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记 | 含笑
白朴的曲子《广东原》有这样的一句:“忘忧草,含笑花,劝君闻早冠宜挂。”以忘忧草(即萱草)与含笑花作对,很有意思。大概是语出欧阳修《归田录》:“丁晋公在海南,篇咏尤多,如“草解忘忧忧底事,花名含笑笑何人'尤为人所传诵。”含笑花是什么样子,我从未见过,因为它是南方花木,北地所无。
我来到中国台湾之后十年,开始经营小筑,花匠为我在庭园里栽了一棵含笑。是一人来高的灌木,叶小枝多,毫无殊相。可是枝上有累累的褐色花苞,慢慢长大,长到像莲实一样大,颜色变得淡黄,在燠热湿蒸的天气中,突然绽开。不是突然展瓣,是花苞突然裂开小缝,像是美人的樱唇微绽,一缕浓烈的香气荡漾而出。所以名为含笑。那香气带着甜味,英文俗名称为“香蕉灌木”,名虽不雅,确是贴切。宋人陈善《扪虱新话》:“含笑有大小,小含笑香尤酷烈。四时有花,唯夏中最盛。又有紫含笑、茉莉含笑。皆以日西入,稍阴则花开。初开香尤扑鼻。予山居无事,每晚凉坐山亭中,忽闻香风一阵,满室郁然,知是含笑开矣。”所记是实。含笑易谢,不待隔日即花瓣敞张,露出棕色花心,香气亦随之散尽。落花狼藉满地,但是竖日,又有一批花苞绽开,如是持续很久。淫雨之后,花根积水,遂渐呈枯零之态。急为垫高地基,盖以肥土,以利排水,不久又欣欣向荣,花苞怒放了。
大抵花有色则无香,有香则无色。不知是否上天造物忌全?含笑异香袭人,而了无姿色,在群芳中可独树一格。宋人姚宽《西溪丛语》载“三十客”之说,品藻花之风格,其说曰:“予长兄伯声尝得三十客:牡丹为贵客,梅为清客,兰为幽客,桃为妖客,杏为艳客,莲为溪客,木樨为严客,海棠为蜀客······含笑为佞客。”含笑竟得佞客之名,殊难索解。佞有伪善或谄媚之意。含笑芬芳馥郁,何佞之有?我对于含笑特有一份好感,因为本地人喜欢采择未放的含笑花苞,浸以净水,供奉在亡亲灵前或佛龛案上,一瓣心香,情意深远,美极了。有一位送货工友,在我门外就嗅到含笑香,向我乞讨数朵,问以何用,答称新近丧母,欲以献在灵前,我大为感动,不禁鼻酸。
先生说,人在有闲的时候,才最像一个人。我时常不解,我在闲暇时,总会有一些抑郁的情绪迸发而出,对那些小人总是深恶痛绝,充满憎恨之意,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偶尔在深夜折磨自己。每当这种情绪放大到极致,我总觉得我开始变得不善良,甚至恶毒。我总想要那些欺负我的人都不得好死,甚至想到了一千种方法去摧毁他们……我不明白,我原本是个天真糊涂的小女孩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思来想去,确实是因为我给了一个人极大的信任和包容,让他忘了东南西北,任由他欺我骗我那么多年……到最后,他竟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对不起他……而他,却拿着我要治病的钱远走高飞,还和别的女孩子结了婚……
我该如何善良?才能原谅这一家人。或许当我知道,他父亲曾丢下他母亲找别的女人时,我就该离他而去。我该早些明白,子承父业,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在先生的群芳小记里,想要读懂每一种花的花语。哪怕是朵花儿,都能赐我阳光与希望,而人却无情无意、恶毒冷血至极!
先生有见含笑花开花谢,说它异香袭人,而了无姿色,在群芳中可独树一格。于是,我莫名的想看看这含笑,看它如何在一日之内散尽香气,不待隔日便狼藉满地,再看它竖日,有新花绽开,如同新生般,欣欣向荣。
我若有一方小院,定栽一棵含笑,闲来无事,凉坐山亭,闻得香风阵阵,哪管红尘多劫,遇二三两烂俗人惹我身心俱疲。
先生说大抵花有色则无香,有香则无色。
那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