然后遗憾地告诉姑娘:“姑娘,你这镯子是赝品,不值钱,最多只能给你当10块银元。”
姑娘一听就急了:“不会的,掌柜的,这是我们家祖传下来的,不会是假的,求您高抬贵手,再估高一些吧。”
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掌柜的只负责“低进高出”地挣钱,他还要养活一家七口人呢,这年头谁不缺钱呢?他冲姑娘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掌柜的,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姑娘几乎快要向他跪下,情绪激动地难以自控。
就在这时,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者从里间掀帘而出,只见他肤色古铜,身材微胖,穿着一袭绣绿纹案的紫色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他就是贾爷。
“什么事?我在屋里就听见外面大声喧哗,闹得我都没心查账。”贾爷一脸不悦。
“老爷,这位姑娘……”
还没等掌柜的说完,姑娘立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对贾爷说:“老爷,求您救救我母亲吧,她现在身患重病,眼看要不行了,我就这么一位亲人了,我现在急需要钱去大医院给我母亲看病。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啊!”说到这里,姑娘早已泣不成声。
这时贾爷才注意到眼前这位姑娘虽然长得不是倾国貌,但也是悦人色——柳叶眉,丹凤眼,粉面红唇,颜若朝华,一身朴实无华的缟素透出淡淡的清香,她一哭泣,仿佛身上的那股灵韵也跟着漾了出来。
“哦?原来你到这里当镯子是为了救你的母亲?”贾爷惊叹之余神色自若,手执茶壶问道。
“是啊,老爷,麻烦您再帮忙看一看我家的镯子。看看能不能当100块银元,我真的很需要钱!”姑娘焦灼地等待着贾爷帮她再鉴定一次。
当贾爷拿起手镯举到眼前,透过光线微微一扫后,递给掌柜说:“她这个可以当100块银元,你去拿钱吧。”
“可是,老爷,这镯子……”
“王掌柜,我的茶喝完了,你再去帮我续些热水。”贾爷一个小小的要求便立刻打断了掌柜的执见。
掌柜接过贾爷手里的茶壶悻悻然下去了,他始终坚信自己凭借多年的经验绝对没有看走眼。姑娘瞬间感激涕零,她含着泪深深地向贾爷鞠了一躬,嘴里一个劲儿地谢谢贾爷。
“姑娘你好,我是永丰典当的贾爷,我看你是位好姑娘所以真心想帮助你,听了你的描述,我猜想你母亲的身体现在应该不容再耽误了,如果你愿意听我的建议,我推荐一名医生,你可以试着找他去看看。或许母亲有救。”贾爷热心地帮姑娘指点。
“真是太谢谢贾爷了。”姑娘激动地第二次下跪。
“快快请起,”说着话,贾爷将姑娘搀扶起来,然后给她写了张纸条,“这就是那个大夫的私人诊所的地址,他叫西贝,东南西北的西,贝壳的贝,据说他留过洋,学过不少国外的先进技术,你带着母亲去找他试试吧。”
姑娘不胜感激,她接过纸条后,从掌柜那里拿上100块银元,高兴地离开了。
她刚走没两步,就听背后王掌柜在拼命喊她,一路小跑地追了过来,“难不成他们要反悔?”姑娘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手里紧紧攥着100块银元,唯恐突然消失了。
“姑娘,这是我们老爷送给你的衣服,他希望你在带母亲去看病的那天穿上它。”说完,掌柜呼哧带喘地递给姑娘一件旗袍。
姑娘诧异地愣了半天神才接了过来,不明其意。
掌柜告诉她:“老爷还交待了,不管谁问,都不要说这旗袍是老爷送的,知道吗?”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回头往当铺那里一望,此时贾爷正站在门口冲她微笑呢。
王掌柜回到店里,不解地问贾爷:“老爷,她那镯子明明是赝品,您为什么按正品给她当呢?本来咱们的铺子刚开张,生意还没有起色……”
贾爷端着茶壶,望着街上来去交错的尘烟,感叹地说了一句颇有深度的话:“你看着我是在帮她,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啊。”
掌柜闻言,暗自揣摩了一下,就不再多问了。
时光飞逝,转眼半年过去了。一天,贾爷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突然王掌柜一路飞奔到院子里,眉飞色舞地向贾爷汇报:“老爷,老爷,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至于这么大呼小叫的吗?”贾爷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的剪刀,扭头问王掌柜。
“少爷,少爷回来了,他还带着女朋友呢!”王掌柜此言一出,贾爷瞬间也激动地不能自已。嘴里默默地念着:“鸿如,鸿如,我的鸿如回来了!”
毕竟少爷有近十年没和他联系了,这次孩子主动来看他,他怎能不激动?他不顾掌柜相劝更换外套,立刻直奔大厅而去。
“爹,我回来了。”刚一进大厅,少爷就激动地大声打着招呼。
“鸿如,你终于回来了!”贾爷此时早已老泪纵横,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
“贾爷?”当女朋友看到男友的父亲就是贾爷时大吃一惊,同时也惊异于男友的名字,一脸茫然地看着男友,“鸿如?你不是叫西贝吗?”
这时,西贝就和女朋友讲起了他以前的身世:
西大夫原名叫贾鸿如,是贾家唯一的大少爷,早年因老爷忙于生意而疏于与夫人一起生活,弄得夫人长年抑郁成疾,最后英年早逝,当时鸿如不过刚刚十岁,由此对父亲深恶痛绝。
但鸿如毕竟是自己的宝贝儿子,贾爷一直努力改善他们父子关系,可到头来只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后来鸿如再大点就要求离开父亲,只身去国外学习,他不想再看到让自己心生怨恨的父亲了,他要靠自己的能力自食其力。所以后来他将自己的姓拆成西贝,作为自己的新名,意为和贾家决绝……
“这不是上次当镯子的那个姑娘吗?”王掌柜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鸿如身边竟然站个熟人,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了。
姑娘看到王掌柜认出自己,微笑着点头作揖。
“是的,王叔,”鸿如微笑地继续讲着故事,“她叫莲花,半年前她带着母亲来我这里看病,刚好碰到我要出门……”
莲花一下子插上嘴:“是啊,多亏了西贝,哦不,是鸿如的妙手回春,才让我母亲逐渐摆脱病痛,慢慢康复的。太谢谢鸿如了。”说完,娇美的莲花将头深深贴到鸿如的胸前。
“我当时一看到莲花的母亲病危,就立刻给她实施手术,等我忙完才注意到,她女儿莲花竟然穿着和我母亲一模一样的旗袍,而且她灵秀动人,娇小可爱,一下子就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鸿如感慨万千。
“后来呢?”王掌柜兴趣大增。
“后来,我带我母亲几次来他这里复诊,他都细心诊断,有一次我们没赶上车,到鸿如的诊所已经很晚了,他特意留下来陪我们母女俩诊病到半夜,还请我们吃了宵夜。就是那次宵夜,我俩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说到最后,莲花脸色殷红一片。
“难道你们一谈上恋爱,少爷就原谅老爷了吗?”王掌柜还是不太敢相信。
“王叔,其实在认识莲花之前,我就已经原谅我父亲了。作为一名职业医生,每次当我将这些病人一个个从死亡线上救回的时候,家属的感激都令我动容。无论是父母拼尽全力去保住孩子的命,还是莲花这样倾家荡产也要尽孝的拳拳儿女心,都令我反思很久,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扪心自问,父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即使没有尽心照顾到母亲,那他也是在为这个小家努力挣钱,他有什么错?”鸿如一口气说出憋在自己心中已久的沉思与反省。
“谢谢儿子,谢谢。”贾爷激动地一把握住儿子的手,热泪盈眶,高兴地对莲花说,“太好了!真是双喜临门,你母亲的病好了,你们又谈恋爱了,今晚要好好庆祝一下。”
“不,贾爷,我看应该是三喜临门。”王掌柜冲着贾爷眯眼一笑,喜形于色。
“三喜?”贾爷一愣。
“还有大少爷回来了啊!”经王掌柜这么一提醒,贾爷直拍脑门:“哦,对对对,三喜,三喜,看我都老糊涂了。今晚必须大摆筵席!把左邻右舍都叫来好好热闹一番。”
晚上贾府里热闹非凡,酒菜轮番上阵,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微醉的王掌柜俯耳夸赞老爷当初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贾爷举起酒杯,和王掌柜碰了一下,小声告诉他:“哪里是什么料事如神?我只不过是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幸福多押了份赌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