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之上

高楼之上

      我一边安慰父亲，一边心里忐忑不安。

      父亲第一次做了疝气手术之后的疼痛，以及疼痛带来的烦躁不安，甚至那种绝望的神情，还历历在目。这次又如此突然地疼痛起来，假如真的出现任何问题，那我这次受所有兄弟托付给父亲看病就真的失职，而且保不准父亲会忍受不了疼痛，出现意外。

      我压抑着心里的烦躁，更加努力地给父亲做好饭伺候着他。

      傍晚，我偷偷地看见父亲居然拿着笔，在空白的纸上写字。等我走过去的时候，父亲马上收起纸笔。我心里更疑惑。

        为了打消顾虑，我只好唐突地问父亲：“你在写啥子？”

        父亲有些恼怒，半响才慢悠悠地说：“给你们写几句话……”

        我立时吓得魂飞魄散。我知道父亲这段时间过得太压抑。第一是做手术之后身体的疼痛，确实让父亲感受到很难受。第二是做了手术之后活动的范围大大减小，让父亲只能在家里来来回回地走动。自由自在到处跑惯了的父亲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约束？还有就是父亲极担心他做了这个手术后，身体带来后遗症。父亲是见过手术之后或者身体受到伤害的人，生活是多么的不便和苦痛的样子。

      这次父亲做疝气手术是我和妻力劝他来省城医院做的。我们的初心是省城医院的医疗技术可靠，我们也方便照顾，这样利于父亲的身体康复。想不到的是，父亲居然要在短时间内承受两次剧烈的痛苦，而且心理上遭受巨大的折磨。

      父亲是极现实的人，哪管我和妻的好心好意？身体出现“比不做手术时更大的痛苦”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便时时后悔来省城，处处向人抱怨“不该来省医院做手术”，天天骂“狗日的医生整我的冤枉”。

      我实在忍不住，给他讲述“任何事情都要顺其自然”、“大家都是好意”、“不会有人整你的冤枉”之类的话语，有时实在也是带着情绪，说话的语调也有些严历，甚至不满。倔强的父亲更加不乐起来，口里说着：“又不是你痛，是老子痛，你当然说得安逸喔……”转身过去，眼睛里分明就有泪光……

      我真怕父亲的精神如医院的病友偷偷告诉我的“抑郁得很”，如果出现任何意外，那就真的不仅仅是要背负一辈子的“不孝”的恶名，后辈子孙可能都再难抬头做人！

      我诚惶诚恐地对父亲说：“你说啥子？你要给我们说啥子你就说啊你写什么写……？”父亲果真要给我们写“遗言”了？！

      父亲回转身，见我欲哭无泪的样子，脸上慢慢红起来，红中带白的那种红，等了半天，才缓缓地说：“我把我这次做手术的过程写下来……”

        我当然不会相信父亲说的话，但再也不敢多问，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要写，写在本子上嘛！”转过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没用过的笔记本递过去，匆匆离开父亲的卧室。

        我警惕地观察着父亲，见他长时间地站在我家的窗前，向远处久久地凝望。我心都悬到嗓子眼里，我生怕父亲真的纵身一跳……

        我的生活毁了不要紧，我的兄弟、我的子侄们还要生存下去，他们的生活不能毁啊！

        我用尽这辈子最低贱的声音宽慰父亲，问他吃什么要什么身体有什么问题伤口还痛不痛夜里睡得怎么样要不要出门去活动一下如果不想出门就睡在床上睡在床上不舒服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但是，父亲都是“不”、“随便”，这样简单的两个字回答我。

      我心里害怕极了。

      就是买菜，我也是早早地在心里计划好买什么菜，然后飞快地跑去，也不管好坏，迅速买了，再飞也似的回家。回家打开门，菜也不会放，直接提在手里，直到看见父亲还站在屋里，我“怦怦”直跳的心才稍微放下，然后再回到厨房，边做饭边注意着父亲的动静。

        晚上，我等着父亲睡下，鼾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再回到我的卧室。

        这段时间，我不敢关卧室的门，在长长的黑夜里，我耳朵一直默默地竖起，稍有响声就一冲而起……

        凌晨五六点的时候，一夜未眠的我假装睡醒，起床给父亲煮了两个醪糟鸡蛋吃了，把稀饭煮在电高压锅里，看父亲脸上没有愁眉苦脸的样子，才能去安安稳稳地睡一两个小时。

        这空气清新视野辽阔的高楼，在我心中，俨然成了高危之楼……

简宝玉写作群日更打卡88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