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的告别
网图侵删
一
敏儿今年10岁了，自打记事开始，她就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庭有别于普通家庭。
这区别到底是什么，敏儿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感觉其他小伙伴的家人无非就是他们的父母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能够拥有太爷爷太奶奶的四世同堂的家庭都是少之又少。
可她却拥有着“数量庞大”的亲人，家里不仅有太爷爷和太奶奶，还有高祖母、太婆、曾祖父等让她记也记不过来的亲人。更为奇怪的是，大家就像是一个大家族一样，平时都生活在一起。
敏儿曾一度认为自己的家族拥有着神奇的长寿基因并以此在伙伴们中间大肆地吹嘘，一群十来岁的孩子们听着敏儿声情并茂地介绍着那些拥有陌生称谓的亲人，眼里尽是崇拜和羡慕。
敏儿自己也觉得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坏事，作为家里最小的一个，亲人多就代表着宠爱多，亲人多就代表着靠山多。
大概是因为老人们喜欢清静又行动不便的缘故，平时的他们很少出屋也很少见面，所以敏儿并不能将他们一一区分清楚。
一天晚上，在和尿意搏斗了许久之后，敏儿不情愿地起身去上厕所。
虽然已经开始一个人睡了，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漆黑的夜晚独自穿过走廊前往卫生间，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恐惧的。
敏儿想要叫醒隔壁的妈妈陪她一同去，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一个人睡也是自己要求的，怎么能被一个小小的上厕所就摧毁了自己的决心呢？小孩子的倔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和单纯。
敏儿迷迷糊糊地穿过悠长的走廊，旁边的屋子是家中长辈们的房间，她知道老人们睡觉都特别的浅，所以她走得格外注意，蹑手蹑脚小心翼翼。
突然，走廊尽头一间屋子的门被推开了，敏儿吓了一跳，心说都这么小心了，还是把长辈给吵醒了啊。
然而随后发生的事却超出了一个10岁孩子的想象。
推开的门内走出了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奶奶，敏儿区分不出她是自己的哪位长辈。但她清楚地看到那位慈祥的长辈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
敏儿像是兜头被泼了一身冷水，本来一直被自己强压在内心里的小恐惧，在看到老奶奶扭头冲自己微微一笑后，像是脱缰野马一般，一股脑冲破了所有的心理防线，最后化作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敏儿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空已然大亮。父亲母亲焦急地围在她的身边，看到她醒转过来，立刻凑近脸关切地问道：“敏儿，敏儿，你终于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吓死我们了！”
敏儿缓缓坐起身，揉揉眼睛后便是一阵愣神，她正在努力回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父母非常有默契地没有去打扰敏儿，等待了十几秒，敏儿抬起了头，怯生生地问道：“爸妈，咱家走廊最后一间屋里住的是谁啊？我昨天看到那里面走出一位老奶奶，可......可她的身体居然是半......半透明的啊！”
听了敏儿的话父母明显一惊，愣怔了半晌，相互看了看，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最后由父亲像敏儿道出了原委。
只见父亲点燃了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随后悠悠地说道：“敏儿，我本来是打算等你成年后再告诉你，但既然你看到了，那就不得不说了。”
“你看到的老人算起来应该是你的高祖母，如你所见，她确实不是人，如果非要下个定义，我想应该称她为残影。”
敏儿听得一阵哆嗦，颤抖地问到：“残影？不......不是人？！”
“对，不是人！”父亲坚定地回答道：“我们的家族一直保留着一个神秘的仪式，当有亲人去世的时候，所有家族的人会根据仪式的流程，在跪拜结束后，怀着最虔诚的心情去思念那位去世的亲人，而这份思念的执念会在仪式的引导下，汇聚成团，最终像是复活一般，形成亲人的残影。”
看着敏儿目瞪口呆的表情，父亲继续说道：“刚刚形成的残影与真人无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残影会越来越淡，直至消散。”
“这个过程完全取决于在世的人们对过世亲人的思念，当思念逐渐减少，残影也随之消散。”
“这就像是一场缓慢的告别，在你已经知道亲人去世的情况下，能够给你一个过渡期，缓慢地与他告别，用时间冲淡丧失亲人的悲伤与痛苦。”
父亲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低头看了看烧尽的烟蒂以及掉在地上的一长截烟灰，随后轻柔地摸了摸敏儿头道：“他们都是我们的至亲，是曾经深爱着我们也被我们深爱着的人，所以，不要害怕，敏儿。”
敏儿抬起头，看到了父亲温和的笑脸映衬在窗外的阳光下，好温暖，也不再有一丝害怕和恐惧。
网图侵删
二
作为成长阶段的小插曲，这一次的事情并没有给敏儿的心理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她不会再和小伙伴们吹嘘自家的长寿基因了。
寒来暑往，时间一晃过去了三年，此时的敏儿也同其他孩子一样进入了另所有家长都挠头的阶段—叛逆期。
敏儿总是喜欢放学后先不回家，而是和三三两两的闺蜜一起到学校附近的商业街去逛上一逛，转转玲琅满目的小商店，然后买上一杯奶茶站在天桥上叽叽喳喳。
“小敏，你看，那是你爸爸吗？”突然一个同学拉拉敏儿的袖子，指着天桥下的一个人问道。
敏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可......可挽着他胳膊的女人是谁啊？
一瞬间，敏儿感觉到愤怒、难过、羞愧等等复杂的情绪一下涌上心来，她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哼出一句：“我先回家了......”
闺蜜们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敏儿，不明所以，女孩子的心思，总是这么阴晴不定。
父亲还没有回家，敏儿把自己关在屋里，她想不清楚为什么在自己心目中那么完美的父亲会有婚外恋，同时她更加可怜她的母亲还蒙在鼓里。
不久，门响了，是父亲回来了。敏儿嚯地站起身，开了门冲向父亲的房间。
父母都在屋里，母亲甚至还在给父亲按着摩，这更加让敏儿替母亲觉得不值。不等父母问出什么，敏儿咆哮了起来。
“爸，今天在商业街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谁！？”
爸爸明显一愣，母亲想要上前阻拦敏儿将她劝回屋去，可这行为显然更激起了敏儿的愤怒。
“妈，你别拦着我！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那个女人还挽着他的胳膊呢！”
敏儿觉得这句话就是王炸，母亲一定会和自己一起质问父亲，但出乎她的意料，母亲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仍然一味地想要把她劝回屋。
敏儿疑惑地看着母亲，她不明白是什么让母亲可以委曲求全到如此地步。突然父亲的话打断了一切。
“小娜，我想也是时候告诉她了！”
母亲转向父亲，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父亲伸手阻止了。
“敏儿，那个女人是我的女朋友，以后我可能会和她结婚，但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你的母亲！”
敏儿觉得这回答简直可笑至极，这算什么，摊牌了吗？她扭过头去看向母亲，却看到了母亲冲着父亲的微笑。
“敏儿，还记得三年前我和你说起的咱们家族的神迷仪式吗？”父亲突然问道。
“记......记得，可这和那有什么关......系？”敏儿思绪混乱地答道。
“敏儿，你听我说。你的母亲在生下你之后，就因为大出血去世了。当时的我感觉天都塌了，我悲痛欲绝，可事情确是真真的发生了，我最心爱的女人—你的母亲不在了。我无法克制自己对她的思念，哪怕一秒钟也不行。所以在你母亲的葬礼上，我们启动了那个神秘的仪式。”
“难道......”
“是的，你眼前的母亲不过是通过仪式由我的思念化为的残影，十三年过去了，我仍然无法抑制自己对她的思念，哪怕减轻一点点都没有，而你又那么小，我怎么忍心告诉你其实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敏儿看着泪流满面的父亲，又看了看同样泪流不止的母亲，一瞬之间呆在了原地......
三
“人有三种意义上的死亡,生理意义的死亡,法律意义的死亡,社会意义的死亡。人停止呼吸,生理意义上就死亡了。身份证号码被注销,意义上就死亡了。人们的记忆,语言,书本中不再有这个人,社会意义上就死亡了。这一次,是彻底的死亡。”
所以只要你还记得,我就还活着。直到你归于尘土。
直到数年之后，敏儿已长大成人，母亲依然陪在她的身旁，因为敏儿对母亲的思念从未消散，直到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