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神庙探幽

德黑兰市中心的菲尔多西大街附近有条小巷，面对面坐落着一间小小的拜火教神庙和朴素的基督教堂。推开庙门的一刻，一位面相和气的大妈映入眼帘。还好，这一次我和朋友没被拒之门外。上次来的时候，神庙不知为何临时关闭。看门大爷除了打发我们走，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我对拜火教始终心有好奇。这种起源于波斯大地的古老宗教，虽经外部文化严重冲击，但迄今依旧顽强地存活着。这本身就很了不起了。只是作为本土宗教，它现如今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了。就连这间神庙，也是我无意间在手机地图上查到的。

即便在拜火教圣城亚兹德，拜火教的香火似乎也不如游人想的那般兴盛。供游客参观的神庙是小小的，和我在德黑兰找到的这家几乎没什么区别。曾经用来给教徒天葬的寂静之塔早已成为观光景点。胜地恰克恰克游人如织，教徒却不见几个。据说每年恰克恰克都会举行大规模的礼拜活动。但直到离开亚兹德，我都没亲眼见过一次拜火教的宗教活动。

有人说，拜火教并非普世宗教。这话很有道理。传教冲动是不少宗教赖以生存发展的本钱，虔诚的教徒对劝人皈依这事更是格外上心。但拜火教就不这样。我们提出参观神庙，大妈没有拒绝，但却要我们先坐在房间里，等一会再由她导览。时值正午，肚子叫了起来。我们人坐在沙发上，心里却纠结了半天——要不要先去吃个饭？幸好，我们对拜火教的好奇终究战胜了一切。

看过神庙后，同伴提议再去对面的教堂瞧瞧。看门的大哥听明来意，二话不说就拿起钥匙领我们入内参观。那教堂本身没什么特色，装潢水平大概只相当于国内一些村里的礼拜堂。但大哥对来客的热情倒真是格外令人难忘。

两相对比，拜火教那种“遗世独立”的态度似乎更明显了。

虽然对宾客不那么热情，大妈在介绍方面却足够认真。尽管英语不够灵光，大妈还是从书架上取下好几本书，一边翻书一边向我们介绍拜火教的经典《阿维斯陀》。亚历山大和阿拉伯人侵入伊朗后，《阿维斯陀》大量散失，如今只剩残本。这不仅冲击了拜火教的发展，更造成了阿维斯陀语的消亡。当大妈指着书介绍起阿维斯陀字母时，我不禁眼前一亮——终于知道这种古老的语言长什么样了。

大妈正说着，又有几个伊朗本地客推门进来。大妈旋即起身，带着我们和新来的客人一并来到庭院。站在庭前的水池边，大妈用波斯语介绍神庙的来龙去脉。我们听不太懂，于是拿起手机对神庙照相。“只拍一张哦，一张哦。”大妈转头对我们用英语说道。真是奇怪。无论清真寺、教堂还是佛寺，对拍照似乎都不太忌讳。展现美丽的宗教建筑，本来就是宗教宣传的重要组成部分嘛。也许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内敛真的是拜火教深入骨髓的特质吧。

说完概况，大妈引众人登上台阶，脱下鞋子。庙门打开，眼前是一片红地毯、水晶灯和内室里熊熊燃烧的圣火。圣火前方摆满了供教徒聚礼的椅子。大妈拉开抽屉，请所有男士尊重教规，在室内戴上小白帽。我和朋友相视一笑——这一次，我们来到的不是旅游景点，而是一间真正以礼拜为主的拜火教神庙了。

回想起来，亚兹德那间神庙既没有椅子，也没人提醒戴帽子的事儿——大概它的观光意义早就大于宗教意义了。大多数游人在那儿无非看个圣火拍拍照，此外便再没别的可探究了。

按照教规，神庙的圣火不可熄灭。亚兹德神庙最大的骄傲，便是那盆千年不熄的圣火。维持圣火是神庙工作人员最重要的日常任务之一。就在大妈讲解的时候，一位身着白衣、面戴口罩的大叔进入内室——教义规定，人的飞沫不洁，不可污染圣火。大叔拿起罐子，专心致志地向火盆浇油，同时拨动火盆下层的灰烬，确保火焰更好地和空气接触。经过大叔一番操作，火焰越烧越旺，色彩也愈发明丽夺目。所有人此刻都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静静观赏着这古老、质朴而美丽的宗教仪式。

拜火教其实并不拜火，拜的是真神阿胡拉马自达。“拜火教”本名琐罗亚兹德教，现在广为流传的名字完全是教外人士的以讹传讹。但这也怨不得当初起名字的人。拜火教并不主张偶像崇拜，殿堂里没有神像。对旁人来说，神庙必备的圣火自然是这种宗教最明显的特征了。

圣火既是拜火教的特色，更像是它生生不息的一种象征。不用问都知道，能够在历史的跌宕起伏中维持一盆千年不灭的圣火绝非易事。萨珊帝国灭亡后，拜火教的国教地位不保，命运岌岌可危——这大约还是盛唐以前的事，距离现在已很久了。不少拜火教徒流离失所，其中一些人甚至跑到了印度。现今拜火教的中心坐落在沙漠城市亚兹德，而不是其他条件更好的大城市，已足够说明它的窘境了。然而即便如此，圣火迄今依旧遵循教规燃烧不止，拜火教也没有随萨珊王朝一起湮没在历史当中。波斯混不下去，那就把圣火转移到印度去。光是这一段历史，就足够让世人对拜火教徒的坚韧动容了。

作为一名游客，来到拜火教神庙，既想多了解这个神秘而古老的宗教，更希望对它送上自己的一份敬意。一千年里消失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饱经风雨的拜火教本来也可能是它们中的一员。对外人来说，它存在的最大意义，大概就是告诉我们坚定地保护好古代传统文化是件多重要、多有意义的事。

现在的伊朗与古代波斯早已大不相同。但因为有这盆熊熊燃烧的圣火，现时的我们依旧能找到与古波斯的坚实连接，知道波斯人如何从那个遥远的时代一步步地走来。而且现今的我们依旧在波斯大地上享受着拜火教留下的宝贵遗产。伊朗甚少发生食品安全问题，在街边吃小摊一般不用担心卫生问题。这和拜火教极其讲究洁净的教义大概是分不开的。

那圣火终究已经燃烧在每个人的心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