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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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馨之苑第十三期 信任 主题活动。
路边一座三层高的楼房里,阳光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挥洒在一位男士的身上,把他映照的如一尊佛雕一样,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药方子抓药。
“李涛,能不能借哥点钱?”一句怯懦的声音响起。
李涛回头定睛一看,是发小王勇,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李涛的父亲在家里开了一个模型磨具厂,经济相对王勇家富裕许多,在村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王勇家住在村西头,李涛家在村东头,从小在一个学校上课,放学后两人会趴在同一棵桐树下的磨盘上写作业。
王勇的学习成绩要比李涛好。李涛也受王勇的裹挟,很有上进心,李涛的父亲虽然富甲一方,而与客户交谈时自己还得小心谨慎,有时候,客户的心情好了,他给你一个笑脸,客户的生意不好,他就甩脸给你看,所以,李涛的父亲从心眼里认为学习是最好的出路,学识渊博的人才会迎来最高的尊重,不能让李涛步自己的后尘,从这点认知出发,李涛的父亲尽力督促自己的儿子学习。
王勇和李涛学习像是比赛一样,看谁的成绩优秀,等到毕业考试,两人一齐报考了河南的医科大学,当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李涛的心澎湃不已,抱着父亲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王勇收到通知书的时候,他父亲却发愁了,自己一个在砖窑上下力的穷苦人,家里老婆子又患有哮喘病,晚上睡觉咳嗽不断,特别是遇到寒冷的冬天,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她的哮喘像是士兵吹得哨子拉着警报,王勇的母亲晚上能睡个囫囵觉的日子都不多。王勇的父亲也为老婆子买过一些药物,就是不除根,听说民间单方就瞎胡摆置,也没能治好王勇母亲的哮喘。当王勇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心里是五味杂陈,如果去上学,家里的生活可想而知,不上学,就等于是放弃了大学的梦想,从此与学校无缘,也脱离不了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在王勇的心里纠结的时候,他的父亲又心里负担过重,在砖窑上干活时,走了神儿,没有注意摆放的砖胚倒塌而砸伤了腿部,导致王勇父亲在医院治疗后又在家卧床养伤。王勇看着受伤的父亲,还有咳嗽不断的母亲需要照顾,纠结的心毅然放弃了大学梦想,在家里撑起顶梁柱的作用。
在李涛带着录取通知书和王勇告别的时候,王勇抱着李涛流下了不舍的泪水,那双期待和羡慕的眼神让李涛自豪,自己有一个聪明能干的父亲,同时,王勇眼里透着的卑微和无力让李涛又觉得难为情。
王勇送别李涛,就一边照顾父母双亲,一边替父亲在砖窑上干起了农活。
李涛看着王勇不舍的心情,心里也很难受,可作为一个刚刚成人的学生来说。李涛也无能为力。在王勇送别李涛扭头的那一刻,李涛的眼里也是一片潮湿。
从李涛进入大学校门起,和王勇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一个是在风和日丽的环境内学习的莘莘学子,一个是在风雨中劳作的农家男孩。
后来,李涛学成结业后,没有留到大城市生活,而是回到村里办了一个卫生室,专为乡亲们诊断感冒发烧以及治疗颈肩腰腿痛病。李涛受父亲的教诲,不能骄傲自负,抱着为人民服务的态度来回报社会。由于李涛敬业,再加上医术不断追求精益求精,对待相亲们的态度也和蔼随意,留下了好的口碑,名声也越传越远,卫生室的来客源源不断,收入自然也十分丰厚。
这边的王勇整日在田间和砖窑上干活。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刚开始在学校时,王勇也给李涛去过信,询问一下学校的情况和询问一些外面的繁华世界如何如何,两人的感情还是维系着。后来,两个人的兴趣发生了变化,交流的机会越来越少。王勇内心的自卑感加重,感觉自己不是曾经和李涛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两人内心的距离越来越远。
从学校回来后的李涛创业开始,日子忙碌的不得了,也和王勇的联系少之又少,虽然一个村,却是东西之隔。
李涛的医术越来越精湛,房前总是门庭若市。王勇为了减轻父亲身上的担子,又到了结婚生子的年龄,需要增加收入来填补家里的贫瘠生活,在砖窑上工作的时间自然就增加了一些。
李涛血气方刚,英俊帅气,家境又好,在学校时就和一个兴趣相投,又漂亮的女生欣然交往甚好,两人一毕业就结为连理,生了白白胖胖的儿子小波,两个人同心协力打理幸福的港湾。
王勇和一个农家青年女子结合,妻子翠花个头瘦小,长相一般,由于没有啥文化,说话却大腔大口,比较随意,婚后生了一个儿子,日子始终过得紧巴巴的,再加上王勇整日在风雨里劳作,身体也瘦了一大圈。
这不,王勇听说国家政策改革,村里实行种植蔬菜大棚,国家给农民一些资金补助,还需要自己再筹资一些,家境贫寒的王勇就想到了一起长大的李涛。
王勇那眼里怯懦和期待的眼神,一如当年考上大学时,因为没有去上学时那种殷殷期待。
李涛随口问:“多少?”
“多少……多少都中。”王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
李涛笑着拍了拍王勇的肩膀说:“兄弟,你这个多少都中,让我猜不透啊!咱们一起长大,你就说个大概的数目,我心中也得有个眉目不是。”
王勇抬手在凌乱的头发上挠了挠,显得十分拘泥,又歉意地笑笑说:“两万吧,投资蔬菜大棚和购置三轮车一共差不多了。”
李涛听了此话,抬眼透过洁净的玻璃看向高空,陷入沉思。
“李涛,如果弟妹不愿意,我再另想其他办法。”王勇看着若有所思的李涛说。
“你多想了,你弟妹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是我昨天才进了一批医药,手头的钱不够恁多。不过,你放心,兄弟轻易不张嘴,我一定会给你凑够这个数的,只是需要几天时间我把钱拢回,攥够了给你送去。”
“呀,这,让兄弟不好意思了,还要劳驾你给我送去,那我给你写个借条,作为收据,你把钱攒够了我来拿吧。”王勇听到李涛的话,阴沉的脸突然笑了,说着还在李涛办公桌上找笔、找纸准备写欠条。
“干啥呢?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咱兄弟谁还不了解谁吗?我相信你,打啥欠条呀。”李涛伸手抓住王勇手里的笔,又夺过桌子上被王勇拿着的处方信纸。
王勇看着李涛执意不让打借条,心里突然一种难以明说的心酸涌上心头,眼里忍不住一片模糊,喉咙里有点堵,伸手在李涛的肩膀上拍了拍,说:“谢谢兄弟,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李涛豪放的笑着,抓住王勇的手说:“兄弟别客气,有啥事只管说,兄弟我能帮的尽量伸把手。”
王勇用另一只粗粝的手在脸上抹拉一下欲流的泪滴,强颜欢笑地说:“好,那我就不客气啦,我只要有钱就还你,绝不让你为难,不让弟妹发你牢骚。”
李涛把王勇的手晃了晃,说:“放心吧,她不是较真的人。”
王勇笑着,羡慕地说:“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情投意合,不像我家那位,除了干活,无聊时打打牌,为了他们耍赖不还钱还与同伴们挣个你死我活地骂街,没有一点修养。”
“哎,兄弟也不能这样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都是为了生活嘛。干活乏累了当然可以娱乐娱乐。”李涛劝慰王勇。
王勇看看李涛眼里闪着自然随和的光,说:“还是有学问好啊,可以交更多的朋友,可以……哎!”
王勇话说了一半停住了,哀叹自己的命运,谁让自己生在了一个贫困的家庭呢!
王勇父亲的腿脚虽然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留下了后遗症,走路一瘸一拐的,让这个本就贫穷的家更难堪了。娶的这个妻子没有文化不说,说话办事也是大大咧咧,做事没有章法,和邻里之间的关系也不和睦,让王勇的处境很是尴尬,老婆翠花只顾带着孩子混在那些玩牌的队伍里,弄得孩子总是一脸鼻涕咔嚓的。
王勇知道后,说了几次老婆,翠花却笑着说:“我带着孩子只是看看,没有玩牌。”要不就是说:“我们女人生孩子带孩子够辛苦的,玩玩咋啦?”
妻子的话回怼的王勇无话可说,为了改变贫穷的面貌,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物质生活,王勇听说党的帮扶政策,也起心动念,这次有李涛的资金大力支援,决心要干出个名堂来。
三
李涛是个守信用的人,他说到做到,在三天之内给王勇凑齐了两万块钱。
夕阳落下帷幕,天上的繁星点点,李涛吃罢晚饭,用报纸裹着从银行和家里拼凑起来的两万块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徒步到了西头王勇的家门前。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勇的家还是蓝砖砌成的小平房,外面没有粉饰,院墙只有半人高,从院外就能看到王勇家室内从窗户里透露出的灯光在院内摇曳。
李涛在大门前先驻足停下,看了一下王勇家的环境,又看看他家的周围,有的邻居已经翻盖了两层小楼,有的也把低矮的房子扒掉,从新盖成了新式的套间平房,外面贴上了流光溢彩的琉璃瓦,这样的房子样式新颖还美观,把王勇家的房子显衬得矮小落后。
李涛先礼貌地喊了一声:“王勇。”
“哎,来了。”王勇一听是李涛的声音,也挨摸着是李涛送钱来了,连忙应声。
王勇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院里破旧的木门,看到李涛,赶紧把李涛让进上房屋内。李涛还没坐下,就把怀里抱着的一沓钞票摆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王勇看到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抬眼看着李涛,张口想说什么来着,可没有发出声音,李涛看着王勇的表情,就知道王勇想说啥。李涛先开了口,说:“你别激动了,先用着,有啥事,给兄弟吱一声。”
王勇没有再说啥,上前抱着李涛,声音哽咽,颤抖地说:“谢谢……我的好兄弟,这辈子有你这个兄弟……值了。”
王勇的老婆看到桌子上的钱,眼里放光,禁不住赞叹道:“呀!这么多钱。”
李涛拍拍王勇的后背,以示安慰。看见王勇身后的老婆,还有一双唯唯诺诺的小眼神,李涛为了缓和气氛,问王勇:“还没有介绍你的妻子呢。”
王勇扭头拉着妻子,又牵过来两岁多的儿子,说:“这是我老婆翠花,这是我的儿子小强。”
翠花向前走了一步,大大咧咧地说:“谢谢兄弟,王勇,还不知道你有这么个有钱的兄弟呢,你咋不早说呢?”
王勇拿起桌子上的钱,用报纸把钱包好,抱在怀里对翠花说:“这是兄弟借给我们的,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救命钱啊!你可不能乱动。”
翠花用眼撇了一下王勇,没说话,扭头回里屋去了,只留下李涛和王勇尴尬地站着,还有王勇的儿子一脸纯真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切。
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李涛知道王勇是诚实善良的人,也没有让王勇打任何借条和收据就告辞了。
四
时间滴答滴答地悄悄溜走。李涛依然在自己的卫生室里忙碌,妻子欣然不仅容貌清秀,身材高挑,说话办事为人谦和,通情达理,得到了邻里之间的公认:“这媳妇真好,李涛真是有福气。”
王勇自从接着李涛送来的钱后,内心深处的失落也被从新燃起,对翠花说:兄弟能借给我,并且不让我打任何收据。这是有多大的信任啊!我要好好把握,把这些钱合理安排。”
王勇一边说着,坐在床边,把钱包好,放在住室的柜子里,并且,特意交代翠花:“这钱可不能拿去打牌了。如果让我知道你拿去玩牌,我非要打断你的腿不可。”
翠花撇了一眼王勇,说:“别吓唬我,我可不是那种人。”
王勇惆怅地说:“但愿如此吧,我们不能辜负了李涛兄弟对我的信任和期望,凉了他的热情呀!”
那一夜,王勇睡觉很踏实,他好像是睡在一大堆摆满红艳艳的钞票上睡觉,晚上做梦还咯吱咯吱笑,至于第二天起来,翠花还嘲笑地说:“你夜黑做啥美梦呢?笑得嫩开心。”
王勇揉揉惺忪的睡眼说:“不告诉你,我要上田去,我要大干一场,等到我们发财了,你就等着享福吧。”
王勇拿着钱,先购置了一批大棚的塑料薄膜,钢管,捆绑的架木以及线绳等农用品,他眼里充满了火光一样的热情和自信,熊心壮志地在田里大展手脚。
李涛的卫生室工作依旧如故,人来人往,每送走一位客人,李涛都会温和地说一声:“慢走。”
李涛的平易近人和妻子欣然的友好态度,让村民们感受到了宾至如归的感觉,他们的信誉非常好,夫妻又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这日子过得真是羡煞旁人啊!
日子像微风轻抚暖阳一样飘过,过了半年多。
炎热的夏季已经过去。由于天气转凉,感冒的患者多了,有的坐在凳子上量体温,有的躺在病号床上打点滴,陪同的家属坐在一起小声议论:“王勇死了……”
“你说谁死了?”李涛在里间正准备抓药扎针,听到王勇这两个字,心里不由得诧异地瞪大眼睛。
“王勇,村西头的王勇。”村民又补充了一句。
李涛听到肯定的话语,手里准备的药液啪地一声掉在地下,破碎的玻璃渣子四溅,溅到桌子下面的犄角旮旯里,暗红色的药液溅到他裤子上。李涛顾不得这些,两眼一片迷茫,眼睛又大变小,再有小变大,不知是悲哀,还是?他蹲坐在凳子上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患者看到李涛这种情形,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啥事?都齐刷刷地盯着李涛,又怕惊扰了李涛的魂魄似的小声问:“你咋啦?这王勇和你有啥关系?”
“王勇借了我们两万块钱,并且还没有让他们打借条,哎!”妻子欣然听到外面的议论和动静,赶忙从里间走出来说道。
“那,那你们可得提前做好准备呀。听说王勇的老婆爱打牌。”有人提醒说。
李涛听到他们建议,忽又想起来啥,疑惑地问:“那王勇是咋死的?”
“听说是王勇干活太劳累了,头天晚上在大棚里浇地直到凌晨三点,他就休息了一会儿,天不亮又开车载着一三轮车西红柿往山那边送,听说山那边缺菜,能卖个好价钱,谁知道王勇疲劳驾驶,在山里绕来绕去,头晕眼花,三轮车撞到山体上,他被撞击后猛打方向盘,车子迷失了方向又翻到一边的深山沟里了,哎,可怜呐!死得太惨了。”
李涛的泪在眼里打转,他好像看到王勇临死前那惊恐万状又凄惨无助的眼神。李涛知道王勇忠诚能干,可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惨况,李涛这五尺男儿竟也落下晶莹的泪滴。
欣然看着李涛不说话,知道他心里难受,还有自己借给王勇的钱还难说,就劝他:“你先回屋歇歇吧,这钱的事再想办法。”
李涛忽地站起来说:“他是我的兄弟,我要去看看。”
李涛说着站起来,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向墙角的衣架上一扔,急急忙忙地向村西头赶去。
还没有走到王勇的家门口,就听到王勇家的院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李涛急匆匆的脚步停止了,不知是进还是退?进去的话,不敢看王勇死的惨状,不进去的话,自己那两万块钱咋办?可这时候又不是提钱的时刻,再一想,毕竟是发小,是曾经的同班同学,就去送王勇最后一程吧。
五
王勇的遗体摆放在堂屋的正中间,正照着门口供桌上的香炉上,几只香升起袅袅白烟,供桌前的火盆里燃烧着的香火钱在屋里熏得云雾缭绕,王勇的老婆翠花坐在门口的草席上,头发凌乱,目光呆滞,看见李涛进来,她想站起来。李涛忙用手示意她不要动。翠花欲站起的身子挒了挒,又坐下了。李涛看着躺在草席上蒙着被子的遗体,难掩心中悲痛,他缓步走上前,掀起盖着王勇花被子的一角,李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里隐隐作疼,浑身颤抖,他看到了那双眼,那双半睁半合的眼睛,不知是死亡前的恐惧还是无助,还是对……
半年前,还是活脱脱的人咋说走就走了,李涛连忙给王勇盖好,不忍再看,正准备走出此门,又感觉身上有啥被人注视似的,感觉浑身不自在,忽地扭头观察,身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李涛,那双眼睛就在翠花的身后忽闪忽闪着,他懵懂无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从此就要和这个世界诀别了,李涛浑身像是被电击一样颤栗。
李涛受不了这里压抑的气氛,快要走出烟雾缭绕的房门时,他又感觉缺少点什么,他在自己的上衣兜里摸摸,掏出一把零散的纸币,走到翠花跟前,翠花呆呆地坐着,李涛把钱塞到翠花的手里。王勇的儿子那双纯净的眼光一直看着眼前的一切,李涛又回到王勇的遗体前,轻轻地撩起被角,颤抖着手把王勇半睁半闭的眼睛合上,逃兵似的走出悲伤抑郁的环境。
回到自己家的李涛始终忘不了王勇临死前的那双眼,还有他儿子小强那双干净无知的眼神。
那天晚上,李涛失眠了,好不容易进到梦乡……
兄弟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王勇”。李涛忽地坐起来,头上汗津津的,身上也出了一身冷汗。妻子欣然也被李涛的叫喊惊醒,坐起来,把衣服披在李涛的身上,关切地问:“做噩梦啦?”
李涛把额头上的汗液拭去,凄婉地说:“没事,睡吧。”
妻子陪着李涛说:“没想到王勇会出这样的事,这借给王勇的钱咋要回来呀?借钱的时候你也没有让他打个借条。”
李涛拉着妻子欣然的手,叹了一口气,想说啥,可喉咙翻涌,说不出话来。欣然在黑暗中感觉到李涛的难受,劝慰道:“这是突发意外,不是你我能控制住的,咱只要人好好的,平安的,比什么都强,这钱的事以后再说。”
李涛在妻子欣然的劝慰下,又重新躺下,可王勇临死时的那双眼在李涛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挥去,李涛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还是不能入睡,李涛失眠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涛的卫生室生意依旧,可李涛的心里却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不知是借给王勇的钱要不回来还是担心王勇一家人的生活,这个问题在李涛心里犹如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得李涛喘不过气来。当患者走后,李涛坐在门前的石凳上看着儿子小波坐在电动摩托上玩耍,心里却焦急难安,这钱,要,还是不要?在李涛心里久久徘徊。不要吧,是自己辛苦的积蓄。要吧,又感觉是不是自己落井下石?李涛心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李涛愣神之际,妻子欣然端着一杯温热的茶水缓步走过来,拍拍李涛的肩膀说:“又想啥呢?别胡思乱想了。”
李涛看了一眼善解人意的妻子,又感到一丝宽慰,苦笑一下,接过欣然递过来的茶杯,哀伤地说:“不知为啥,就是高兴不起来。”
欣然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能理解你。”
李涛又低头陷入了沉思。
“大夫,给我们抓点药。”听到有人喊,欣然慢悠悠地跟着来的患者回屋抓药。只留下李涛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傻坐着。他抬眼向蓝蓝的天空望去,一群大雁排着队向南飞去,噢,秋天已经溜走,又要入冬了。李涛突然感到身上寒意袭身,浑身难受。
“你们家的李涛咋啦?看着他的情况不对劲呀!”从里屋传来患者的疑问。
“没事,还不是借给了王勇两万块钱吗,这王勇一死,不知道这事该咋办啦。”妻子欣然的声音。
李涛的内心五味杂陈,感觉腹内上下翻腾。
“那不好说,你们借给他钱的时候,只要他老婆知道,只管问他们要不就是了。”患者轻松的语气。
李涛听后心里一阵疼痛。
患者走了,在路过李涛身边时,朝李涛叹息一声,李涛没有像往常一样说:“慢走。”
门市又来人了,欣然去接待新来的患者。
六
李涛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目光暗淡,他心里也压抑纠结,还要不要借出去的钱?不要,这钱也是妻子和自己日夜操劳所得。要,又想到王勇家的情况,不行,我得去试试。
李涛这样想着,忽地站起身,疾步走向村西头的王勇家。他心里一股悬念一样,一定要去看个究竟。当他还没有走进王勇家的大门,隔着院墙就听到孩童呜呜咽咽的哭声。还有一老太太大声嘟囔着:“哭,哭,把你爹都哭死了还哭。把你娘也哭走了。你这个臭孩子,我这是造得啥孽啊!儿子死了,媳妇也跑了,天呐,这还让人活不活了,哎!”
李涛听到这样的话,正疾步走的脚突然停了下来。他低着头站在大门的一侧徘徊,徘徊,这个门咋恁难进呢?不行。
李涛猛地抬头快步走进小院里,眼前的一幕让李涛惊呆了,只见王勇母亲花白的头发像是干草一样凌乱,身上脏兮兮的坐在上房屋门的地上,手里正捏着一块干馍馍在嘴里慢慢蠕动地嚼着。王勇的小儿子坐在院内一角的沙堆上,手里抓着沙子,鼻涕顺着稚嫩的脸颊提溜着,有一个鼻孔的鼻涕眼看就要流到孩子的嘴里,孩子的脸上脏得像是一个小花猫。当李涛走进这个门时,小孩子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李涛。
李涛看到眼前这一切,心里又硌扽一震,有种东西在喉咙里堵塞似的。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洁白如雪的纸,走到孩子的身边,轻轻地替孩子把鼻涕拭去。孩子黑溜溜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和蔼又陌生的男人。
李涛看看王勇的母亲,不知道说啥好,心里乏起酸楚,好长时间,嘴里蹦出几个字:“孩子的娘呢?”
老太太嘴里的干馍还没有咽下,叹了一口气,乌拉着说:“媳妇拿着钱跑了。”
“跑了?”李涛惊讶。
“跑了,她早就嫌弃我儿子没有成色,送走勇儿,她把你给勇儿的钱,还有置办蔬菜大棚的家伙什折卖后,拿着钱走了。”老太太沮丧地解释道。
“啥时候走的?”李涛睁大眼睛问。
“前天晚上的夜里,她趁着孙子睡着后,走的。”
“那你们没有去找吗?”
“找了,先去她娘家找,说没有回去过,在村里找,没见人影儿。有人说是和一个玩牌的相好了,跟着一起跑得。哎,现在只剩下我和残疾老头子,还有这个不懂事的小孙子了,这日子过得……”
剩下的话,李涛不知道老太太又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这个大门的,只隐隐觉得在自己走出这个门口的时候,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看得自己好不自在,那眼神里有无助荒凉而又充满渴望,还有种王勇在世时的自卑感,怯怯的,生生的,那眼神让人不由得生出怜悯之心。
李涛像是临阵脱逃的士兵跑出了王勇的家,路上的村民和他打招呼的声音他一概不知,当他回到自己的卫生室时,两岁的儿子跑过来抱着李涛的大腿,喉咙里发出稚嫩的声音:“爸爸,我要你陪着我玩。”
李涛像是没有听见,把儿子从身边猛地推开,疾步走进里屋,然后把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欣然看到李涛回来,正准备和他打招呼,却看到禁闭着的房门。她把患者送走,小儿子被父亲的异常冷漠吓得哇哇大哭,这哭声传进欣然的耳朵里,又透过窗户钻进李涛的房间,在李涛的耳朵里回响。
欣然看到李涛不出门,连忙跑出去抱起儿子哄,还是欣然有办法,哄了几声就把儿子哄得不哭了。孩子一个劲地往欣然的怀里拱,嘴里还说:“爸爸坏,爸爸不要我。”
欣然看着儿子哭得委屈巴巴的模样,对着李涛的房门说:“你这是咋啦?看把孩子吓得。”
李涛突然觉得是自己过分了,又打开房门,从欣然怀里接过儿子小波,儿子看李涛阴沉着的脸颊,不说话,乖乖地趴在李涛的肩膀上。
七
患者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卫生室里总是病患者不断。李涛心里却异常沉闷,不想动,没力气。把儿子放下,两岁多的儿子又去推他的摩托汽车,无忧无虑地把玩着自己的玩具。李涛坐在门前的凳子上,看着儿子纯真无邪和自信从容的情景,突然想到那双眼,那双临死前惊恐无助和凄凉的眼神,还有那双懵懂无知,纯净却又可怜巴巴的眼睛,想起王勇生前在自己面前自卑犹豫,期待的眼神,让李涛心里不由一颤。
不行,李涛跑到屋里,走到正在给患者抓药的欣然身边,小声说:“我出去一趟。”
欣然正欲说话,李涛已经出了房门。欣然从橱窗里看着李涛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又犯啥神经了。”
李涛顾不得多想,疾步走出自己苦心经营又热闹繁华的门市,当他心里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他不容置疑,他怕自己听到别人的劝说而打退堂鼓。他也怕自己的犹豫不决而毁了自己善良的决定,也知道自己没有伟大的胸怀,也知道自己的决心不够坚定,他不敢细想,不敢犹豫,他知道,王勇的死是因为什么,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李涛的脚底像是蹬着风火轮一样,快速走向村西头,他帮助过无数村民,救过无数村名的命,乡邻看见纷纷和他打招呼,他除了点头微笑,啥也不说,腾腾地来到了王勇的家门前,
“老头子,你来管管你的孙子吧,我是管不了,我的身体也吃不消了。”还没有走进门,就听到了王勇母亲的说话声。李涛知道王勇母亲的身体,也知道她的病根。他大步走到王勇母亲的身边,大声说:“我来照顾孩子。”
李涛的话音掷地有声,令在厨房忙碌还没有明白过来的王勇父亲也感到惊讶,他吃惊地瞪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平凡人,王勇的母亲从低矮的凳子上艰难地站起来,眼里充满疑惑地望着眼前曾经借钱给儿子的债主,诧异地问:“涛娃,你不会是因为借给勇儿的钱没有了,把我孙子卖了换钱吧?”
李涛看着眼前走路一瘸一拐的王勇父亲,还有白发苍苍,弯腰驼背的母亲,眼里闪着坚定的光泽,镇定地说:“不,我知道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如果,王勇在世时,上一个好学校,有个好学历,有个好工作,他不会这样过早地,凄惨地离开这个世界。他已经过得很苦了,我不能再让他的孩子继续走他的路,承受他的苦难。”
王勇的父亲颠簸着腿脚,一颤一颤地走到李涛面前,眼里泪花闪闪,伸手想抚摸李涛的脸,可手伸到半空,却又悬在面前,颤抖地说:“涛娃,我这个老头子知道你的好意了,你能理解勇儿的苦,知道他的难,不要这两万块钱,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王勇的母亲用袖子在脸上擦去淌下的热泪,嘴里嗫嚅道:“涛娃,你真是个好孩子,是大娘我误会你了,至于这个小孙子,就不麻烦你们了,我们欠你们的已经够多了。”
李涛上前拉着王勇母亲枯树枝一样的手,说:“没事,你们二老不介意就行,我知道,我可能没有你们照顾得周到。但我会尽最大的能力,我要让孩子上学,要让知识改变他的命运。现在,他的妈妈走了,如果,他没有受到好的教育,还要走王勇的老路,这苦日子啥时候是头呀?你们二老的身体又不好,连照顾自己都是难事,你们就放心。让他跟着我回去,还能和我的儿子小波做个伴。”
李涛说着,又用另一只手拉着王勇父亲的手,几双手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圈圈。
王勇母亲看着眼前的李涛,混浊的泪滴在脸上滚落,激动地,哆嗦着手向在门后突突地坐在沙堆上的小孙子招手:“小强,来这儿。”
名叫小强的孩子用无知好奇的眼神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幕,唯唯诺诺地走到众人面前。还没等小强走到李涛跟前,王勇母亲蹒跚地走过去,拉着小强扑通一声跪在李涛面前就磕起头来,嘴里还念着:“来,快谢谢咱家的大恩人。”
幼小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奶奶在李涛面前趴在地上,奶奶磕头,他也跟着磕头,嘴里还乌拉着说:“谢谢,谢谢。”
李涛被眼前一幕震住了,茫然失措的他也跪在地上,激动地说:“快起来,快起来,大娘,你这是折我的寿呀!”
李涛把王勇的母亲搀扶起来,又把小强拉起,让其站在怀里,他用男人宽大的手抚摸着小强稚嫩的脸,说:“小强,你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以后就跟着叔叔过,你可以和小波一起上学,一起成长,一起进入大学,好吗?”
小强仰脸望着眼前和蔼可亲又高大威猛的叔叔,怯怯的眼神有自卑慢慢变得温和。
八
李涛领着王勇的儿子小强,回到自己的诊所。当妻子欣然看到丈夫领着一个满脸鼻涕的小孩子回来时,一脸懵逼似的看着眼前的丈夫,她好像是不认识似的,瞪着大大的双眼皮说:“你咋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带回来呢?没见过你这要账的,钱没要回来。咋把孩子领回来了,难不成你要这孩子抵债呀?”
“你咋说的那么难听?你老公是那样的人吗?”
“那你这是干嘛呐?”欣然不解又生气地问。
李涛知道妻子不理解自己的行为,换做谁都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但是心里的疙瘩又解不开,自己不单单是为了钱,想起王勇临死前没有合上的眼,还有孩子那双无知,可怜,又自卑的眼神,和自己的儿子无忧无虑的玩耍情景反差太大了。他们可怜无助悲哀的眼神令李涛晚上无法睡眠,时常在李涛的眼前晃悠,让李涛的心神不宁。
李涛用温水给小强洗了脏兮兮的小花脸,处处小心谨慎的小强一直看着动作轻柔,眼睛和善的陌生叔叔,给自己又是擦手,又是用雪白雪白的餐巾纸擦鼻涕。欣然看着李涛那温柔又亲切的动作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那么上心过,不由得吃醋似的说起了风凉话:“呵呵,我咋没有见过你对儿子那么关心过呢,对人家的孩子倒是那么贴心呀!”
“小强,来,叫你欣然……妈妈。”李涛对着好奇的小强介绍,丝毫不顾欣然的嘲讽,轻轻地拍拍小强的脸蛋说:“小强,去和你的……应该是弟弟吧,我看你比小波大一点,就叫小波弟弟吧。你去和小波弟弟一起玩哈,这下你小波弟弟有玩伴了。”
不到三岁的小强看看眼前漂亮的欣然阿姨,又看看亲切的李涛叔叔,愣愣的小脸上缓慢地挤出一丝甜甜的笑容,那眼神里闪出一丝灵光,对着欣然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阿姨。”随后,撒腿跑出了房间。
欣然看着小孩子跑出了房门,对李涛又气又笑:“你还真把他当儿子了?你是不是疯了,是不是要我们闹到离……婚你才罢手。”
李涛听到这里,猛然抱着妻子,说:“欣然,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内心的善良柔弱。你想想,王勇为什么这么早就走了?就是因为他的家里没钱,没有个可以支撑他的学习环境,所以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我和王勇从小一起长大的,王勇的脑子很聪明,他是被家庭耽误的一个好苗子。我始终忘记不了他临死前的那双眼,无助,彷徨,又不舍得离开这个世界,他放不下他的孩子,他的父母亲,他的那双眼睛晚上老在我眼前挣扎着,我晚上不断的思考,如果,我把他的儿子抚养成人,他的孩子能像我们一样过着正常人的生活,那我们是不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欣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李涛不可思议的表情,突然失去理智似的叫嚣道:“我不愿意,我不想做菩萨,你别给我戴高帽子。”
“哇哇哇哇”门外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欣然瞪着眼睛不说话了,李涛快步跑出房门,只见小强蹲坐在门前的土地上哇哇大哭。儿子小波气势汹汹地站在摩托汽车前面,瞪着眼睛,撅着小嘴说:“谁让他碰我的摩托车呢。”
九
李涛走上前,想给儿子一巴掌。手伸到半空又放下了,欣然跑上前护着自己的儿子,小强在冰凉的地上正在抹眼泪。李涛又转身拉起小强,拍拍他身上的灰尘,大声对儿子说:“他是你的哥哥,你咋这样不讲理呢?”
李涛第一次这样对儿子怒吼,吓得儿子哇一声大哭起来,妻子欣然抱起儿子对李涛叫嚣道:“你和你的这个儿子过吧,我们走了。”
欣然说着抱着儿子走进了室内,留下唐突的李涛和一脸泪痕的小强。李涛以为欣然说得只是气话,拉着小强在水管前给他洗脸,又准备带小强去给他买衣服,正在李涛推车带小强出去时,欣然背上背着包裹,掂着行李,牵着儿子走出了卫生室的房门。李涛一看欣然是动真格的了,连忙放下电动车,去阻止妻子:“欣然,你咋这么不懂事呢?”
“我不懂事,你和我商量过吗?你要我怎么懂事?我想懂事,我要在你们家当牛做马吗?今天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欣然气得用右手指着小强说道。
李涛看着欣然绝情的样子,又看看怀里抱着的儿子,眉毛拧在了一起。
“你说是要他还是要我们娘俩儿吧?”第一次发脾气的欣然,气得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噘得能拴一头驴。
“好,好,我依了你。”李涛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出此话,然后,抱着小强低着头从欣然面前走出了卫生室的院门。
李涛抱着小强从村东头向村西头走过,一路上的乡邻看着李涛怀中的孩子,私下里议论着,乱七八糟的议论在李涛的耳边萦绕,以往的李涛走路雄赳赳,气昂昂地,今天像是打败仗的公鸡,低头不语,在众人的眼光和窃窃私语里穿过。小强趴在李涛的肩膀上,眼睛斜视着眼前看不懂的世界。
当李涛带着小强走进王勇家的院落时,王勇的母亲正坐在地上摘碎棉花仔。王勇的父亲瘸着腿在工地上还没有回来,看到李涛满脸愁容地抱着孙子回来,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猜到了什么,没有说话,从李涛身上接过孙子,李涛不知该怎样给这位老人解释?脸色一赤一白,想说啥,话到嘴边,老人制止了李涛欲说还羞的话:“我能理解你的难处,没事,有你这个娃的一片好心就行了,我们不能难为你。”
小强抱着奶奶的腿,脑袋躲在奶奶的身后,眼睛却在偷偷地瞄着李涛,看着刚认识又要分开的叔叔不知所以。李涛背过去头,眼里一片潮湿,不忍久留,懊恼地走出了王勇的家门。
李涛回到自己的家里,儿子在院里骑摩托车。欣然在卫生室里给患者抓药扎针,挺忙得,李涛二话不说,走过去帮忙。欣然看李涛不说话,知道他心里的那道坎还没有落下,故意扛了一下李涛说:“还有患者的药没配上呢。”
李涛“嗯嗯”一声,没再问。
欣然看着沉默不语的李涛,心里又难受又抓狂,想发泄又碍于患者在此,咽了口唾液,继续忙碌去了。
医术熟稔的李涛装作没事人似的照顾着患者。患者也听说了李涛助人为乐的事情,看着两口子不对劲的表情,不敢乱说,只是抓完药后不敢在这里久留,生怕自己的言语不合而引起争吵。
夜晚来临,星星布满了银色的天幕,今天是八月十四日,月亮再有一天就即将月圆,那明亮的月儿挂在遥远的宇宙,能隐约看见嫦娥仙子在广寒宫中寂寞的舞动。
在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劳累一天的欣然和儿子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李涛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却陷入了沉思。
“咚咚咚咚,涛儿睡了吗?”传来急切的敲门和说话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非常清晰。
夜里经常被急诊患者叫醒,这是常态,他们夜里不是肚子疼得厉害,就是高烧止不住才来紧急就医。还没有睡着的李涛习惯性地翻身坐起,披衣下床,把房门打开。
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原来是王勇的父亲和母亲抱着孙子进来了,王勇的父亲焦急地说:“涛,你快来看看小强这是咋啦?身体热得发烫,嘴里还说胡话。我们老了,也没啥经验,他奶奶只知道用热毛巾给孙儿热敷,刚开始退热了。一会儿又烧起来了,嘴里还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我们不该深夜打扰你们的,可没有勇儿,娘又不在身边,我们真怕有个啥好歹,他就是我们唯一的命根子了,求求你救救他吧。”
“你老人家不用多说了。”李涛先把体温计给孩子夹在腋下,没有多想,凭着多年的从医经验,拿起针剂,啪啪敲打,配上了消炎液。
李涛把药水配好,拿起体温计在刺眼的灯光下对照,不由得一惊:“呀,四十度,咋烧得这么高?”
“赶紧输水输液呀。”不知啥时候,欣然已站在了李涛的身后。李涛听到说话声,惊讶地看着欣然。
欣然没有看李涛的眼神,接过李涛手中的针剂,走到小强的病床前,拉起小强的手,熟练地在他娇嫩的手腕处绑上绷带,蜷起小强的小手,轻轻一拍,把一次性针头顺利扎进小强的手背上,只见一股鲜艳的血液顺着血管流出,又倏地输进他娇小的身躯。
十
输上水,打上针,李涛紧张的内心才稍微松懈一点。他想斜靠着病床的沙发坐下,屁股还没有坐稳。
“妈妈,妈妈”在高烧中的小强嘴里噗出噗出地念叨着。这句话击到了欣然内心深处的柔软,心里突然一阵疼痛,想起自己小时候没有妈妈的难堪,这个“小不点”又何尝不是当年那个无助困顿的自己?欣然伸手在小强的额头上摸摸,又拉起孩子的左手,眼泪情不自禁地滑落。李涛走上前,扶着妻子瘦弱的肩膀,善良温柔的欣然扭转身子抱着李涛,眼泪在李涛怀里挥洒,欣然哽咽着说:“我错了,我不该这样自私的。”
“不,你没有错,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你作为我的妻子,难为你了。”李涛搂着欣然的香肩说道,在旁边坐着的两位老人也流出了混浊的泪水。
小强的高烧退去了,他被留在了李涛两口子的身边,欣然也教育儿子小波:“小强是你的哥哥,你有啥好东西要和哥哥分享,做一个有爱有心的人,长大了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可爱淘气的小波还不理解啥是栋梁之才?只是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父母“认命”的哥哥,也学着和“哥哥”分享自己独有的物品,小强也会主动让着小了几个月的弟弟,出去玩时,他会主动牵着弟弟的手,过马路时,他会学着电视里的“超人”护着这位小弟弟,时间长了,两个孩子相处的十分融洽和谐。
岁月悠悠。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十年,小波和小强已经是十几岁的小少年,他们在同一个学校学习,同一个班级听课,犹如当年李涛和王勇小时候一样,可能是小强更懂事,小强的学习成绩比小波的成绩好。不管怎样,李涛看着两个孩子一齐学习一齐成长,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晚上睡觉踏实了许多,有患者来抓药,笑着说:“你们夫妻不再要个女儿吗?现在都是生女儿到老了来伺候老人呢。”
欣然豁达地笑笑,说:“不要了,不要指望任何人,自己的人生还是要靠自己走。”
李涛深情地看着欣然成熟矜持的笑脸说:“我们有这两个孩子就够了,孩子有多大的本事,就用多大的本事,想飞多高就飞多高,老了,有欣然我们两个相互扶持就好了。”
“爸爸,妈妈,我们放学回来了。”李涛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孩子背着书包还没有进家门,孩子们的呼喊就传了进来,欣然对李涛兴奋地说:“我刚才好像听到小强叫我妈妈了。”
小波顽皮地眨眨眼睛,笑着说:“不是好像,是真的。”
“妈妈,爸爸。”小强背着书包,黑黝黝的眼睛俏皮地眨动着,一脸笑容,眼神是那么清澈,明亮,阳光,自信……
李涛和欣然相视一笑,眼里满是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