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麦克尤恩——关于无奈的失去和上岸

这周断断续续看完了麦克尤恩的短篇集《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从整体上来讲，有一种不知所以的陌生和割裂，无论是书中人物本身的状态还是他们带给我的感受。

麦克尤恩是当代英国最畅销的严肃作家，有着“国民”作家之称。但在国内读他的人确实不多，他的书学校图书馆也只有那么几本，属于小众作家一列了。相比之下，余华所述的《伊恩·麦克尤恩后遗症》倒是更被人熟知：

麦克尤恩的这些短篇小说犹如锋利的刀片，阅读的过程就像是抚摸刀刃的过程，而且是用神经和情感去抚摸，然后发现自己的神经和情感上留下了永久的划痕。

这段话在各大阅读平台上广为流传，我也是先看的这段话才去看的书。但实际情况可能更甚，这些刀片如此锋利，直直地切到人心中最敏感的地方，以至你只需瞥它一眼，寒光就将你拽入了恐怖。

《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中的内容一点都不像书名看起来那样“纯粹干净”，如果你认为它是讲那种类似爱情人生旅途的书，那读完可能你会很失望，甚至反感。《立体几何》充满了夫妻之间，生活之中的烦躁，而丈夫最终用神奇的立体几何式的折叠方法把妻子变消失了。《家庭制造》是一个“童真憧憬”式的乱伦故事。《夏日里的最后一天》相比之下显得平淡自然，可最后夏日一切的突然消失让人陷入回忆。《舞台上的柯尔克》可能应该直接用英文原名《Cocker at the Theatre》。《蝴蝶》里实施犯罪的男孩那种冷静的心理表明他已经抽离了这个社会，只是一个不知为何，到处游荡的魂灵罢了。《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像是往平静的水中扔了一块石头，忽然就起了漩涡，一圈圈向外扩展，最后归于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与橱中人的对话》荒诞写了一个母亲全权照顾的巨婴，离开家到社会上工作，最后自己又甘愿回到橱子里的故事。这种莫然升起的回到一岁时的梦想大概每个人都想过。《化装》是一个带着“面具”男孩的困境，畸形的幻想交织令人感受更深。这些充斥着欲望冲动、血腥恐怖的叙述使麦克尤恩获得了“恐怖伊恩”的称号，但他的叙述不只这些。在那些荒诞的行为背后不知潜藏着多少不安与柔弱，那些平静的水面下不知沉寂着多少重石和漩涡。就像余华所说

这就是伊恩•麦克尤恩，他的叙述似乎永远行走在边界上，那些分隔了希望和失望、恐怖和安慰、寒冷和温暖、荒诞和逼真、暴力和柔弱、理智和情感等等的边界上，然后他的叙述两者皆有。就像国王拥有幅员辽阔的疆土一样，麦克尤恩的边界叙述让他拥有了广袤的生活感受，他在写下希望的时候也写下了失望，写下恐怖的时候也写下了安慰，写下寒冷的时候也写下了温暖，写下荒诞的时候也写下了逼真，写下暴力的时候也写下了柔弱，写下理智冷静的时候也写下了情感冲动。

可能是自己这段时间心思乱想的原因，我现在对这八个故事里的《夏日里的最后一天》情有独钟。读第一遍感觉就不一样，平静流水的叙述中透着不可言说的力量和情感，看来目前还是比较喜欢这种东西。

故事很简单，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于自己即将离家求学的那个夏天，在嬉皮士哥哥的集体公寓中结识了一个新房客——胖女人珍妮。珍妮很难与其他房客密切相处，他们也对珍妮颇有微词。珍妮却开始给大家做饭、唱歌、收拾厨房、照看另一个房客的小女儿艾丽斯，帮“我”打扫房间，珍妮好像充当了“妈妈”的角色……

那年夏天，他们常一块去划船，带着艾丽斯。他们冗长的漫步，一起沿河岸划行， “我”教珍妮如何划桨和辨认不同的鸟鸣，还有那些他们在别人沉睡时便起来荡舟河上的清晨时光。

忽然夏天就过完了，珍妮带我去剪发， 我“乖乖地让理发师剪去整个夏天”。她帮我买衣服，收拾屋子，整理我自己。返校前一天，我、珍妮、艾丽斯三个人最后一次驾船出去玩。在静静的河面上我们回忆着这个夏天美妙的一切，很快我们兴奋起来，对着沉闷的空气大喊大叫。

这时珍妮说了句“明天你要戴上红帽子去上学咯”，我们哈哈大笑，根本停不下来。我拼命想打住，但根本无济于事，珍妮跌倒在船的另一侧，船很快就翻了，“快得就像照相机的快门咔嚓一下”。我很快沉到了水底，脑中还回荡着我们的笑声。但当我再次浮起时，珍妮和艾丽斯不见了，我大声呼喊她们的名字，但没有人答应。河面上似乎只剩了我一个人：

我望着河水和西沉的太阳打在上面的片片黄色光斑。有时一个大寒战穿透我的腿和背，但大多数时候我是平静的，挂在绿色的船壳上，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是望着河水，等着水面被冲开，黄斑散碎。

我累了，闭上眼，梦到冬日里妈妈来我的房间说晚安给我关灯的情景。我把船划进了河里，我又记了起来，呼喊珍妮和艾丽斯。慢慢地我的眼晴又合上了，很久之后，我看到了岸上一个我熟悉的地方，我推开船，让它一路漂流去伦敦，而我则在黑暗中慢慢朝码头游去。

很好的故事，掺杂着当下的快乐和过去的忧伤。这个夏天是美妙的，美妙的“咔嚓”一下就不见了。珍妮和艾丽斯消失了，换来的是幻想中冬天的母亲，而最后我还是孤身一人，只能向岸边游去。成长大抵就是这样，我们心爱的小船和我们那美妙的时光一起顺着河水漂走，漂到我们不想让他们去的地方。而我们自己只能选择上岸。

《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中有几篇确实可能会有人一开始接受不了，没关系，不喜欢这类的就不看，嘿！我也是就谈了一个我最有感触的故事，但这本集子里的八个故事确实不能分割，八个乐章组成完整的组曲。另外，对上岸二字别狭隘了。读书吗，“唤醒自己过去阅读里所有相似的感受，然后又让自己与此相似的人生粉墨登场，如此周而复始的联想和联想后的激动，就会让儿歌般的单纯阅读变成了交响乐般丰富的阅读。”我也是联想了一点当下大学生的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