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审视与呈现
【原创】
被问到了奈飞版《三体》剧集时,刘慈欣说:“我喜欢该系列添加了许多角色的部分,并探讨了他们的关系。但奇怪的是,这些角色似乎都已经认识了。对抗外星人入侵本应是全人类的集体努力,却被描绘成一群同学被征召来对抗外星人。”
至于奈飞版第一集的场景在中国所引发的争议,刘慈欣说:“该系列的描绘并没有偏离我的原作。不是比小说里描述的还要少吗?”
对于奈飞版《三体》的第一集,若做两种剧作版本比较的话,不同的地方或许在于:国内电视剧版,通过对情节和人物性格的直入式渲染,开篇就把悬疑紧张的气氛拉动起来,其场景设计上呈现为较为亲切的“现在时态”;奈飞版的镜头一打开,即呈现非常年代的非常景象,即以科学家为对象的知识分子的被批斗、以及亲情的离叛为开篇,其场景设计上以历史切换为表现方式。
可以说,国内版的剧场开篇,非常理解如许多年被苦苦培育的大众对悬念与紧张的偏好,从“现在时态”切入故事,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影视正在“走向世界”的开放心态和按捺不住的雄心。奈飞版的开篇是以穿越说现实,直披人性,正如刘慈欣所讲“并没有偏离我的原作”。
如果就特点言特点的话,奈飞版第一集中“阴谋”元素的浓度还是极高的,甚至,人性在此集中已经成为了“阴谋”的最佳主演场:诸如叶文洁父辈们的生死年代、科学家A的离奇死亡、科学家B的神秘被诱、叶文洁的女儿即科学家C的无端死亡、叶文洁与初恋男友撕裂的爱情……,以及叶文洁在命运的推手下,如何在流放自己与沉默的反抗中快速抉择,并进入隔绝人间的红岸基地等等。
当然了,单单就一集来说,不同版本之间的“对比性”分析不足以产生充分的意义,也还上升不到对东西价值品味和思维取向展开准确辨识的程度。所以,只能暂就国内电视剧版本,略谈演绎上的不足——讨论不足,并无意于评头论足,恰恰是“慈欣迷”对著作和剧作的另一种热爱与表达:
一是叶文洁的角色演绎过于“冷面”,似乎呈现出了一种过于极致的“理性”。我想,“偏执到极致”、“理性到极致”的性情,主要来源于对伤痛与背叛的憎恨,和对机械式理性的片面理解;而“胸怀惊天阴谋”,则需要情感和心理上的稳定与狂热两种矛盾力量的迸发、互斥及较量。所以,情感、思维和信仰的非一次性调和,对于叶文洁来说,仅仅依靠冷静是无法得以真实压服的。并且,在其交由自我酝酿的狭窄通道里,似乎通向这种长久极端冷静的方式是十分空荡的——一切“宗教”式的情感,皆排斥无底限的冷静;一切无原则排他的冷静,皆无法驾驭至高的人性。
当然了,叶文洁的世界里没有现在,只有布满伤疤的、不忍揭示的过往以及以“占领”为主题词的星际化未来,而处于对众位科学家展开谋杀的背后逻辑,则是无理据地、以幻想未来为名义的对历史与现在的泯灭之心。说到底,其本质是意欲对人类历史和人类世界的彻底泯灭。
这种泯灭的野心,需要一份嘲弄“无知”对手的游戏心态,才能化解对于走向未知的心灵强烈刺激;需要时时展示出对人性的聛睨,才能不断反向增强不达目的不甘休的信心与理念;需要一些能够刺透人性之弱的狡黠,才能够灵巧并合理地把控事态——如果能够对这些元素作出多样化呈现,叶文洁的影视形象将更加立体,其所意欲引发的人性审视也将更加开阔。
二是科学家们察觉“物理学不存在了”后,恐慌性地选择自杀,多少存在一些逻辑悖论。作为具有“悠久”时光的物理学,无疑是以人的实践需求而得以发展的关于“发现、解释、发掘和利用现象”的科学。在这样一门科学的发展历程中,人类进入了一种持续探寻、挑战和证明自己的旅程,在这个旅程里,所发展出来的对科学素养本身的认知和秉持已经成为一项不可言弃的丰硕成果。
故而,“物理学不存在了”,实在是应引发一场关于“现象”与“科学素养”之间的争论与博弈,以及引发顶流科学家们那更加热切的挑战欲,而不是单纯地走向否定自我和否定世界——现象≠世界≠生命,这三者之间的不对等,亦应成为科学的一项成熟的自我认识:科学家们可以因为幻觉的被诱发、神经错乱而死,但难于“物理学的信念遭到破坏”后的“逻辑性”死亡,将“现象”当做“世界本身”,这既不符合现代物理学家的气质,更不符合顶尖物理学家的气质——而“气质”本身,是自哥白尼以降,至爱因斯坦、霍金等伟大科学家留给世界的重大精神遗产。
三是对宗教因素的演绎,还不够宽广。剧中几乎所有的科学家,共享着“偏执”人格,这实则是对人性不可靠方面的“极化”处理。若是从“对称性”着眼,剧中的佛教因素并未能展示出关于“破执”的有效对话,这对文明的宽广与多样化呈现是多少有所遗憾的。
《三体》,是对本性、科学、文化等人类文明发展现状的丰富审视与呈现。刘慈欣的作品,以科幻叙事的创新方式,引导我们再次查看和沉思这个世界,不同种类的影视版本,便是对这种沉思的多视角呈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