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简道散文每天写1000字

打工(一)

2019-02-17  本文已影响96人  许登祎

“走吧!”泉哥走过来,低声的给我嘟囔一句,挤了两眼,表示着赶快走得意思。

我看父亲正卖力的低头挖着糖萝卜,母亲蹲着捡起来,磕绊着上面的土疙瘩,把尖头铁锹往地上一插,和泉哥走开了。

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带,衣服就在身上穿着,找了一条单人褥子,一个薄被子,紧紧卷起来,往腋下一夹,左顾右盼离开了家门,悄悄出了村,怕父母家人看见,也怕村里人看见。

泉哥也已经扛着装着被褥的化肥袋在村头的老柳树后急切地等待着,二人回合后,急切地朝下村走去,东哥在下村等着哩。这个活,是东哥介绍的。东哥在哪个工地打工已经一个月了,这次家中有事回来一趟,顺便完成工地老板的交代,带几个小工上去。现在快到农忙时节,农民工不好找,东哥找到刚初三毕业的泉哥,泉哥路过我家看见我从县一中回家,取些干粮馍馍周日晚上再赶到学校。

周六晚上泉哥找我,“还上什么学哩,打工挣钱走哩!”打工挣钱,我即不赞成也不排斥,既不反对也不热心,倒是有一丝去外面闯一闯的欲望,只是被褥还在学校的宿舍,书包书本还在高一三班靠窗户的一排第四位的桌仓里放着,我想如果几天不见我去,老师是该怎么疑惑同学们该怎么惊讶。“管他呢,”晚上我想,县川传说的李四万,上至县长下到攥着几分钱买冰棍的小孩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口袋里塞满着钱,裤腰里缠满着钱,如果抬杠顶牛,只需怼一句,你说你牛逼,你比得过李四万吗?就好像现在说,你说你钱多,你有马云钱多吗?是一个情景一种道理。

李四万,据说小学三年级没毕业,现在一下子就能拿出四万块拖拉机(十元的人民币印着正在耕田的拖拉机,平时经常用的就是这种版面的钱,人们便称呼拖拉机代表钱的意思。)何况,据说传说中的李嘉诚也识字不多。

我俩跟着东哥,步行四五里路,到了许家台火车站,买了票,挤进绿色的长龙。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火车时快时慢,快的时候咚咚咚咚咚咚,窗外的变成一排掠过,慢的时候叮叮咚,叮叮咚,窗外的树一个个走过。兰州其实是不远的,只有四十多公里远,但火车竟然走了半天,但在那时候自行车还是稀奇的先进交通工具的时候,兰州是非常遥远的,这火车的速度感到也是风驰电掣的。天擦黑的时候,我们到了兰州火车站,又乘了一路公交到了安宁,在夹一阵扛一阵行李袋,走了些拐拐弯弯的大道小路,终于到了工地。

工地,我来了,我们来了。我要和孙少平孙少安一样,开始人生第一步。

晚上,吃了工地的饭,就迷迷糊糊睡了,走了一天一路,实在是困乏了。老板说,上午先休息一下,熟悉熟悉,下午正式干活。

第二天一觉睡到大亮。工友们已经出工了,我坐起来巡视这个新的住所。这是一个怎样的宿舍呢?

所谓宿舍,就是一个很大的帐篷,地上排着一溜破旧的门板,门板上乱糟糟挤着一些被子,有绿的,红的,上面印着凤凰的,印着牡丹的,但都已经发白发旧,发脏发黑,就像从雪堆里拉出来,拉到尘土里,然后拉到这里堆起来。有的被角的缝线已经撕开,棉花确切的说是掺着黑的驴毛灰的狗毛一片花的碎布几根红的鸡毛露出来,象一个泥坑里打了个滚的烂皮狗一样卧在哪里。床板上横着斜着三个帆布胶鞋,一个裂开了帮,一个没有了鞋带,还有一个不知道它的另一半藏到哪里去了,它孤单的趴着,鞋底朝上,象一个晒瘪了肚皮的青蛙。几个饭盆就在床板的角上站着,掉了瓷的搪瓷缸子,豁了口的青灰大碗,瘪了个坑的铝饭盒,油垢糊住了它的光泽。我就挤在这个通铺的一个夹缝。

中午午饭后,我们来到工地。这个工程,是挖一段下水管道的地沟,没有挖掘机现代化的机具,更确切的说老板经过精明的计算,用人工,怎么都比自己购买机具或租用便宜划算。于是地沟全凭人力开挖,先用用洋钩刨开生硬的表皮,然后用铁锨一锹锹把土扔上去, 把土扔走。这里是黄土,靠着黄河,一米以下便是砂石层。从早上七点开始的劳作,一直是双臂抡起撅头洋钩使劲刨啊刨,用脚底踩着铁锹的耳朵踩啊踩,再握着铁锹的杆子铲了土往沟外扔啊扔。没有休息,不能停下,刚摸了一把汗,喝了一口水,监工便在沟沿口上喊“张三哩,赶快抓紧铁锹干了,大个子,你咋一直坐着喝水,还有,新来的,新来的,哪个戴眼镜的,听见没有,来这里是干活的,不是看风景来的。”

周扒皮,我在心里狠狠的骂,我知道我是卖苦力来的,但不能活动一下困麻的胳膊吗,不能踢两下快要转筋的腿脚吗?不能扭几下僵硬的脖子,顺便看一下老铁头黑黝黝的肩膀上泛着太阳彩光的汗珠,瞅一眼小学念完就出门打工的四川小个子象一个铁打的小机器人使不完的劲低头挖土抬头扔土再低头再抬头的滑稽吗?特别是,我就不能偷偷仰头瞅几眼老板娘提着两壶水来,壶把上挂着钩子把壶吊下来低头弯腰时露出的白嫩玉颈和一双颤悠悠的玉乳吗?还有她撇着一条腿站着上面巡视着地沟里这群苦力的轻蔑眼神吗?尽管她的身材好细好柔好诱人,眉毛好长好弯好漂亮,眸子好大好黑好明亮,如果那里面透出爱、善与慈爱,将是多么完美啊,完美得就和圣母玛利亚一样。

没等我想想完,一块土疙瘩击中了我的脖子,我继续了着费力的机械动作。这样的动作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吃饭稍息时间,工友们卷一锅子烟,深吸下去,在肚子肠肠道道转一圈,鼻孔喷出来,通身便舒畅起来,喝两口劣质的夹着楸子树叶向日葵叶子泡的茶,骂两句老板的抠门可恶,再丢几句老板娘的荤段子,仿佛把对老板的恨怒转移到老板娘身上,哈哈嘿嘿笑着肚腹便活络了,然后继续下午的活,待到腿脚胳膊困麻,肠子贴着胃的时候,这一天大工两块钱小工如我一块七毛五分钱便算是挣到手了,只等工程完了结算。

说实话,我是农家的娃,从小劳作长大,不怕体力活,也能忍受夜晚宿舍一条条被子里散发出的不同气味:饭馊味,酸菜发霉味,屁臭味,汗水味,旱烟味,狐狸迷惑猎人的骚臭味——也有用被子一角捂住耳朵解决半夜里起伏的磨牙声,呓语声,梦里的骂人声和含糊不清的调情声。无法忍受的是盛夏兰州的褥热,特别是这里的蚊子。

这里的天气死是个热,白天有风开阔不觉得,晚上挤在这帐篷里,天气的温度加上十几个工友的体温,又不流动,铺天盖地压过来,简直能使人窒息。还有这蚊子,坚强的蚊子,具有排除万难不怕牺牲革命性战斗性持久性不屈不饶的蚊子,从天黑到天亮一直与我们展开悄悄吸血的隐蔽站叮在肉上一动不动的尖刀站掌来我走手停我扰的游击战使敌人失去耐心的疲劳战。

在蚊子刀枪入库酒饱饭足满意而归的黎明,困倦更甚,但眼皮手背腿脚耳垂还有扣挠不上的后背,疙瘩丛生,能使人发疯。正待要迷糊一阵,老板的小舅子狗腿子监工已经在帐篷里敲响碟子,当当当,当当当,快起了。床上一阵哼哼吱吱的叫,间或有几只胳膊朝天直起来,又落下,终于翻起身,极为慵懒的提了吃饭的家什伸过去。一勺大米稀饭,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咸菜坛里夹一疙瘩洋姜或者半根胡萝卜,上面的白花一滴一滴掉下来。

我受不了,泉哥受不了,东哥也受不了,特别是在我们一个月来,现在是我们班长的忠哥也受不了了。

“这是人间地狱,”我说。

“我想要回家,”泉哥说。

“大家一齐回,”东哥说。

我们跟着大哥去找老板,老板在工地视察时发现我们集体罢工,已经很生气,对话很简单,直接子弹碰炮弹。

“老板,结算,”班长说。

“走人可以,结算没门,”老板答。

“我闯荡了十几年,没见过干了活不给钱的,”班长不愧闯荡了十几年。

“我包了工程十几年,没遇到干了十几天就要工钱走人的,”老板要挥手拍桌子,忘记了是站在工地上,手落下时闪了一下手臂,力度有些大,象要打人。

班长不怕,班长有的是勇气“你凭什么不给,我们劳动了,就得有工钱,有付出就要有收获。”班长用怼着老板,诗一样的语言引得甘肃农大的一些同学围过来,同学们很稀奇在他们学校的工地上有如此诗一样的争吵,“这是社会主义社会,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是按劳分配的分配制度。”我真是吃了一惊,班长把屡屡考试的政治考题都用上了,同学们也被吸引了,看这套他们答对了无数次进了代表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老板手挥得很圆很张扬,但小学毕业的他终究没度过政治课本,没背过这种政治题目,尽管脸涨得通红,喉咙被噎的一伸一伸,却不知道如何回答,终于回头朝身后惊呆了的就像哪个课文里描述的“象拎长了脖子的鸭”一样的小舅子监工吼“去吧保卫科科长喊来!”

老板不懂理论,但他会背毛主席语录“枪杆子里出政权。”

“快走,”班长趁乱朝我们递了眼色,便退边喊“你等着,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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