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十)
告别花城,在回程的路上,司环的回忆汹涌而来,像是无休止的海水在一遍一遍地侵蚀沿海的礁石,磨得人生疼。叛军的屠刀,仙门的冷眼,朝廷的无能……他在仇恨里如溺水的孩童,日日夜夜,无法呼吸。
当年的叛军已经被围剿,年幼时的他曾经以为,叛军是杀死他父母、使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叛军是他一生的仇人。可当叛军战败被屠的消息传到参商山来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官逼民反,那些叛军只不过是昏聩的朝廷之下,难以喘息的百姓。错的不是他们,而是高高在上、见死不救的仙门,是昏庸无道、沉迷幻术的君王,是层层剥削、敛财怠政的官员……错的,是那些上位者!
那夜,他蜷缩在菜筐里,一路颠簸上了参商山。他在厨房、柴房周围躲了半个月,白天偷偷捡剩饭剩菜吃,夜里钻进柴草堆里,一阖眼,看到的全都是母亲无声的泪花。他知道,忘不掉了。这些痛苦,这些仇怨,都忘不了。他将被仇恨笼罩一生,不得解脱。
即使再后来,他被山上一位心善的厨子收留,有了狭窄却温暖的床,他依然会从梦里惊醒,然后看着头顶的房梁,沉默到天明。
唯有一次,他的梦里不是无尽的黑暗。
那天,春日融融,他帮厨师收拾好灶台后,照例去躲在书院墙角偷听明玄派入门弟子的午课。平日里,他的专注度令人发指,书房内端坐的学生们都已经昏昏欲睡,在小鸡啄米了,他却能在门外奋笔疾书。但今日的他很是反常,刚还在笔耕不辍呢,下一刻已经沉沉睡去,手里的笔一顿,在纸面上戳了个墨团。
梦里,他看到一团模糊的烛光,火光很柔和,暖暖的。烛光后站着个修长的人,看不清样貌,只知道一身红衣,盛气逼人。
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殿下,你去哪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他使劲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脸,他无比困惑但却隐约感觉到,他的希望即将到来!他恨那烛光挡住了眼前人的样貌,试图吹灭它,刚一呼气,那烛火猛地晃动了一下,他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脚腕剧痛。猛一睁眼,他才发现自己被头朝下拎了起来,手里的纸散落一地。
“哪来的小鬼?偷听了不少啊!”他倒着端详把自己一手拎起的魁梧男人,粗眉大眼,胡子拉碴,穿着褐色短衫,三十来岁的样子。
司环并不畏惧,既然被发现了,不如抓住机会。于是整了整倒垂的衣衫,冷冷地回他:“麻烦您,带我见掌门。”
“就你?还想见掌门?也不看看……”魁梧汉子突然顿住了。
司环奋力蹬腿,终于落了地,拍拍灰尘向身后来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弟子见过掌门,望掌门收弟子为徒!”
那时的明玄派掌门,还不是凌羽和,而是凌羽和的师父,凌云。
凌云并未回答,只是指了指地上凌乱的纸。司环意会,立即一一捡起,抖掉尘土,整齐理好递了过去。凌云简单翻过,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司环:“午后,自己去仓库领衣服。”
司环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循礼跪地叩拜:“谢师父!”
“不,我并未收你为徒。明玄派内门不收外姓,你天资再好,也只能是外门弟子。”凌云语气冷淡,几句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冰得司环僵在原地。
呵,好一个仙门大派。
如今的司环倚靠在摇晃的车厢里,嘴角泻出一丝冷笑。马车的车帘被小心地掀起一角,御车的黑衣男子递来一个细小竹筒:“楼主,陛下在四处发文,召你归京。”
“明日启程。”司环摩挲着袖中玉瓶,靠了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