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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于1977

2017-08-08  本文已影响123人  元诩
死于1977
四十年后的等待

夜幕降临,一间破旧的小屋,透过摇曳的烛光,一双苍老的眼睛正在漏风的窗口凝望。

外面,白雪飘飘,她在等,等一个人,等一个解释。

灰白的发映着烛光,散乱蓬松,躺椅上的他微眯着眼道:“下雪了,他应该不会来了。”

她托了托精致的发髻,笃定道:“他会的,他和我一样,需要一个解释。”

“过去的事再提又有什么意义?都过去了。”他有些喘不上气,胸口剧烈起伏。

“那是你!对我来说,永远都不会过去,我需要一个解释,解释我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我很想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你已经老了…”

“老了?没有老我又怎么会这么想听他的解释,我不只是老了,而且快要死了!”她因为激动而发出剧烈的咳嗽,窗棂在她的晃动下发出“吱吱”声。

“你何必这么强求一个答案呢?如果你想知道些什么,那么,我告诉你那件事的真相。”

“你?”她转过头,看着他浑浊的眼睛。

“我知道一些事情,我想你该先听我讲一讲。”

“好,你讲吧!但是你要知道,我也知道一部分真相,你骗不了我。我知道的也许超过你的想象,你不要为了他撒谎。”


死去的姐姐

“我当然知道,四十年前的冬天,那个时候,一切还像刚刚发生一样,你知道的,我喜欢一个姑娘,可是那个姑娘喜欢阿闯,阿闯家那时候过得穷,那年头越穷越好,大家都穷。但是好在他爹是村长。”

“可是那个姑娘有一天就死了,莫名其妙的死了!死在了阿闯家的院子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手上有半块衣角,那样的死法,让人害怕。”她接口道。

“可是你相信吗?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也知道凶手是谁,可是我不敢说。”

“我也知道是谁害死了她,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是我的亲姐姐。她无数次在梦里告诉我,谁是凶手。”

“那天也下着那么大的雪,唔,比现在还要大的雪。她就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阿闯吓坏了,鞋都跑掉了,跑到我家来。告诉我,她就那样出现在了他的家里,他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太晚了,她早就死了,和雪一样冰冷,光着身子死在了那里。”她摩挲着手上的疤痕,那是多少年来都忘不掉的夜晚。

“是我的错,那天晚上,她对我说,阿闯要和翠翠订婚了,是他爹做的主,她不甘心,她想找他说句话。我不该让她去。”

“说什么啊!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她就是太傻,以为所有的事都很简单,都可以改变。她到头来只不过是改了自己的命。”

“可是她去了,那天晚上阿闯不在家,他去了镇上,因为下了雪,到了停雪的早上才从镇里赶回家。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仅仅就错在什么也不知道。”

“阿闯的爹娘也不在家,他娘去县里走娘家,他爹去县里开会,因为喝醉了,他们在县里住了一晚。他们第二天回去的比阿闯还要晚。”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片衣角,可是那太普通,黑色棉衣的一片小角,用了多大的劲儿才拽下来,却什么线索都没能找到。”

“连她的衣服都没有找到,最后她入殓的衣服是我们准备过年的新衣服。两套碎花的红衣红裤,我们一起做的新衣服,一模一样,那时候,离农历新年只有半个月。那天,她穿着那身新衣服去见心上人,却再没有回来。”

“那些陌生人谁又真的在意她的死呢?没有找到凶手,也许根本懒得去找,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死了四十年。你还是很惦记她,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很好。”


城里来的姑娘

那年过年的时候,家里依旧是哭声一片,有那么一刻,她是恨姐姐的,娘因为伤心过度,疯疯癫癫,爹本来健壮的身子骨垮了下来,没日没夜的抽着旱烟,屋子里烟雾缭绕,小弟的咳嗽,娘的哀泣,一切都因为姐姐的离去而变了模样。

那是最冷的一个冬天。

她常常跑到姐姐的坟前,一呆就是一天。告诉她正在发生的所有事:“阿闯订婚了,不是和翠翠,是外面来的那个姑娘,她长得可真好看,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模样。”

她还能回忆起那女孩的模样,充满着青春的青涩,那样美丽的女孩百里挑一。

“是啊,这姑娘和阿闯结婚了,却在第二年就考上了大学,丢下她和阿闯的孩子,再也没有回过村子里。”

“谁也没有想到,第三年,我,你,还有阿闯,我们三个都考上了大学。如果姐姐还在,那么她也肯定可以考上大学。”只是没有如果,她又一次去了姐姐的坟上,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她如同飞翔的小鸟,脚不沾地就跑到了那处野地。

“我看到了你和阿闯,对着姐姐的坟说着对不起。”

“我以为我再也回不到村里,再也回不到这间小屋。我们没有为她找出凶手,无法为她洗脱冤屈,很对不起她。”

“是啊,你是下乡的知青,在城市里有你的家,你的爸妈都是知识分子,都是体面人。他们也断断不会让你再回来。可是,你对姐姐说对不起做什么呢?对不起她的又不是你。”

“那也不是阿闯,他只是娶了那个姑娘,他违背了和你姐姐的誓言。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姐姐。他只是一时糊涂。”

“所以他活该被抛弃,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谁都想追求好的生活,那个姑娘也不例外。”

“你有再见过那个姑娘吗?”

“没…没,我早就忘记了她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她很漂亮。”

“我见过她!”

“哦,哦,你们说什么了?”

“你知道的,说了当年的一些事,说了她的孩子,那时候辉辉已经十来岁了,她很想念孩子。她不敢回来看,我寄了辉辉的照片给她。她很感激我,也很欢喜。”

“她是个狠心的女人,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她有没有告诉你什么别的事?她很会骗人。”

“关于什么的事?你好像很关心她?”

“呵呵,我会关心她?她不过是个不择手段的婊子。”

“事已至此,你还想隐瞒什么呢?我知道了那些你不想让我和阿闯知道的事。”

“你都知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都知道呢?”

“我都知道。你们是一对恋人,一起下乡的知青,你们故意隐瞒了关系。她知道阿闯喜欢她,而她也需要一个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背着你做了一些错事,她最后不也受到了惩罚吗?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在思念中度过一生。”

“是,她隐瞒了我们的关系,她告诉了我她做错了一件事。没过多久,她就嫁给了阿闯,我恨她。这么轻易违背了我们的情意,却让我什么也不知道,也许,我知道了也不能阻止她那么做。可是,那时候,我多想让她告诉我,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不能多向我解释些什么?”

“那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想要一个解释,并不过分吧?总得有人给我一个交待。我知道,他知道一些我并不知道的事,关于那天晚上的事。”

“但是你知道,他绝对不会是凶手。”

屋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和窗外落雪的簌簌声。


阿闯的解释

“他来了。”她道。

“呼噜呼噜…”他打起盹儿来了。

外面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她点燃了第二根蜡烛,让小屋里更明亮一点,通红的火炉发出灼人的热。

“你来了?”她说。

“我来了。”阿闯说。

“我想听你的解释。关于所有的事的解释。”她平静看着阿闯。

“她的死,和我无关,我那时候正在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院子里躺了一个人,那张脸惨白惨白的,比雪还要白,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空。我都吓瘫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还有呢?”

“是我辜负了你,但是你要知道,虽然我一开始挺喜欢她,可是像她那样漂亮的姑娘,是个男人都会喜欢,都会多看几眼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娶她,是我爹说,如果我不娶她,我爹就让你没办法参加高考,我知道,考上大学对你有多重要。”

“呼噜呼噜…”他还在打瞌睡。

“那辉辉呢?如果不是你们早就相好,辉辉在你们结婚后七个月就出生了,辉辉是足月产下的孩子。”

“孩子不是我的。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我父亲并没有告诉我,辉辉的妈妈也没有告诉我。”

“好,这个我不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了咱们的小县城里,而且恰好和你是一个学校?”

“因为…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找到了辉辉的妈妈,她那时候发展的特别好,有关系可以调动你的分配,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答应她,我会对辉辉好,一辈子都不说出辉辉不是我亲生的这个秘密。最起码,辉辉不会从我这里知道这个秘密。”

“那么我就这样在县里一辈子,我也认,可是你为什么要传我是没人要的破鞋,传我勾三搭四,年轻的时候是个三陪小姐?你知道他们都怎么看我吗?”

“不是我传的,你相信我,那些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

“不是空穴来风?你想说我就是三陪女?如果你怀疑我,你干嘛还想要娶我?明明你知道,我不可能嫁给你的,我姐姐就死在你家院子里,我爹我娘我弟都恨你家入骨,即使那些事也许并不是你做的。”

“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些流言虽然不是我传的,但是最起码,我终生未再娶,你也未嫁,我也知足了。”

“你知足了?可是我不知足,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没有了面对你的勇气。那段时间,我每天醒来就想着拿把刀,把你杀了,把所有人都杀了,才能让我不那么痛苦地活着。”

“你该幸福的活着,珍惜所有的一切,你姐姐为了你,付出了很多,超出你的想象。也许死了对她是最好的解脱。”

“她做错了什么?你知道了什么?她绝对不该死,谁也不能,谁也没有资格决定她的生死。我想不明白,那天她只是去找你说话,如果没有人在家,她直接回家就好,怎么会死在那里?你告诉我吧,我们都已经老了,不能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去。”

“我不能告诉你,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或许是有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而她听到了她不该听到的消息。”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看到了你爹的好事,她被发现了,然后就被杀死了。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好活了,你隐瞒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你如你所说的那么爱我,你就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而不是一直隐瞒下去。”

“我知道你已经是癌症晚期,但是这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虽然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了很多了。”

“那你只要告诉我,你做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你在我姐姐的坟前哭着说对不起,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也要让我死不瞑目?你知道了什么?”

“如果你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你心安信服的交代,那么,好,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是我脱下了她的衣服,把她放在了雪里。”

“因为什么?”

“因为我看见她躺在我的床上,穿着我的棉衣,蜷缩在那里,身上一丝不挂。那个时候,强奸是死罪,我根本解释不清。我把我的衣服脱了下来,把她扛出去,她冷极了,重极了,我害怕啊!到了院子里,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瘫在地上。那时候雪下的很大,我踏着雪又回到了镇子上,找了地方住下,故意让很多人记得我。早上的时候,我特意和村口的张大爷打了招呼,帮他搬开冻住的井盖,才回到家。”

“那么到底是谁杀了她?你为什么不敢说?明明就是你爹,他和别人私通,被我姐姐撞破,不惜杀人灭口。”

“他没有,我爹是个好人,也是个老实人,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他和那个你娶的姑娘私通,有了孩子后,逼你娶了她,她生下了辉辉就杳无音信,如果没有私情,为什么要委屈自己的儿子?”

“他没有,辉辉和他没关系。她让我帮她隐瞒,她说她不能让那个人知道,他们没有出路的,她想回家,回到城市里面去。她知道我爹是个好人,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她就去求我爹,甚至以死相逼,我爹不忍心她孤苦伶仃受尽白眼,就答应了她。我爹临终的时候告诉我的,我作为儿子,也曾这样恶意揣测过他,但是他对辉辉的疼爱,都是出自他的怜悯之心,他问心无愧。”

“那他有没有说过,辉辉的亲爹是谁?”

“应该是我。”角落里的呼噜声消失了,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几丝疲惫。

“你?怎么会是你?我爹信守承诺,到死也没有告诉我辉辉的亲爹是谁。你曾经告诉我,你根本不认识辉辉的妈妈。你们不过是恰好分配在一个地方的知青,你和她没有任何交集。”

“那么,他只是撒了谎,如果你爹不是杀人凶手,是谁杀了我的姐姐?他是个大大的好人,你又是不知情的人,谁会杀她?”

杀人的三名凶手

“是我,我杀的。”苍老的声线带着毋庸置疑。

“你?那么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杀的?我姐姐的衣服又去了什么地方?”

“别,你别说了,什么都不要解释,她是我杀的。我对你说了谎。”阿闯道。

“让他先说,他为什么杀我姐姐,阿闯你现在闭嘴。”

“那天,你姐姐其实并没有找我,我知道那天村长家里没人,为了避人耳目,就和女友约好,要在那里见面,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她告诉我,她怀了我的孩子,问我该怎么办。可是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窗外的响声。你姐姐就站在窗外,她听到了所有的事。你姐姐说,她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除非我把报考的名额让给你。你知道的,我父母极力为我争取了参考名额。”

“然后你就杀了她?”

“对,因为如果我失去了这个机会,就只能永远待在农村了,愚昧无知地过完这一辈子,生不如死,所以我宁愿杀了她。我让女友离开了,然后就杀了她,这样她也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那她的衣服呢?你为什么给她穿上阿闯的棉袄?”

“因为我想嫁祸给阿闯。我嫉妒阿闯,可以毫不费力就得到一个名额,更不用被威胁。当时情况很乱,加上突然间得知女友怀孕的消息,我一时间很难接受,这才做了错事。”

“那她的衣服呢?你放在了哪里?”

“我把它烧了,烧的干干净净。”

“你说谎。那天晚上,我就在你屋外,姐姐给你说了一些话之后,就离开了,然后你就吹了油灯,睡觉了,我看到了,那天晚上你并没有出门。”

“我…我是等你走了之后才出门的。”

“那你怎么就不知道,我因为太冷,拿了你放在外面的棉衣,那天晚上你穿什么出门的?”

“我不怕冷…不,我根本没有把我的棉衣放在外面,我出去的时候穿着棉衣。”

“你并没有去考试,更别提什么高考名额,姐姐去世后的第三年,我们一起考上了大学。我姐姐也不是会威胁别人的人。她那么善良。”

他无话可说,紧紧闭着嘴巴,满是皱纹的脸如刀刻一样的冷酷。

“那么阿闯你呢?因为什么杀了她?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被你们连杀两次。”

“我,我杀了她,是因为那天我在家,我并没有像我告诉你们的那样,去镇上。我知道了一个消息,就是关于你姐姐的流言蜚语。镇上的人都说,在镇上的旅馆里,有个小姑娘为来往的客人提供特殊服务,我很好奇,然后就看到了你姐姐,即使是浓妆艳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很多岁,我还是认了出来。我很难过,我们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村子里的人都觉得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一定是因为喜欢你姐姐,但是那只不过是他们的猜测,因为我喜欢的是你。”

“是啊,我就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没有姐姐美丽大方,谁会相信你会是喜欢我的呢?那天,她要去问你,为什么背叛了和我的承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为了我,才去想把事情说清楚。”

“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问她镇上的事,她惊慌失措,仿佛那些事都和她无关。后来,我威胁她要把事情说出去,她才承认了下来,并求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在最后一刻犯了混,逼着她做所谓的特殊服务,她一开始还很听话,可是到了最后,她挣扎起来,怎么样都不愿意了。我们扭打起来,我怕她的喊声被别人听到,就拿枕头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挣扎了几下,就不会动了。她就那样死了,死在了我床上。我把她拖出了屋子,就跑掉了。”

“那么她的衣服呢?”

“她的衣服被我随手扔在了一个沟里。去镇子上的沟里。”

“你是不是觉得过了这么多年,随便承认了就好了。根本没有人会在乎那些发生过的事,本来面目是什么样的?但是告诉你,我在乎,我在乎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我在乎关于她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我想要知道的,不止是凶手。你真的是会色迷心窍的人吗?我不相信。”

她掀开腿上盖着的毯子,在她的膝上,放着碎花的红色衣裤,岁月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依旧鲜艳如初。

“这…”阿闯迟疑道。

“是那套失踪的衣服?”他认了出来。

“那你们该听一听给我这身衣服的人的说法。她说,是她杀了我姐姐,而这个她,就是你娘。”

“不可能,绝对不会是她。”阿闯激动地站起来道。

“你坐下,慢慢听我说,你可以当成一个故事来听。”

一股阴冷的风透过窗户的破洞吹了进来,烛火恍惚了一下,坐在角落的老人咳嗽了几下,再无声息。

“那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她回县里的娘家,她知道,你们都不可能在家。起风的时候,她惦记家里的柴火,就骑着车子回来了。她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她看到家里亮着灯,她很害怕,以为招了贼,悄悄停下车子,猫着腰,缩在墙角里。她听到了本该在城里开会的丈夫的声音,那个女声说她怀了孕,丈夫说,你想怎么办?年轻女人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如果没有办法,她只能去死,带着肚里的孩子去死。丈夫答应了年轻女人,让他的儿子娶了年轻女人。她气的火冒三丈,但是明白事情绝不能闹大,于是,等到那个女人走远后,她就准备找丈夫对质。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姐姐走进了那个屋子,并开始脱衣服。她气坏了,刚想冲进屋里,她丈夫便给了我姐姐一巴掌,我姐姐跌倒的时候太阳穴磕在了桌棱上,倒在地上,立马没了气。她和丈夫慌了神,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等到想掩盖现场,姐姐身体已经僵硬了,他们想把她丢远一点,却觉得她沉得抬不动。他们害怕了,把她丢在了院子里,拿着衣服就回到了县里,直到第二天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赶回家。这套衣服一直都在她的娘家。直到她觉得时日无多的时候,才找到我,把衣服还给了我,并告诉了这件事,她说她对不起我们,她很后悔这样做。”

“不是我娘,他们都是老实人,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们是为了我,才承认的,他们没有杀人,她以为杀了人的是我。我不知道是谁杀了你姐姐,但我爹娘都是老实人。”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承认杀了我姐姐?”她的目光转向角落。

他的声音很微弱,像年代久远的留声机,发出的声音带着岁月轮回的沧桑:“因为她告诉我,她做了一件错事。我看到她棉衣的衣角被扯坏了,最下面的扣子掉了一颗。后来我看到,那缺的衣角在你姐姐手里,是她杀了你姐姐,即使她做错了,可是我是孩子的父亲,我让她牺牲了自己,保全我们的骨肉,那么这样的罪责就该我来承受。”

“你不是恨她吗?你不是说她不择手段吗?你不是说她是个婊子吗?你现在为她辩解真的很可笑。不过你猜测的太过一厢情愿,她恐怕没有那么做,她说的错事,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也曾经找到她了解情况,我相信她的话。她只是觉得自己错在不该威胁村长。”


隐藏的秘密

小屋里安静了,第一根蜡烛已经灭了。她又点燃了一根蜡烛,微弱的光线里,她把那套衣服放在桌上。

“你当年为什么要和翠翠订婚呢?如果没有这件事,我姐姐也不会去找你。”

“我不知道,我爹突然做主让我娶翠翠,后来出了这件事,我爹就让我娶了辉辉的妈,他拿你威胁我,我不想让你的梦想落空,我只能妥协。”

“恐怕是你爹知道了什么。”角落里的人意味深长。

“哦,原来这就是原因,对,这也该是他突然转变态度的最合理的原因。”她笑的有些苦涩。

“你没有做错什么,相信我,如果说错,也是我的错处更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了,有些事你是知道的,你说出来吧!我不会怪你。不管你们怎么想,我都是靠自己,坦坦荡荡地活着,无怨无悔地活着。”她坦然地看着角落里的老人。

“好,也许我早就该说出来。但是无论是谁做了这样的事,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个坏人。阿闯,你应该明白,有时候,眼见并不为实。你在镇上看到的姑娘,是她,不是她的姐姐。”

“什么?不,你说谎,你说的不是真的…我不相信…那个姑娘明明长得很像她姐姐,怎么可能会是她?明明她姐姐的个子更高一些,她太矮了,不会是她。不会是她…”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

“她的家里很穷,她需要钱,她别无选择。”

“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那时候我穿着很高的高跟鞋,我怕人认出来,你知道,我和姐姐本来就长得很像。而且化的妆太浓是会显得很成熟的。那些东西都是我托他帮我带回来的。”

“原来如此,我爹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无知也是种幸福。你知道吗?当我好不容易逃出那个魔窟的时候,你却又硬生生把我拽了回来,我有多恨你,我佯装不懂那些流言,我把一切污水都泼给了我姐姐,可是只有我知道,那些事都是我做的,她永远是纯洁无暇的。”

“那么,这就是你始终不愿意嫁给我的真实原因?”

“对,可是不止这些。我知道,辉辉的妈妈并没有杀我姐姐,你们都没有,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我们都没杀,那会是谁杀的?”阿闯喃喃自语。

“后来,我找过她。作为照片的交换条件,我问了她那天晚上她做了什么。她告诉了我一些情况,让我知道,她不是杀人凶手。”

“她真的没有杀人?那她为什么从来不说。”

“她对你说做错了事,是因为她觉得不该把怀孕这件事告诉村长,并且不该以死相逼,她在利用一个好人的善心,这让她很愧疚。”

“那她怎么不告诉我,她从来没有杀人。”他追问。

“那恐怕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你把她当作杀人凶手。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你眼中犯了罪。”

“那么,谁才是杀人凶手?那棉衣为什么在她身上?”阿闯道。

“是有人给她穿上的,她晕倒在了你家里,天气太冷了,如果没有那件棉衣,她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那棉衣一直披在她身上啊!”

“那棉衣是她的。”

“你怎么知道?”

“那是她为你做的棉衣,悄悄放在了你门外,她怀孕了,她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她心烦意乱,后来衣服忘在了你门外,她去了村长家,直到她晕倒了,衣服回到了她身上,她以为你来过,了解了所有的事实,便向你坦白她做了错事。”

“那件棉衣,那件棉衣,是你穿走的那件!”阿闯忽然明白了,不敢置信地吼道。

“对,是我穿走的那件,被撕坏了一个角。”

“那么,是你?你杀了,杀了她。”

“对,是我,是我杀了她。”

同归于尽的疯狂

屋子里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蜡烛发出噼啪声,第二根蜡烛也要燃灭了。

“你为什么那么做,你们感情那么好,什么样的理由促使你杀死她?”

“没有理由,我很思念她。她不会怪我的,我们这就去见她。”

“你…你说什么?为什么我觉得很困。”

“我说,今晚,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咳咳…为什么?”

“因为地上都是油,而我们都吸入了过量的毒物,瘫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一会儿蜡烛就会顺着桌面烧到地上,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彼此的身体被火焰吞噬。很有趣,不是吗?姐姐死在寒冷里,我们死在温暖里。”

“为了什么?咳咳…你为什么要把我和阿闯都害死?”

“嗬嗬…因为只有这样,才永远没有人知道,是我杀了我姐姐,别人看到我们的尸体,肯定都以为,我这个探求真相的妹妹,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拉着杀人凶手们同归于尽,以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你好毒的心肠,就不怕黄泉路上看到了你姐姐,你该如何向她交代吗?”

“交代什么?我做了那么多牺牲,还是困守原地,困在这个我最厌恶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不敢去的?天上地下,再没有什么地方像这里一样让我厌恶,让我恐惧!”

“那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赴约?”阿闯抬起手。

“不知道,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

“辉辉现在是警察,四十年前的事,我们都耿耿于怀,我们其实都互相猜忌,我们都知道,谁是凶手,谁就是隐藏在我们之中的魔鬼。”他按了按键。

会有人来的。

“那又怎样?真相永远扑朔迷离,别人永远不会知道了。”

“我身上带着针孔摄像机,加上这些录音,这些都是你的罪证,你无法抵赖。”

“嘭嘭…”夹杂着无数脚步声,“警察……”

“阿闯,你拦不住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倒了蜡烛,火线熊熊燃烧起来,她的眼中只剩下一团红通通的火焰……


生于一九七八

“好了,现在你可以醒来了。治疗结束。”温和的男低音在她耳边响起。

白色整洁的房间,看起来很舒适,她不明白自己突然间来到了这里。

她不应该被烧死了吗?怎么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痛感?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医院吗?哦,我是看你穿着白大褂。”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心理医生,通过催眠对你进行心理干预。 ”

“你是心理医生?我不是烧伤了吗?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梦里你在哪里吗?”

“我在一个小木屋,正下着雪,屋子里点着蜡烛,还有个很温暖的火炉,我在等人。”

“那么你看到的人是谁?”

“我看到了阿闯,可是还有另一个人,没有名字,年纪很大,他是个知青。”

“那你们在聊些什么?”

“四十年前的往事,在找杀人凶手。”

“找到了吗?”

“找到了,四十年前是我杀了我姐姐。”

“你要分清现实和虚幻,你现在只有三十九岁,据我了解,你也没有姐姐。”

“可是我明明已经快七十岁了,我得了癌症,已经是晚期了。”

“得了癌症的是你的父亲,他的去世让你难以接受,才有了这次心理干预。你说你的父亲有一桩心事未了,一直耿耿于怀,一直都是他最大的遗憾。你想帮他查出一桩凶杀案的真凶,希望我通过催眠进行还原。”

“我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据我所知,你父亲的名字里有一个闯字,不知道你梦到的是不是他?”

“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陈辉。”

“我是什么职业?”

“你是位刑警,立过不少功。”

“我是男人?”

“不,你是位女士。听你说过,你的母亲对你的期望很高,希望你像个勇士一样迎着光辉永不服输。”

“我被催眠有多久了?”

“大概一个半小时。”

“我的梦靠谱吗?真的能帮我找到凶手?”

“很难说,如果找不到,你可以过一段时间再来催眠试试。来,你可以起来试着活动一下。”

“哒哒哒…”

“外面敲门的人是谁?”

“哦,那是我的副手,进来吧!”

“陈警官,你母亲正好路过,问你是否治疗完毕。”

她看了看眼前的笑得一脸和善的矮胖中年人。

“已经结束了,陈警官,你可以走了。”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不客气!下次再见!”

“再见!”

透过大厅的玻璃,她看到,外面天气晴朗,深呼一口气,迎着阳光走去。

她已经想起了关于自己的事。

她是陈辉,她是一名刑警,虚岁四十岁,生于一九七八。


慈母之心

“妈,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这得多重啊!两只鸡,两条鱼,还有罐头,还有那么多菜,今天咱们要吃大餐啊!你怎么不开车来?我帮你拿着。”

“这不离家里近吗?超市打折促销呢!权当锻炼身体。不用了,妈提的动,妈力气大着呢!”

“是啊!我妈就是个大力士,我最佩服您了,年轻的时候可以一手提四个暖水壶。但是现在,我必须拿些东西,要不人家看到了会说我不懂得孝敬老人。”

“行,这两只鸡你拿着吧!那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妈现在可办不到了。”

“呦呵,真沉。”

“你就装吧你!”

“妈,有件事想问你。”

“说就行了,搞得正经八百的。”

“妈,我知道你和我爸一样,对于四十年前的事愧疚于心,那么,您能说说,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你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了?这件事过去那么久了,干嘛揪着不放呢?你这孩子,你看,还不高兴了,我想想…嗯,我那时候就在村长家,但是我昏倒了,因为那时候营养差,再加上提心吊胆的,从屋子里出来就晕倒在了门后。”

“那你醒来以后呢?”

“我醒来以后,发现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棉袄,屋子里已经熄了灯,我在柴火堆的背风处,大门半开着,我没好意思打扰,摸黑走了。”

“又黑又冷的夜晚,你去了哪里?”

“我…我就随便找了个地方。”

“不,你去了我亲生父亲的住处,并告诉他你做了一件错事,你想让村长帮你掩盖已经怀了我的事。你以死相逼,让那个老实人很为难,你很愧疚。”

“你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除了你爷爷以外的任何人,他答应我,不会告诉你。不,他绝对不会告诉你。”

“不是爷爷告诉我的,但是我知道,你先不用管我是如何知道的。那么我想知道,那个杀人事件里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她啊!终身未婚,一直都在寻找杀死她姐姐的凶手,十分不容易。她性格现在越来越古怪,前段时间还打电话让我去她那坐坐。我正准备去一趟,也算见一见老朋友。年轻时候的很多事都是很难忘的。”

“她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县城吗?”

“对啊,你爸大学毕业后也一直在那个县城,小地方的人,因为一直没有结婚,私下里把她传的很难听。但她这人正派的很,总是打扮的一丝不苟的,跟个修女一样,哎,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也想回去了,这次,你告诉我亲生父亲是谁吧!不管怎么样,我想见他一面。”

“你还是不要见他了,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那个县城,也不知道都是为了什么。”

“我先见他,毕竟是我的亲爸。”

“他不配。你的爸爸就是陈闯!是不是你爸爸临终前告诉你这件事的?”

“他没有,他和爷爷一样信守承诺。”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告诉我!”

“我从老家回来后再告诉你,但是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这件事本来就是纸包不住火,我没办法亲口告诉你,但是你既然知道了,那么就交给你决定,妈妈老啦!对年轻时候的事也看淡了。”

“这件事您听我的,这也算了了我爸的临终遗憾吧!那位女士我也很想见一见。”

“好,听你的,这次我得多拿点东西回去,她退休后就过起了隐居生活了,老啦,老朋友也越来越少啦!多亏了她,我那时候见不到你,就是她拿照片给我看的,我心里很感激她。”

“你和我爸离婚后,为什么不回去看我?”

“你还在怪妈妈吗?村子里很保守,我当初那样一走了之,很难再回去的,会被骂死的,哪像现在,社会风气这么开放。”

“我爷爷和爸爸都不是那样的人。”

“咳,谁又知道谁呢?他们不在意,总有别的人说三道四。人心很可怕,你没有听过,人言可畏吗?”

“也许你想的是对的。”

“我那乖外孙要不要一块去?”

“不了,他还要上辅导班,我这次去有很多事要办。”

“就你天天为国为民,傻样吧!”


她的秘密

这是一间破旧的老屋,尽管收拾的很干净,但还是散发出一种古老腐朽的味道。

如果不是女儿的请求,她不会来她家里。

“你来了?”

“来了,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是很懂得打扮自己。”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上紧紧抓住手提包的带子。

“你也不差,现在孩子也大了,你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像我,一辈子都没有嫁出去。”对面的女人托了托发髻,眼尾特意瞟了瞟她手上的包。

“对不起,当年要不是我嫁给了阿闯,你们一定很幸福。”

“这样也很好,阿闯走了,我也想走啊,去陪我那可怜的姐姐,但是我总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你还不清楚吗?你要问的人不是我,而是阿闯。”

“你听我讲个故事吧!”

“你想说什么?”她有些不耐烦了,这个女人说话总是喜欢拐弯抹角。

“你知道的,我在这个县城工作这么多年了,被人在背后议论的很难听。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年轻的姑娘的事。”

“什么姑娘?”

“我们学校有个看大门的老头,喝醉了酒就爱说胡话。一直吹嘘自己年轻的时候和大城市来的女知青处过对象,女知青长得很漂亮,可惜后来勾三搭四,又嫁给了别人。他爹那时候开始在教育局工作,他日子过得很不错。后来改革开放,他下海经商,赔了不少,老爹也死了,他就在学校找了个活。去年喝醉酒,突发脑溢血死了。我在他的遗物里看到了一张照片。”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是你的照片,我很奇怪,他怎么会认识你。”

“这个我也不清楚,谁知道他从哪弄到了我的照片。我不认识他。没想到你也信这些空穴来风的东西。”

“信这些的人很多,三人成虎,要不你这么多年,为什么都不愿意回到这里呢?”

“你呢?这些年也睡得着吗?有没有梦到你的姐姐。”

“最近一次梦到已经是半年前了。时间真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想忘记的和不想忘记的,随着时间都淡忘了。她刚去世的时候,我几乎天天梦到她,她睡着了,我在旁边帮她盖被子。梦里一直下着雪,我摸着她的脸,温温的,她只是睡着了。”

“这么多年了,你真以为没有人知道你对她做的事吗?”

“我做了什么?”

“其实,我昏倒之前,看到了一些事情。”

“我有心理准备,但那件事,我不是有意的。”

“不管怎样,你杀了她,不是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敢承认。”

“这段日子我常梦到阿闯,他笑着,拿着一堆野花野草,他总喜欢这些东西,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他总是把它们编成花环,戴在我头上,他说,长大了,就娶我。”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姐姐如果没有死该多好,也许从来没有遇到过你们该多好,我们都可以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

“你姐姐的死怪的了谁呢?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去找阿闯,我该紧紧看着她,流言蜚语算得了什么?我后半生视若尘埃的东西却葬送了我前半生。还有什么是比失去生命更严重的后果。”

“你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了。”

“是啊!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想去寻找答案,却止步不前,我连和阿闯说话的勇气也没有。我想了解的情况,一直到了现在,还是犹豫不决。我还没有考虑明白,阿闯就死了。”

“四十年都不能让你考虑明白?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他始终把你放在心上。临死的时候还念着你的名字,你却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

“你又有多少勇气去见那个人最后一面?”她咄咄逼人。

“我们没有见面的必要了,我们都过得很好,这就可以了。”

“你不让辉辉和她的亲爸爸相认吗?不管怎样,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她玩味地一笑:“还是辉辉的生父另有其人,小时候,辉辉长得可是谁都不随,不知道现在长得像谁?”

“砰!”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你住嘴,胡说什么?你敢再说我女儿一句坏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急什么?还是你心虚了?我也不想活成千年王八万年龟,巴不得早点陪我姐姐,去见一见阿闯,你别以为威胁我能有什么用。”

“一个杀了自己亲姐姐的人,还口口声声说想她?你就不怕她来找你索命?”

“是我杀了她又怎么样?你为了自己,手上又干净得了多少?那些你看不见的冤魂会找你索命,你还想着安度晚年,老天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进来吧!我没办法继续和她谈话,她是一个疯子。”

对面的人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对着她痴痴地笑,令她毛骨悚然。

“吱…”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你真的无愧于心吗?我知道是你,你做的事,你欺骗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真相总会浮出水面。总有那么一天。”

背后的声音如同地狱里发出的嘶吼,拉着她跌入无底深渊。

她不该来的,这里就是她的不详之地。


四十年前的雪夜

警察局里,老妇人一脸淡然,坐在审讯桌前。

“现在,你可以坦白从宽了,我们有你的录音。”

“你是谁?”

“我是陈辉,你应该认识我,但是我对你没什么印象了。”

“嗯,你长得很像你的妈妈。但是关于那件事,我什么都不会说,随便你们怎么看我。”

“不,我觉得你很善良,我看到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哦,你能看到什么?”

“我看到了你拉住了你姐姐,你想劝她回家,你告诉她,她那样做是没用的,她脱下衣服,开始大喊大叫,你没有抓住她,她跑出了屋子,你知道她失去了理智,你想阻止,捂住了她的嘴,她咬了你的手,你的手流血了。”

“你这是逼供,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尖厉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你脱下了棉衣,想给她穿上,但是她声音实在太大了,你再一次用棉衣捂住了她的嘴,她力气非常大,你所有的力气都在阻止她。你只想着让她不要叫,她不再挣扎,不动了,你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我不想听,你不要说了…”

“那么,接下来我不说了,你来说,你做了什么?”

“是我杀了她,我不是有意的,我怕她被人家看到,她被看到就再没办法在村子里抬起头来,别人都会知道,她是个间歇性精神病人。”她流下了眼泪。

“你慌不择路想逃跑,却跌倒在我妈妈的身上,你吓坏了,你发现我妈妈晕倒了,你把棉袄盖在了她身上。你回过头,又把你姐姐背到屋里,给她套上棉衣,给她盖上了被子。我想,你只是认为怕她会冻着,哪怕你知道她已经死了。”

她瘫在椅子上,掩面哭泣,许久,才道:“我看到你妈昏倒在门口,有一刹那我竟然想着杀人灭口。那是无辜的人,幸好,只有那一秒而已,然后我把她拖到柴火堆后面,我那时候根本不在乎我会怎么样了。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我去她坟前,想告诉她我不是有意的,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受了刺激,导致病发,我旁敲侧击,却只得到一个结论。”

“她发病,是因为你。”

“对,只有这个结论。”

“我根据前因后果的推测,还原出了事件本身,我说出来,有不对的地方,你可以指出来。这么多年,其实你一直害怕那一夜发生的事,你想探究,但是每次都没办法去完整思考。那么我们一起,想想当初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好,你说。”

“那么,这套衣服是从你家找出来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碎花红底的布料,现在看起来真的太土气。

她枯瘦的双手紧紧把衣服抱在胸前:“这两套衣裤,是我偷偷攒的钱,换了这两套过年的衣服。被爹娘骂了好几天。可是,我们都很高兴,那时候的衣服都是打着补丁的。”

“那一年如果没有出事,一定是你们最快乐的新年。”

一张面巾纸出现在她面前。

“是呀!我期待已久的新年。”她低头拭了拭泪:“你说吧!我听着呢!”

“四十年前,我爸妈是下乡知青…”

“你爸怎么成知青了?阿闯是村长的儿子。”她忽然问。而后又点头:“你说的是他?”

他点头,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你和村长的儿子相爱,你想用知识改变命运,所以你开始在我爸的帮助下在旅馆从事特殊服务。但是最后,这件事被村长知道了,他当然知道自己儿子真正喜欢的是谁,但是他怕丢人。他为儿子定下了一个叫翠翠的女孩,想以此让儿子移情别恋。但是村长的儿子还是发现了你的事,但是他误以为那在旅馆提供特殊服务的女孩是你姐姐。就在那天晚上,你姐姐听说了订婚的事,去了我爸家里,而后又去了村长家,她想为你讨回公道。你跟踪了她,却没有随她离开。你等到我爸睡下,在门外拿了件棉袄去了村长家,你不知道,你拿的棉衣是我妈悄悄为我爸做的。你到了村长家,就看到你姐姐发疯似的脱衣服。屋子里空无一人。其实,那天晚上,村长回了家,遇上了我妈,万般无奈之下,他答应了我妈的请求,然后他便返回到县里,和他老婆商议。因为走的太急,他甚至没有发现晕倒在门后边的我妈。而就在这个档口,村长的儿子回到家里,你姐姐便来了,他质问她是否在旅馆提供特殊服务,她忽然就明白了那旅馆里的人是谁。那是她最爱的妹妹,她受了刺激,她疯了一样脱衣服,他吓坏了,跑出了家门。你来了,悲剧发生了。你发现了我妈,把她拉到背风的柴火堆旁,为她盖上棉衣。而村长的儿子去了我亲爸那里,他们发现了在棉被里的尸体,她手里握着一片黑色衣角,他们把她抬出去,却听到了柴火堆后面发出的声音,那是我妈将要醒过来,他们吓坏了,跑了出去。我妈醒来后,也走了出去。而我爸和村长的儿子商议,让他先去镇上睡一夜,以造成不在场证明。我妈也来到了我爸这里。村长却在路上遇到了往回赶的老婆,她担心家里的柴火堆,他们回家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了犯罪现场。屋里的衣服,院子里的尸体,他们不敢声张。他们两人连夜回了县城,他老婆拿着衣服放回了娘家。”

“你说的好像你亲历了现场一样。”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有和村长的儿子遇上,你们走的应该是同一条路吧?”

“我回家又穿了件棉袄,天气太冷了,我家在东面,村长家在西面。”

“所以你们并没有遇上?如果遇上,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时也命也,你推测的也许很接近真相,但是我不承认这一切。”

“为什么?”

“……”

“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过去和你姐姐的病。对吗?”

“我没有什么过去,那些事早就伤害不了我,而且我的特殊服务和你们想象的不太一样。那个年代,敢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明目张胆嫖娼卖淫的,还没有谁那么大胆子。”

“你是位让人敬佩的人。”

“不,我只想守护好家人,谢谢你妈帮忙,让我分配在家乡的县城里。”

“那你到底对我爸,村长的儿子,是怎么想的?你是喜欢他的吧?”

“他?哈哈,村长家的傻儿子。上了年纪的人,不习惯说那个字,他的确是我唯一的恋人。”

“那为什么不答应他的求婚?”

“他从来没有向我求过婚,他觉得对我姐姐死他负有责任。”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一个人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并不是因为他无知就可以逃脱罪责。”

“你还有其它的秘密吗?”

“有,姐姐穿着新衣服去见的心上人,其实不是阿闯,你应该知道是谁,那个傻姑娘,人家拿她当挡箭牌,她却觉得人家是真心喜欢她。年轻的时候,他的确长得很不错。”


审讯室外

“妈,现在真相大白了,我想爸爸也放心了。”

“不,他应该不想知道她会是凶手,这辈子,你爸心里只有她。”

“其实,我不明白,我亲爸为什么也选择留在这座小县城,他原本有更好的发展。”

“我从来就没有弄明白过他的心思,也许你应该去问他。他早就结婚了,有自己的家庭。”


母亲的谎言

“我是陈辉,很高兴见到你。”

“我知道你,我是你爸的好友。”

“你,你…”

“你想说什么?”

“你是我的亲生父亲,对吗?”

“什么?谁告诉你的?哦,或许是你妈妈。”他很惊讶。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我想,对你而言,这里并不是一个好地方,有很多不好的回忆。”

“你是说那起案件吗?”

“是的,那对姐妹其实都很可怜。”

“有时候,该被惩罚的,是那些推波助澜的人。”

“你指什么人?”

“那人很聪明,总在幕后充当无辜者的角色。你也许该去查一查,到底是谁放出了那些流言蜚语,是谁让阿闯知道了那件事。”

“你指的是旅馆的事?”

“对!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但是你妈是其中之一。”

“你说的间接凶手是我妈?”

“也许这起凶杀案里,每个人都是凶手。”

“你对她很反感?”

“她利用了身边的所有人,或者还包括你。”

“你们曾经是一对恋人,为什么你不阻止她嫁给别人?”

“那是她的选择。而且,我并没有生育能力,我和妻子领养了两个女孩。你并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怎么可能?”

“我告诉了她所有事,包括间歇性精神病的事。我无耻地拿那个姑娘当挡箭牌,我告诉别人我很喜欢她,却忘了女人之间强烈的嫉妒心。我信任你妈妈,可是她却把一切秘密变成了杀人利器。也许她只是想让他们家人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她后来说的错事,是什么?”

“她说,或许她做错了一件事,我想,应该是她散布流言的事。”

“你难道从来都没有认为她是杀人凶手?”

“不,我一直认为她是杀人凶手。如果她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从来不敢回到这里?”

“她都亲口承认了,是她杀了她姐姐。不是我妈。”

“我后来看到过一些案例,死者脖子上有指痕,有淤青,眼睛突出,被掐死的可能性很大,闷死是不会有这样的伤痕的。就力气大小而言,我记得你妈妈的力气几乎和一般男人差不多,她会因为体弱晕倒?真是稀奇。”

“我通过催眠看到了当年的事,我妈昏倒了。”

“你看到?你那时候还是个没有成型的胎儿。”

“不,我不相信,我一定会找出证据来。”

“你只能证明她是凶手。”

“嘭!”门被关上了。


第二次催眠

“你好,上次为我治疗的心理医生在吗?”

“他不在,今天是他父亲的生日,他下午三点才能到。”

“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我想第一时间见到他。”

“当然可以。”

“滴答滴答…”钟表的声音。

“听他说你是他的副手,那么你对催眠拿手吗?”

“这是种治疗手段,我当然能够胜任,但是没有经过他同意,我是不能治疗他的病人的。”

“没关系,你只要把我催眠了就好,唤回我胎儿期的记忆。”

“现在这个治疗还不明确,我不能这样帮您治疗。”

“我需要这样的治疗,希望你能帮助我。我同意接受你的治疗,我可以签同意书。”

“请让我考虑一下。”

“滴答滴答…”

“你必须现在就要得到治疗吗?”

“十万火急,刻不容缓。”


四十年前的真相

“你现在在哪里?”

“我看到下雪了,土坯屋子,我看到有人出去了。”

“那个人长什么样?”

“很熟悉,眼睛很亮,棱角分明。”

“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叫阿闯。”

“他出去以后呢?”

“一个穿着黑棉袄的女孩子跑了进来,屋里的女孩没穿衣服。她抓住了她,她跑了,她追了过去,她脱下了棉袄,捂住她了,她不动了。”

“然后呢?”

“她向我跑过来了,我看不到了。她在拖着我走,她走开了。”

“现在呢?能看到了吗?”

“看到了,她把那女孩背进了屋子,看不清楚,她又跑了过来,我看不到了。我听见她跑远了。”

“你在干什么?”

“我到屋子里了,她好像睡着了。我想试试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啊!她睁开眼睛了,抓住了我的手。啊…”

“慢慢放松,深呼吸,她不会伤害你,呼,吸,没事的。”

“她要踢我,我掐着她脖子了,她的表情好可怕,眼睛凸的好可怕,她打的我好疼。她在大喊大叫,声音好刺耳。我拿棉衣堵住她的嘴,她把棉衣咬烂了,怎么办?”

“她还能呼吸吗?”

“不,不能了,她扯下了棉衣的一角,我不想让她死,可是她不动了,她好可怕。”

“她死了吗?”

“我不知道,她眼睛睁的很大,我给她盖上被子,我要走了。”

“你走出去了吗?”

“摇晃的很厉害,我喘不上气了。”

“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你可以的,没事了,和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用力呼吸…”

“好多了,有人来了,我要躲起来。”

“谁来了?”

“阿闯和他。”

“他是谁?”

“我不认识他,但是,我知道我恨他。”

“他长什么样子?”

“褐色的眼睛,头发卷曲,鼻子高挺,很好看,很帅,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孩,我很喜欢他。”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到屋里去了,他们把她拖了出来,他们要干什么?她像死了一样,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好像在看着我一样。我好害怕,我站不住了。”

“你怎么了?”

“我跌倒了,压断了柴火,他们要发现我了,他们跑过来了,怎么办?……啊!他们跑出去了。”

“你怎么办?”

“我要走,她在这里,正看着我,我不能呆在这里了。”

“你走出去吧!”

“嗯,我走出来了,只是又冷又黑,天还下着雪,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找他,他一定会收留我的。”

“……”

“……”

“到了吗?”

“到了,我看到他了。”

“你对他说什么了?”

“我怀孕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做错了事,用自杀威胁村长必须帮我。”

“他怎么说?”

“他问我孩子是谁的,我的孩子当然是他的,我这么喜欢他,有张脸在我脑子里闪过去了,我很讨厌他。”

“那张脸长什么样子?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他个子不高,胖胖的,看起来很笨拙,他说可以让我离开这里。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很高兴。”

“孩子是谁的?”

“孩子是他的,不是矮胖子的,就是他的,我们的孩子会很好看。”

“可是他为什么不承认?”

“是他的,是他的…都知道孩子是他的,啊!啊!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放松,没事了,没事了,呼,吸…”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还对他说什么了吗?”

“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我不知道…不知道…”

“闭上眼睛,你还是个小孩子,你需要睡觉。睡吧!”

“滴答滴答…”

“醒过来吧!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治疗结束。”


“你是谁?”

“陈辉女士,我对你进行了催眠。”

“那都是真的吗?”

“并不知道,但是我想应该不会所有的东西都是臆测。”

“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客气!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陈辉的选择

“下班了?”

“妈,今天我没有去上班。”

“怎么了?看起来这么累?”

“我…”

“到底怎么了?你从来不这个样子的。”

“我在想,我算不算是杀人凶手?”

“你傻了吧!你是刑警,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睡觉了,觉得好累。”

“你睡会吧!我给你炖鸡汤,好好补补。”

“嗯,我睡了,好了叫我。”

“别胡思乱想了啊!”

“我知道了。”

简书对话链接

死于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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