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趣萌宠摄影

大队书记(第二版本)

2022-01-16  本文已影响0人  孤竹国

文革时期,东北地区的一个偏远小山村赵家窝堡村,大队书记赵得富刚开完公社的会议,便蹬着破旧自行车回村组织落实会议精神。

村里来开会的有大队副书记张发矿,治保主任兼民兵排长傅世勇,妇女主任刘兰芝,以及四个小队的小队长。

赵得富在昏暗的大队部土房子里,坐在木条凳上,开始讲话,他传达了公社对目前文化大革命形势的判断,及公社的要求,然后说,公社的要求,我们应该执行,比如说批斗地主的工作,这事啊,傅主任要牵头组织起来,没事就拉出来批斗批斗,也好对公社有个交代,不要让上面看着我们赵家村啥动作都没有。而且要注意别让这些地主偷偷地跑到北边去。

傅主任连连称是,说赵书记您放心,这事交给我没问题,我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坐在赵得富旁边的张发矿板着脸,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是贫农出身,根正苗红,一直对赵得富这个富农当书记心存不满,总是盘算着怎么把赵得富拱掉,自己当书记。

今天开会他觉得抓住老赵的破绽,心里不停盘算着,老赵说批斗地主给上面看,这算不算欺骗组织,做表面文章。可他总觉得还差点火候,这似乎不足以搬倒老赵。

会议末尾,赵得富问张发矿,看看张副书记还有啥要讲的没?张发矿一愣神,忙说没,没有啥了。

会议结束了,大家按照要求分头组织开展工作。张发矿回家吃饭,见又是高粱米水饭就盐豆子,就冲媳妇王连荣发火,天天吃这个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王连荣知道张发矿脾气不好,也不敢回嘴,以近乎没人能听见的小声嘀咕:有的吃就不错了。

俩儿子也来吃饭了,大儿子张有为7岁,小儿子张有福5岁。俩儿子竟都是乖巧伶俐,聪明听话,村里人都说,这俩娃可是一点不随他们爸爸。

张发矿名声不好,他自己也知道。他为人尖酸刻薄,欺上瞒下,人缘很差,无奈毕竟是村上二把手,村里人只是敢怒不敢言。

农历新年眼看着就到了,赵家村的社员们辛苦了一年,虽然没挣到几个工分,有人甚至还欠了队上的,但是年总是要过的,况且这是在乐观豁达的东北地区。

所以年味还是有的,大人们尽量给孩子们扯几尺布,勤快的母亲变戏法般地做了新衣新鞋,孩子们自然欢天喜地。

孩子们另外的期盼,就是在年三十晚上可以吃的肉馅饺子了。有的人家凑凑钱和肉票粮票,可以勉强吃一两顿,有的人家无论如何也是吃不上的。

大队干部生活条件要好很多,赵书记大年初一还能再吃一顿饺子,吃过饺子已近中午,赵得富背手踱步在村里散步,哼着小曲。

这时大队治保主任傅世勇带着两个民兵,押着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头走过来。诶呀!书记,您在这啊,正要去找您!傅世勇说。

赵得富说,你们干啥呢?这人是谁?

傅世勇说,公社刚发配来咱村改造的走资派,是个大学教授,反动权威,公社让咱村安置一下,书记您看安排到哪?

哦哦!赵得富答应了一声。赵家村虽然没遇到过类似情况,但也听说过,这些走资派要下放到农村五七干校进行劳动改造和革命批判。

赵得富问了来人姓名,知道叫吴楠,随后把吴楠安排在村部旁边一个废弃的小屋子里,以前也住人的,近年没人住了,收拾了一下,再烧好炕,小屋子还是挺暖和的。

吴楠教授一脸憔悴,对赵得富的安排感到满意,甚至出乎意料,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也给吴楠安排了工作内容,每天挎着土篮子在村里捡牛粪,然后放到集中粪坑就可以。时间不限,数量不限。吴楠在最近半年已经被批斗得完全丧失了斗志,如今被如此照顾,竟生出幸运之感。

过了一个月,天气渐暖,孩子们到了开学的时候。因为运动开始之后,学校的教学几近停滞,老师也大多离职。如今都听说来了个大学教授,有人就撺掇着书记,让吴楠教授给孩子们上上课,这是大学著名教授,难得的机缘嘛!

原来赵得富还不同意,后来架不住来说的人多,也就同意了,让吴楠每周给孩子们上两次课,讲语文和历史。

这一切却被张发矿看在眼里,正愁没有把柄搬倒赵得富,这下来了素材。他感觉素材够用了,一天一大早,就蹬着破自行车去了公社,找了公社书记王殿辰。

张发矿添油加醋地汇报了一通,说赵得富阳奉阴违,应付上级,还优待五七干校学员,不积极要求走资派改造,更有甚者,还让反动权威给学生授课,这岂不是要教坏孩子吗?本来吴楠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结果,他在这当了老师了!

王殿辰一听也火冒三丈,调查了一下,确有其事,果断决定对赵得富免职,由张发矿接任。

这下张发矿终于得偿所愿,吐气眉扬了,走路鼻孔朝天,张狂劲头更胜以往数倍。

张发矿从没有这么惬意过,前些年当上副书记时也没有如此心花怒放。他绕着村子走了几圈,看到村南溪水潺潺,儿时的他在那里冬天滑冰夏天摸鱼,真是童话一般。村中屋舍井然,虽是土坯房,却也在树木掩映中显出幽静恬淡,其时正是炊烟袅袅,家家烟火,夕阳余晖下,真一幅田园风光图画。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一切,整个这个村子现在归我张发矿负责了。他洋洋自得,内心迅速膨胀。父亲给我起名发矿,虽然没有发现金矿,如今也是一村一把手,作为八辈子贫农的他来说,忽然有了一种光宗耀祖的感觉,竟膨胀得有些发狂了。

上任后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纠正前任书记的错误,加大了对地主和吴楠的批斗力度。立即停止吴楠的授课,让吴楠去马棚喂马,而且就住在马棚里,要每天早晚两次向张发矿汇报思想,每周写一篇思想汇报,不合格就要重写。工作内容还有参加村上各种劳动,如翻地,备肥,播种,秋收,都要参与,工作强度与年轻人同样,干不完就没有工分,按工分分粮食。

赶上有需要的时候,还得挂牌子出去游行,批斗,烟头烫肉,受尽折磨。吴楠近六十岁的人,被折磨了一年,脸色越发苍白,总带着一幅倦容,苦捱度日。

张发矿很满意,反动分子越苦痛,越能显出自己的成绩嘛。

张发矿上任后还换了妇女主任和三个小队长,都用了自己的亲戚朋友,治保主任没有合适人选,而且傅世勇也听话,就没有换掉。

一天在村部开完会,张发矿交代工友老滕头儿,包饺子,大家吃饭。

老滕头按照吩咐做好了,饺子,花生米,土豆片,还有一瓶散白酒,张发矿几个吃喝。傅世勇奉承张发矿,托书记的福啊,不年不节的,咱还能吃上饺子!新妇女主任马小莲也附和着说,可不咋地?以前赵书记在任,可没这好事吧?

说罢眼神瞟了一眼张发矿,张发矿得意忘形,灌了一口大老散,说你们跟我好好干,我让你们天天吃饺子!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你们对赵得富离远点,包括他的三亲六顾啥的,都当臭狗屎臭着他们!你们要是吃里扒外,不要怪我不客气!

那哪能?那不能!几个人齐声表忠心。

张发矿说,以后就算你们吃饺子,吃一半扔一半,咱都吃得起!说着竟真的把吃了一半的饺子扔在地上。在场几个人面面相觑,马小莲见状,连忙说,那还说啥了,在张书记的带领下,肯定没问题啊!说完竟也扔了半个饺子在地上。

一看有带头打样的,其他几个也往地上扔饺子。一时地上扔了十来个饺子。老滕头在一边又气又恨,在心里骂着,却不敢出声。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人,愣头愣脑直接推门进来了,边走边说,书记,你看今年我家工分不对啊!

张发矿一看来人是郭二旺。郭二旺进来抬头看见几个人在吃喝,又一低头,看见满地饺子,愣了一下。

张发矿厉声说,你家工分对不对的,回头你找刘会计研究,我没空管你这事!又对着在座的刘会计说,明儿个你跟他好好算算。刘会计赶紧答应着。

郭二旺一看这场面,就也没再说,退身想出来。临走张发矿又说了一句,你别在村里瞎说话!郭二旺没应,退身走了。

几人酒足饭饱之后,傅世勇和刘会计二人叼起旱烟,跟张发矿连笑带谢,摇摇晃晃各自回家去了。

张发矿也喝了不少,见没别人了,笑嘻嘻地对着马小莲说,咋样,跟着我混,吃香的喝辣的的吧!

马小莲扑在张发矿身上,说道,我老早就知道你会有出息的那一天,要不我能跟着你嘛!上次跟你说的,我兄弟要盖房,缺几根房顶的大梁,你倒是想想办法嘛!

张发矿抽了一口旱烟说,你着什么急嘛,以前我也不是正书记,说的也不算,现在终于把赵得富弄下去了,这赵家窝堡现在姓张,还不是我说的算,眼下村委会房子也得重建,到时候多买几棵树,还能少的了你家兄弟的?马小莲嗲声嗲气的用手指点了一下赵发矿,笑着说就知道你最能。

郭二旺本就对村上记工分的事儿心存不满。有个潘大逵和他同一个生产小队,平时队上干活,潘大逵拖拖拉拉,迟到早退,三天两头见不着人,可他的工分却比自己挣的多。

好朋友赵文革经常来郭二旺家溜达,二旺把潘大逵工分比自己挣的多的事儿跟赵文革叨咕,赵文革说,这你还不知道因为啥吗?去年张发矿小舅子家盖房子,潘大逵主动去帮工,张发矿就告诉刘会计偷着给他多记了工分。二旺这才恍然大悟,气不打一出来,低声把自己在村部看到扔饺子的情景跟赵文革嘀咕。

村里很多人虽然不敢公开跟张发矿对着干,背后说啥谁又管的住,历来悠悠众口最是难防,正是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张发矿小小的大队书记更是防不住,本来名声就差,这下加上扔饺子的故事,声望更是一落千丈。

张发矿索性更不顾名声,反正已经坏了,一不做二不休,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张发矿有个弟弟,一直跟着张发矿住,现在要结婚,即使一向老实窝囊的王连荣,在这件事上却不退让,说啥也不肯让兄弟和兄弟媳妇和她住到一个屋檐下,说伺候他们一家老小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现在还多个吃饭的,将来有了孩子,更是没头,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张发矿打骂了几次,王连荣就是哭闹不允。张发矿想到,村部虽然也有些年头,但有五间大房子,足够宽敞,我带老婆孩子住进去,看谁能说啥!这样一来,把老屋留给弟弟,岂不两全其美。

就这样张发矿一家直接住进了村部,对外就说盖了新村部,旧村部总得有人管着,暂时由自己代管。

有人去公社告状,公社来调查,张发矿说是代管,以后村上有用处还要腾退的。公社也懒得多管闲事,草草了事。

老百姓一看告状也没用,更加敢怒不敢言,道路以目,任由张发矿折腾。

又过了一年,县上纺织厂到村里招工,很多人报了名。当时要是招工进城,也就相当于拔了穷根,变成城里人,非农业,所以年轻人自然趋之若鹜。

赵得富的表侄田俊阳硬着头皮去找张发矿签字参加招工。田俊阳明明知道张发矿估计会因为赵得富的原因,而打压他,但终归是不甘心,于是打了两瓶散白酒,登门拜访张发矿。

你的条件不合适,你去不了!张发矿直截了当。

为啥?田俊阳刨根问底。

你的家庭成份不符合要求,你家祖上是富农嘛!招工这好事,得可着成份好的先上你说对不?张发矿面无表情地说。

田俊阳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回家了。

张发矿安排了一批自己亲属或是给他送了钱物的进城当了工人。

没过多久,部队来村上招兵,田俊阳一看又有机会,可是张发矿还是阻拦不给签字。

田俊阳怒不可遏,对张发矿大声说,你总是阻拦我招工招兵的,村上去了不少人,凭啥我就不行?!是不是因为我表叔老书记?

张发矿一听,哈哈大笑,对!就是这样!你能把我咋样?在我这,你是龙能盘着,是虎得卧着!你老老实实当一辈子农民,别想那些天鹅肉!

田俊阳气不过,冲上去要打张发矿,被别人拦住,傅世勇带人把田俊阳关了三天禁闭。田俊阳欲哭无泪,默默承受。

张发矿干了几年大队书记,家里生活条件迅速富裕,把村部的房子逐渐变成了自己的合法财产,天天吃饺子,顿顿有酒喝。家里养的猪都吃黍米饭。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上经济一年不如一年,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越来越多的人吃不饱饭,孩子没有衣穿。

可世道循环,张发矿在村里飞扬跋扈了几年后,文革却结束了,张发矿不再担任大队书记,于是再没人怕他,更没人理他。

村部的房子也被收了回去,他家想搬回老屋里去,弟弟不容他,没办法,他搬进了一个废弃破屋子,修缮一下勉强居住。

过几年,大儿子张有为结婚,儿媳妇看不上张发矿,不让张有为跟张发矿有来往。还经常奚落自己的丈夫,你家不是哥俩,是哥仨,那马小莲的儿子也是你爸生的。张有为生气却无可奈何。

王连荣倒是没缺吃少穿,但也没少受张发矿的气,尤其这么多年村里传着张发矿和马小莲的风言风语,她早知道有这事儿,出门都不敢抬头,怕被别人戳脊梁骨,但也不敢反抗,现在又被人从村部轰了出来,和张发矿住到废弃的房子里,憋在心里这些年的委屈爆发了,跟张发矿大吵了一架,竟吐血倒地,死在了张发矿面前。

因为张发矿的原因,小儿子张有福差点找不着媳妇儿,后来三十好几的时候,才被招了上门女婿。

独自一人生活的张发矿犹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目光呆滞,时常也嘴里碎碎念,不知道叨咕什么。经常蓬头垢面,时而疯癫得恐怖,时而静默得吓人。

人们总能在村东头看见他,有一段时间,村里人发现似乎好多天没看到张发矿了,张有为回去一看,张发矿的尸体已经臭了,旁边的纺车上有血迹,纺车原本是挂在房梁上的,掉下来正砸中了张发矿的脑袋……

赵家村南的大山巍峨挺拔,绕村的小溪潺潺流淌,绿树红花中的赵家村,人们的日子依旧向前……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