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里的刀子》:生活仪式感里的敬畏 - 草稿 - 草稿

2018-06-07  本文已影响139人  heye1993
改编自回族作家石舒清同名小说的电影《清水里的刀子》,讲述了在十年九旱的宁夏西海固,一个穆斯林老人的老伴去世了,老人和儿子举意,在老伴四十天忌日时宰掉家里犁地的老牛来搭救亡人。而通晓人性的牛在忌日的前三天不吃不喝,清洁内里等待生命的结束。

其实十年前,导演王学博在大学时和同学将小说拍过微电影《清水里的刀子》。与第一次习作《清水里的刀子》最大的不同是,导演对情感的克制。

能感受到影片从头至尾都在克制着感情的肆意,避免了影片流于一般人对黄土高原臆想得穷苦的滥觞,而是将这种穷困、思念、宗教回归了日常生活,又上升至哲思

导演对情感的克制和简练到逻辑有些跳跃,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在观看一个故事片,而不是一个意识流电影。

01.

没有配乐,除了人物的对白和周围环境的音响,寂寥地只剩下诵经声。让我想起一个在宁夏生活的南方人的话,宁夏的夏天太安静,连蝉鸣声都没有。

确实如此,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小时候的夏天午休时,一片寂静中那浑厚的宣礼声在空荡荡地热流中异常地悠长。导演这样做减法,确实符合实际,这也要归功于他在西海固十个月的体验生活。

02.

去过西海固拍照的人应该都知道,照片拍出来饱和度很高,除非特殊天气。为什么?天蓝得不像话,土也黄得放肆,连砌墙的砖都带着胶泥特有的红。有些人喜欢这粗狂的艳丽,也有人直接把照片转成黑白,减少色彩对视觉的干扰。

但是导演一反常态,保留色彩,调为低饱和度的冷色调。虽然这种调色在电影调色中很常见,但在西海固的题材中还是很少见的。这让我想到了摄影师卢广拍的大凉山的孩子,冷峻的调色,没有过多得渲染,却让人内心无比沉重。

直到马子善老人的妻子去世四十天宰牲前夕,画面突然变得明亮起来。马子善老人给正在扫院,准备宰牲明天接待亲友们的儿子,淡淡地说了一句有事要去集市,扔下困顿的儿子就出门了。

画面的明度突然提高

阳光撒在雪地上,反射的光明亮得有些虚幻。像《清水里的刀子》小说里写的“这些日子阳光总是出奇的好,人总觉得自己是被置身在一个阳光的世界里”。影片中的马子善就这么走在空旷的雪地里,与其说是寓情于景在反衬老人的不舍,还不如说表现出了老人从牛身上悟出生命真谛时的通透。

03.

除了视觉上色彩的差异,和第一次拍摄还有一处不同的是,人物本身对情感的克制。习作《清水里的刀子》还原了小说里马子善和儿子耶尔古拜的形象,但电影里人物形象与小说里差别很大。能够看出,导演明白了小说与电影剧本表现手法的差别,才对剧本进行了大刀阔斧地改动。

少了小说和习作微电影中耶尔古拜在母亲去世时的哭哭啼啼和父子间的对话。而是仅仅通过马子善替妻子还钱时,对方提起妻子借钱买鞋的悔意;清贫的耶尔古拜和父亲商量要用家里唯一的牲畜去搭救母亲时淡淡的,却坚定的语气。

这种含蓄的表现手法,不仅没有削减戏剧冲突,反而让人感受到斯人已逝,无法弥补对故人的亏欠的遗憾。那是生者的无力,一种凝固的遗憾

04.

电影名为《清水里的刀子》,但是自始至终,并没有出现这个画面。只有一个相关画面——老人望向水盆时和牛的倒影,清水里并没有刀子的倒影。

水盆里老人和牛的倒影

导演巧妙地用马子善老人看见自家的牛不吃不喝的疑问,道出整个儿故事的来源——传说大畜在宰牲前能看到清水里的刀子

传说毕竟是传说,子非牛,谁也不知道牛是否真的能看见水里的刀子。没有露骨的镜头,点到为止,导演的功力可见一斑。

唯一的缺陷就是,阿訇的解答有些刻意,这和演员的选择有很大的关系。

从习作到电影的蜕变,也是导演王学博个人的蜕变。对情感的克制源于『信念』,因为一个有信念的人是安定的,不急不躁地述说,不会急于表现而过于露骨

釜山电影节上,有韩国的观众提问:这个电影讲的真的是你们那边的生活吗?马子善的扮演者杨生仓老人想了想,回答说:你们不能理解我们。在这里住这么好的地方,几天来只洗了一次澡,因为看到这么多水,我不敢用,不舍得用。

只有在西海固住过的人,才会体会到老人这句话中,对水的疼惜。

从小居住在西海固的我,虽然有充裕的自来水使用。但当我看到电影里一家老小在暴雨时把脸盆、汤瓶拿出去盛水时,脑海中便浮现出小时候在奶奶家,冬天下雪后大家拂去积雪最上面的一层,用推车把中间的雪拉到窖里,那时很多地方都用这种方法蓄水。

奶奶家在靠近县城的城乡结合部,那时并不缺水,之所以用积雪蓄水,其实是长期缺水的经历,让老人们对自然赐予的水资源格外爱惜。

回族是一个习惯保持洁净的民族,即便是水资源如此匮乏的地方,影片中仍多次出现主角马子善洗大小净的画面。老人枯褐的身体如同老牛,也正是水的匮乏,在一般人看来习以为常的清洁,对他们而言赋予了另外一种意义——尊严

马子善老人洗大净

洁净是他们的尊严。就像老牛在即将被宰牲时,不再进食,清洁内里,也是一头牛的尊严。

我见过的回族老人大都穿着整洁,鲜有邋遢之人。印象里,奶奶总是一身干净的深色大衣或罩衫配白色的头纱,即便是后来重病大小便失禁,她也让我们勤洗勤换,病房毫无异味。

干净不止体现在一个人的表面,而是一个人自律的表现。

有人问,为什么叫“清洁上映”?编剧石彦伟解释:清洁,就是说想要看懂这个片子,心灵需干净

我个人很喜欢“清洁上映”这四字,更喜欢这个解释。没有其他电影宣发时热情的字眼,反而多了一些清冷。

契诃夫曾经说过:“人的一切都应该是干净的,无论是面孔、衣裳,还是心灵、思想。”大概只有心灵洁净的人,才能理解老人说了两遍老牛挨了他不少打时,对牛的那份愧疚

宗教,只要不是邪教,都是教人向善的。穆斯林笃信后世,所以不敢为非作歹,慢慢地,善良也就成为了习惯。

影片中,从每个回族的出生到死亡,整个儿过程中都充满了仪式感。这确实是每一个回族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小说里描述的是90年代的西海固,如今很多人的生活环境改善了,但传统的习俗仍然完整地保留下来了。

我曾迷茫过,这些仪式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直到有一次我在宁夏本土导演查小原纪录片交流会时,观看了他的纪录片,才真正领悟了。在观众提问时,我记得自己说了一句:从片子里感受到了生活的仪式感和对生命的敬畏

每一个有信仰的民族都是如此,如《黑骏马》里白音宝力格的奶奶转经筒里的敬畏与感恩。

《清水里的刀子》和《黑骏马》都是关于思念和反思的故事,当思念者和被思念者交替缺席时,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楚雁潮为什么冲破教规为新月试坟,为什么白音宝力格三次回乡,为什么清贫的耶尔古拜坚持要用家里唯一的牲畜去搭救亡人。

因为内心的遗憾,想为思念的那个人再多做点什么,把思念寄托在他人看起来虚无的事物上。

王学博导演凭借《清水里的刀子》斩获包括釜山电影节“新浪潮奖”在内的十余奖项,今年4月却在院线面临赔钱的窘境。这好像也是意料之中的,蛮符合中国新生代导演国外拿奖到手软,国内无人问津的怪局。

观影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洗尽铅华。清冷的天气,庆幸有这么一群热枕的人,即便排片已经下线,但仍出资包场,只为关于民族的影像能让更多的人看到。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