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子
那时候澡堂子,一池热水,一池更热的水;那时候人,一种下等人,一种上等人。可进了澡堂子,大家都脱光了衣服,赤裸裸地在一起泡澡,赤裸所对,反而无所顾忌,热情起来,家长里短都能聊到一块去。那时候我们镇上,也只有一家澡堂子:北街上,沿着老石板街向北,路过和尚庙,右转,穷巷尽头见澡堂。
澡堂子幼年的记忆中,都是父亲带着去洗澡。一个小包,几件换洗衣服,最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我坐在后座,父亲慢悠悠地骑着,也不赶时间,因为那时候的澡堂子是中午12点才开门的。经过老石板街那段,我总要自己下来走,老石板的坑洼不平,自行车在上面总是颠簸起伏,屁股很不舒服,还不如自己走路。直到走着听到敲木鱼的声音,闻到敬佛的烧香味,和尚庙到了,然后直接右转,澡堂子就在眼前。
澡堂子右边为男澡堂子,左为女澡堂子。中午12左右,男澡堂子门口早已排起了队,女澡堂子门口却寥寥无几。大抵是那时候民风未开,认为女子来到公众场合洗澡,总不是见上了台面的事。终于轮到父亲和我,交完钱,跑堂会给你放衣服的箱子钥匙,那时候箱子和休息的躺椅是连在一起的,给你的钥匙决定你的箱子在哪,箱子决定你的躺椅在哪。那时候没有空调,当然是越靠近澡堂子入口的箱子和躺椅好,因为里面热气出来,暖和。我的记忆中,那靠近澡堂子入口的地方,永远是跑堂口里张爷李爷的位置。父亲倒也不懊恼,笑笑接过跑堂给的钥匙,便进去。
澡堂子三下五除二脱去衣服,直奔澡堂子,里面早已经是人满为患。父亲拉着我的手,找一个角落,先让我坐在澡堂子的台阶上,先用毛巾蘸点热水,慢慢让我身子湿了,再慢慢泡澡堂子里;一下子泡在里面,父亲是不让的,年幼皮嫩,一下次下去,会伤皮肤。父亲让我在热水里大抵泡个10来分钟,便抱我起来;父亲嫌搓澡工对小孩手劲太大,便自己帮我搓背。父亲拿毛巾裹在左手上(左撇子),稍微蘸点水,慢慢在我身上搓起来,那上身上的污垢渐渐被搓成一条条小长条,拿水冲去,渐渐身上愈发白净。反复几次,再仔细帮我打上肥皂沫,再连着肥皂沫搓洗一次,最后再用热水冲干净,便任由我玩去。
帮我洗完,父亲才开始自己正儿八经的泡澡堂子。一群大人惬意让自己的身体泡在热水里,大家都赤裸裸的对着,心里的距离一下次拉近,嘴里叼着一支烟,烟气夹杂雾气,聊着镇上最近发生的八卦琐事,倒也其乐融融。泡足了时辰,聊够了八卦,再在那更热的水上蒸一蒸,最后搓个背,慢悠悠的出来,那时我已经自己在外边的躺椅上睡着了。父亲叫醒我,问跑堂要了杯茶水,再买两颗香喷喷的茶叶蛋,让我吃下去。刚才再里面聊得热火朝天的一群大人早已不再言语,各自抽着自己的烟,穿上衣服,便是身份的象征。只听见耳边的跑堂声:张爷,李爷,要不再添点热水?父亲也还是笑笑,便带我出去。
澡堂子如今的澡堂子叫洗浴会所,富丽堂皇,没了那雾气,没了那连在一起的躺椅,取而代之的是讲隐私的独立包间。如今的洗澡,总那么急急匆匆,洗完直上二楼再进包厢的路旁,两边的环肥燕瘦,让洗澡失去原本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