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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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洛寒
自从上次我一夜未归的事情传到父王耳中，西南一带的宫阙被下令实行了封锁。宵禁也更严格了，常有侍卫各处巡逻，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哪怕是权倾后宫之人，也都会上报。
于是我度过了平静如水的半年。
直到那个初秋的夜晚。
夏天的暑气还没有完全褪尽，但静下来还是能感受到秋的凉气。月亮很圆，但是王宫里的琉璃灯实在耀眼，掩映了本该皎洁的月光。
嬷嬷日常的工作之一，就是敦促我早些就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往往吃完晚饭嬷嬷就会催促我沐浴就寝，那时候往往天还没黑透。
过往的那十二年，稀松的家教给我极大的自由，晚上我习惯于到白家庭院里偷偷小酌几杯从地窖摸来的陈年佳酿，对着温柔的月光。微醺之迹步履摇晃，却也能趁娘亲熟睡偷偷爬到床上不被发现。多年后回想起来，明白过来一个道理，自小就懂得风雅的人，大抵都是孤独使然。
半年的时光，我也实在是耐不得这宫中的种种束缚。趁着嬷嬷熟睡，便偷偷从她身边溜了出去，还不忘顺走个桌上的羊脂玉的杯子。
却不料这一溜，该巧不巧，遇到了那个人。也许真的是命运使然，而你永远不会晓得，谁会是你命里的劫数。况且这样一劫，成了我一辈子的郁结。
话说那晚我拿着杯子从自己的宫里溜出来，偌大的皇宫灯火通明，我一时被琉璃灯瓦迷蒙了双眼，走失在了通往王宫酒窖的路上。若是父王知道自己的公主是这样贪杯的一个人的时候，定然会哭笑不得。只可惜后来他最终也没能知道我的这个嗜好。
我晃荡在路上，避着巡逻的队伍避得极好。突然一个地方开始嘈嘈杂杂，我眼尖，看到一身黑色的衣衫在侍卫的掩映下匆匆走向父王的议政的宫中，那时我才忽然意识到，那议政的地方，常常都有光透过窗纱，有的时候到天亮前一两个时辰，才会灭掉。这样看来，他至少是个勤于政务的君王。
正胡思乱想着，那身黑衣便从宫中出来，也不让侍卫相送，便径直走了。随着他的走近，我慢慢看清他的眉眼，月光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然轮廓柔和却不乏坚毅，五官都长得极好。眼角微微上挑，但比寻常的凤眼敛去许多媚色，多了几分沉静温和，好一个清俊雅致的男子，比我以往看到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我一时出神，没发觉他已经发现了我，并缓缓朝我踱步走来，神情有些讶异。
“这是哪里的小姑娘......”
我没等他说完，揖了一揖：“见过肖相。”
他眉眼隐有笑意，道：“你如何认出我来？”
“年纪轻轻便能着这玄色衣衫任意出入君王宫中的，不是少年时期便因极具才智谋略天生相才而名满天下的肖采辰又能是谁。”
他轻轻地笑出声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看到了他之前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分明是一个文人的手：“好一个会恭维的小姑娘，不过我倒是很受用。”然后翻了下手掌，帮我整理一下凌乱的衣领，我余光瞄到他掌心的薄茧，才知道那还是一个剑客的手。
帮我整理好衣领，他牵起我的手：“聪明的姑娘，微臣送你回宫如何？”
他干燥的掌心里，我的手因为紧张沁出许多汗来。被识破了身份，我抿了抿嘴，说：“既然你认出我是谁，那我也不隐瞒，本宫.....嗯，本宫想让你帮我找碧鸢宫你可愿意？”
他瞥了眼另一只手里的杯子，眼中闪过一抹促狭之意，约莫是看穿了我。我有些心虚，攥了攥他掌心的拳头。
后来，这个人牵着我走过一宫又一宫，最终把我送到碧鸢宫。其实我留了个心眼，因为酒窖就在碧鸢宫旁边不远，我没直接告诉他我要去酒窖，但很明显完全瞒不过他。
我们到碧鸢宫门口停下，我不作声，想着找个理由把他支走。刚要开口，却见他挑了挑眉：“公主可是打算不带微臣独自贪杯？”
他这么直白倒是让我有些诧异。正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已经轻车熟路地拉着我拐进了王宫的酒窖。不多时便搬出两坛子酒，闻着酒香便知都是极品，我笑道：“本宫倒是不知肖相在这方面也是极精通的。”他拿过我的杯子，到了半盏递给我：“微臣与公主一样，都是贪杯之人酒中之客。只是这天色已晚，地方也不很方便，公主小饮一杯，就让微臣送你回去吧。”
我挑了挑眉：“可是你拿了两坛，却只让我喝半杯，是不是太小气了一点。”
“这酒烈着呢。”他回道。
半杯下肚，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他所言有多么属实。果真是烈酒，但他一坛酒下肚，仿若无事人一般，只是小心的护着我不让我倒下。
然而许是我俩命里不合，第一次见面就遇到个大麻烦。真的该巧不巧，容国的一个女刺客潜入皇宫，约莫是要刺杀什么人，却在踩点熟悉路线的准备阶段被我和肖采辰撞个正着。她对我们出手的时候，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直逼而来，我很害怕，却下意识把他往后一拉，然后酒立刻醒来大半。意识到我刚刚做了什么，不由得绝望地闭上眼睛等着胸口的袭来剧痛。
结果就是，我等了半天觉得没什么异样，睁开眼时，那刺客已经直挺挺得倒在了我的面前，猛一回头看到的是肖采辰低下的眉眼，修长的睫毛敛了方才那一刹的杀意，再抬眼时，望向我的已经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慵懒眼神。
“公主舍身护着微臣，实在令微臣感动。”他眼里敛着笑意，“既然如此，微臣此身便是公主你的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被他这句暧昧的调笑窘得红了脸颊。
更让我觉得脸红的是，我心底觉得他这句话让我着实受用。虽然只是他故意用来取笑我的玩笑罢了。
毕竟他大了我七岁。
多年之后我与他回忆起这次相遇，也是在这样季节的夜晚。夏末初秋，晚风微拂，尚有虫鸣蛙声。一抬眼就是满天璀璨的星斗，周围除自然之声，寥无人声。
他那时重伤未愈还中了毒，周身隐约有淡淡的药草香味，面色一如我初见他时苍白，却因饮了些酒而染上些许酡红，有种苍艳之美。一身白衣似雪，缓缓在我身边坐下。
图 by 伊吹五月（侵删）
我们望着星辰，许久，他缓缓开口：“阿霁，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我第一次遇见的那个晚上。”
“当然记得。”
“那你喝醉之后的事，还有印象么？”
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件。
他微微一笑：“那时候你可真勇敢，看到那个杀手，第一反应居然是把我护在身后。我那时又好笑又惊讶，这么个小姑娘，难道不怕死么？”
“那时候我有点醉了......但是...嗯，但是我记得，你和那个杀手打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为什么？”
“嗯......我很担心你。”我有些嗫嚅，脸上腾起云霞，但是黑夜掩盖了我的害羞，也不晓得他有没有看到，“因为第一眼起，我就很喜欢你。”我大着胆子说了出来，因为我怕如果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
他轻轻地笑出声来，我听得出是那样的愉快。然后把头微微转过来侧向我，伸出手把我揽进怀里，墨一般的长发柔软地从他的肩膀上滑了下来。
“阿霁，”他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我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把头埋在他胸口，纵然知道我们绝无可能，但是我没办法离开这个人的怀抱，因为一时一刻也不想离开。
隐隐约约地，风里飘来飘渺的歌声。我们细细地听，是大理的一支叹惋求而不得的情歌。
我的眼泪唰得就流了下来。
那也算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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