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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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节体育课,在经过四圈长跑与体能训练的疲惫后,是难得清闲些的放松时间。我们并不宽敞的操场蜷在体育馆与食堂之间,无论去哪个方向转转,都不甚有趣。抬眼再看那些还有体力与情致打篮球的同学们,就不免想到自己的羸弱——无奈啊!不过我是生而不爱这类剧烈运动的。我觉得每节体育课都像是在褪尽全部气力后,让风与阳光缓缓使你起死回生,直到几小时后完全复苏了,你才会将这段时光幻化为美好的回忆,恍如一梦。整个过程并不好受,但这是进行必要的体育活动,免得身体失衡,也不得不从。
一束阳光霎那间刺进我的双眼,倏得将那飘荡在身外的思绪送回。这神智游离间,头顶的那片云正好飘去,使我所在处毫无荫蔽——时令上,现在已是春分之后,理应倒个春寒,但南国天本就热,再加上最近都是晴天,寒冷感已经被消磨殆尽,太阳所抛撒的的热量更是令人汗涔涔的。为了凉快些,不得已,我只好动起来,寻找一隅容身之所来遮阳。正看着四周,我忽然发现操场西北角那一片小树丛应足以遮住反复的阳光,便走了过去。
不到一分钟就到了,这里果然不大。身体是凉爽了,思维自然清静。我仰观俯察,开始端详遮蔽我的那棵树。与校外的树比起来,它也不过一棵年轻的后辈,而在这方天地中,已算成熟:它拥有繁多的枝桠,仰头一看,就如道道炭笔的划痕交织在湛蓝的天幕上;如果没有先前冬的催折,想必更要添上青绿的油彩;平视其身,壮实的躯干体现其尚为康健;从一颗树瘤处抽出的一柄新枝仍是嫩的,却比草本植物的茎颜色更深一些,如被光穿透的翡翠。最后感受脚下所踏的,便是它错综的根系了,虽远不如盘虬巨龙那样强壮,但汲水足矣。而构成这棵树外表的,必然是常被人忽视的树皮——它的皮成块成块地铺在木质部之外,就像锁子甲一般,但不少地方总是缺少几块,不知是因形成层的生长而挤去的还是被外力剥落的。正好,露出的部分能让观察者更直观地看到其内部木质与纹理;它若是有知觉,也能凭借这些漏洞听风雨、人语吧。想到此,手竟忍不住抚摸上去,粗糙的岁月感瞬间覆上我的掌心,陈述着不像他外表那么浅显的哲理。年龄上,即使它可能只与我差不多大,但我仍自然将其与时间扣上了联系。随着触觉的立体感不断完善,手上下摩挲,我感到有些尘土在手心滚动,微微的干涩感也显露出来。此时,我就将手移开,轻轻触碰那些裸露的地方——这是仍活着的原木!其触感比实木家具细腻许多,还微微湿润,颜色也偏金黄明亮些。这棵树激发了我对树木细节不小的兴趣,我便不顾炽阳与人群,去更西边处又近观了两棵小些的树。
塑胶跑道与泥土的踩踏感全然不同,刚才不过在树前的土地上站了几分钟,现在再踩回跑道上,这种差异已然甚深。走到了另一处绿化地带,我定睛一看,眼前这棵树确实低矮不少,各部分观感也与之前的有所不同:抬头所见的更像是铅笔在蓝色帆布上涂鸦,脚下的根系也深埋着,在地上踩着是无感了,而树皮更是迥然不同。这棵树的树干被一层紧致的树皮包被起来,只是表面有些长条状的树眼翻出来——这应该也是皮,不过与别处的灰绿色硬皮比起来,它是棕灰偏软的,且更为粗糙,不似我们认知中的木料。我想,这样虽然密不透风,但是也在很大程度上中断了它内部与外界的联系。若是有什么危险,这样的皮更容易成片毁坏,无力回天——不过它是校园内有人养护的植株,断不会如此。
聚精会神时,光阴总是流得更快,用心观察时亦是如此。活动时间所剩无几了,而最后这棵我想看的树,也是最小的,也在最西北处的阴影里,再往后,就是我们的实验楼了。这棵树不过比我高些,树枝还没伸到天上,只停留在边上实验楼的阴影里。它整体看起来小巧玲珑,就比灌木大些。除了小,它还有特别之处,比如趁其他树连枝杈都还是光秃的时,已开出了几枝新花:轻薄的奶白色花瓣半遮射来的阳光,如透着展示灯光线的丝绸,尤其动人,使人怜惜。而其树皮上似乎连树眼也没有,紧紧将每一寸树心关闭,生怕暴露一丝一毫,也为自己平添几分神秘。那稍比手臂粗的树干,就像穿着紧身衣的潜行者,将自己伪装,也使其彷徨;而一旦被戳破,它更无力回击,只得任人宰割。轻柔的春花与这层紧致的树皮长在一起,相衬得完美。
不久后体育课就结束了,在慢慢走回教室的路上,留恋篮球的同学们仍无回班的意思,一切依旧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在他们人声鼎沸时,风终于记起了人间,便吹向了操场。感受到阵阵凉意,我也觉得精力恢复不少。上午这个时间段操场的人流量不少,流窜在涌动的人潮间,混入和突出一群一群人影时,我莫名觉得树皮与树干的相适应性,不正如人的性情与之强弱的关系吗?强者兼收并蓄、不拘小节,度量大、能力强,可以强使自己更强;弱者闭关自守、百密一疏,以生存为目标,又如何壮大自我,故而只得做弱的一方;而更弱者,有时反而会被环境倒逼出某些特点,外人看上去是新奇,而其本人的心却总要提着,不敢有一丝松懈。当然,强与弱是相对的,比较对象不同,结论也不同。
其实起伏在树皮上的,不过是树的纹路而已,不如年轮那么经久,不如花叶那么绚丽。但正是细微之处,才显得尤为新奇,使有心人掇得被自然隐匿的启示,从而更从容不迫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