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我最后一次做出租女友……
1】
火车还有一个小时到西安时，魏泽忍不住问我：“你为什么做这个？”
我笑着看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做出租女友这三年，寻求服务的客户都会问我：“你为什么做这个？”
不少人觉得出租女友就像艺伎——虽然卖艺不卖身，但说到底都是靠肉体和时间去赚钱——总觉得不是正当职业。
但我觉得出租女友更像是演员。
你需要提前熟悉客户的一切：他的童年、家庭、工作、朋友、饮食习惯、口头禅、甚至胎记这样只有真正的女友才会知道的隐私。
然后你要根据他来改变自己，发型、衣饰、妆容、举止等都要贴合你的客户才行，比如对方是个普通工薪阶层，你就不可能一身妖娆又名牌加身。
我的工作是为客户的父母营造一个幻象：儿子找到了一个好女孩，我们可以不用催他了。
任何一份工作都有忌讳，做出租女友最大的忌讳就是和客户交心，所以我只是笑着对魏泽说：“还能为什么？赚钱啊。”
2】
火车快到站时，魏泽越发紧张，他不停的问我：“不会穿帮吧？不会正好遇到你朋友之类的吧？”
“放心，这是我第一次来陕西，”我拍拍他的手，“不会有问题的。”
魏泽是陕西人，25岁，刚大学毕业，在保险行业做销售。
他曾有个谈了三年的女友，不过毕业时分手了，理由是不想和他一起吃苦，他理解，所以分手后一直拼命工作，辛苦了一年后多少有了点积蓄，他本想借此和前任复合，但父亲却突然染上了重病。
家里花了很多钱，魏泽的积蓄也都搭进去了，但医生还是说可能过不了这个春节。
前女友知道后自然没同意复合，所以魏泽找到了我：“我和我爸关系一直不好，见面就吵，跟仇人似的……但知道他熬不过这个春节，我心里还是很难受……我知道他担心我，所以今年一定要带个女友回家，让他……走的时候……也安心。”
亲情就是这样，以前再多的争吵，最后还是要和解，终究是血浓于水。
魏泽是独生子，父亲生病后一直由母亲照顾，没办法来火车站接我们，所以下了火车后我们直接去了他家。
他家在三楼，上楼前我伸出手：“牵着手去吧。”
他先是在裤子上擦擦手，然后才牵住我的手：“我手心出汗多，不好意思。”
这个小动作让我有些感动，又有些难过，我无法体会他此刻的心情，只觉得无论如何都要陪他演好这场戏。
3】
魏母一脸笑容的开了门迎接我们：“正要给你们打电话呢，快进来快进来，一路上辛苦了吧？先坐先坐，休息休息，我给你们倒杯水……”
她黑眼圈很重，但仍旧努力打起精神招呼我们，我环顾四周，发现魏家的一室两厅收拾的很干净，墙上随处可见倒着的福，厨房里飘着菜香，一派安静祥和的氛围。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知道要别离，就越要让最后的时光尽善尽美。
吃了午饭后，我在厨房里陪着魏母收拾碗筷，魏泽去卧室看父亲，他在我们来之前刚吃了药，此刻正睡着。
魏母从魏泽现在的工作问到我们的“爱情”：“……魏泽说你家里也就你一个，这大过年的还让你来，真是不好意思，只是魏泽他爸……”
“阿姨，没事的，我和爸妈都说好了，他们理解的……”
她笑着点头：“真好，真好，魏泽如今能遇到你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孩，我们就放心了……这孩子有不少臭毛病，你以后要多担待点……”
下午的时候，魏父醒了，我进去陪着说了会话，他一面笑着看我，一面瞪了几眼魏泽：“这么好的姑娘，你好好对人家，不能让人家受委屈，知道吗？”
魏泽故意不耐烦的说：“知道了知道了，回来就说我，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父子俩开始斗起嘴，魏母笑着对我摇摇头，我隐约明白，魏泽和父亲以前的争吵或许真的是争吵，但如今的争吵却是他们互相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
4】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演员，之前的客户对我评价都很高，但做魏泽女友的这几天，我才发现什么是真正的演员。
白天，魏泽和父母吵吵闹闹、相亲相爱，夜深人静时，我不止一次听到过魏母压抑的哭声，我知道身旁的魏泽也听到了，因为他也在颤抖着。
我临走前的那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半晌跟我说：“昨天下午出去陪我妈买菜，遇到我前任了……”
“然后呢？”
“她结婚了，和丈夫走在一起，”他撇撇嘴，“他还没我高呢。”
“哈哈，”我笑了，“那挺好。”
“……不过，她看上去挺幸福的，”魏泽有些失落，“你有前任吗？哦，不好意思，我不该问的。”
不知道是这几天的相处，还是此刻他的语气，我突然有些想倾诉：“有的，我有前任……我和他，当初都要结婚了……”
5】
我的前任叫李蒙，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恋爱4年，因为一开始就抱着结婚的态度去恋爱，所以大学期间的寒暑假，我们就互相见过家长。
双方家长都很满意，只是我老家在河北，他家乡在广州，李蒙和我为了公平，毕业后一起去了南京工作，然后打算第一年过年去他家，第二年我家，以此类推。
我父母同意我们定居南京，但要求第一年先去我家：“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你还没嫁出去呢，这年，怎么都要在我们家过才行。”
我和李蒙商量，他有些为难：“我都和我爸妈说过今年回去了……”
那时候年轻气盛，喜欢拿爱压他：“哎呀你再去说一下吗，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哎，你可是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你是不是骗人的？”
李蒙也是真的爱我，又和父母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来我家过年。
吃年夜饭的时候，我爸多喝了几杯，哭着对我说：“以后就不能年年见到你了。”
我也跟着哭了，李蒙给我擦眼泪，我却推开他，心里责怪他：如果他老家没那么远，就没这么多别离了。
那晚回到房间，我忍不住和他吵了一架，他一直跟我解释、对我道歉，因此错过了母亲的电话。
等他第二天发现时打回去，才知道他父亲昨晚遭遇车祸，已经去世了。
6】
我永远都忘不了李蒙当时的眼神，绝望、愤怒、自责，以及恨。
他恨恨的看着我：“都是你，都是你！今年非要来你家！我爸最后一面，我都没能陪在身边！”
我要跟他一起回去，但被他一下子推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再想起那段往事，我还是很心痛，好在黑暗里旁边的魏泽看不清我的脸，“听说他去年结婚了，娶了一个本地姑娘……”
“其实不是你的错，”魏泽说，“你不可能想到他父亲会出事……”
“我父母也这么说，但我还是没办法原谅自己……如果那年我父母没有执意让我回去，如果我没有强迫他……我们一家都对不起他……”
“所以你这几年过年都不回家，而是出来做出租女友？为了弥补？”
“我弥补不了他了……只能算是给自己赎罪吧……”
隔壁房间里，魏父突然咳嗽了起来，魏母的脚步声响起来，大概是找药，慌乱了好一阵后屋子才又安静下来，魏泽小声的问我：“那你父母呢？你不想他们吗？”
7】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都是小时候的片段：
4岁时去动物园，爸爸把我举到头顶，我抓着他的耳朵，他喊疼，我故意使坏，抓的更用力……
7岁时被同学欺负，妈妈气的跟对方家长吵起来，平时很温柔的她，那天显得特别高大……
13岁时收到第一封情书，被爸爸发现了，他第一次骂我：“你到上大学前都不准谈恋爱，听到没有！”
15岁的暑假，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失恋，妈妈瞒着爸爸，带我去了趟海南，她说：“以后会好的。”
以后会好的，以后会好的……
第二天离开魏家时，魏父趁着魏泽和母亲在屋外忙碌，悄悄对我说：“昨晚叔叔听到了你的话……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和魏泽说的，我没多少时间了，得好好珍惜他的这片孝心……今天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吧，这几年也够了，该重新开始了。”
我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回去的火车上，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爸爸接的，他听到我的声音很开心：“娟娟啊，我和你妈妈刚要出门，媳妇儿快来快来，是女儿……”
“爸，妈，对不起……这几年都没回去陪你们……”
“没事，你工作忙，我们理解，”妈妈接过电话，“娟娟啊，遇到合适的就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外地的也没事，我和你爸也想清楚了，过年能聚在一起就聚，聚不在一起呢，我们就出去旅行，长长见识，你不用担心我们……”
我一面听着父母的话，一面看着窗外疾驰而去的风景，是该重新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