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京江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当她从充满火光的噩梦中惊醒时,窗内已经透着霞光。
岁兰见京江醒了,连忙伺候她用了点清粥,又喝了药。
京江一觉醒来觉得精神了不少,但每每想起梦中的火光就心慌得很。
司星翰说的对,即使京江失了记忆,但灵堂里的人毕竟是这具身躯的血亲,日后,京江也是要作为何太傅的女儿继续在这个世界生存的。
真情也好,虚意也罢,为了日后能名正言顺地使用“何家大娘”的这个身份,京江也是应该做做“孝子贤孙”的样子的。
思忖着,京江就指指画画地要岁兰带自己去灵堂。
岁兰虽然担心京江的身体,但始终拗不过京江的决意,她只好給京江换上一身五服,扶着京江趁着霞光往灵堂走去。
何家虽然突然遭难,但京江在府里一路走来,虽不见家仆往来,但府里依然井井有条,园内点着白灯笼,路面也非常整洁。
“娘子,太子殿下实在是用了心。”岁兰边扶着京江走着边说。
京江疑惑地看向岁兰。
岁兰解释道:“阿郎走前把家仆们都放了假,不少家仆都趁机回乡探亲,府中出了事,大部分家仆都没来得及赶回来。婢子因为无亲无故,这几天暂住在外大街的王妈妈家里才来得及回来。现在,太子殿下不但亲自给阿郎护丧,还把自己的人手调进了府里打点,府里才不至于出乱子。瞧这院子里的灯笼和地面,就知道殿下的人还是很尽心的。在娘子昏睡的这几天里殿下已经给阿郎发了丧,做了小敛和大敛。听说太子殿下已经为阿郎觅了块地,相信再等些日子阿郎的灵柩就能下葬了。这两天给阿郎做的朝夕奠,太子殿下都是亲自去的……虽然现在阿郎不在了,但看着殿下的这份心意,娘子以后必定能有好依靠的。”说着,岁兰又擦了擦眼泪。
京江轻轻拍了拍岁兰的手背,向她展露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说话间,岁兰和京江已经来到了正堂。远远地已经能看见正堂外夹道的白绸,正堂的额匾上挂上的白布。
“你怎么在这。”司星翰没有温度的声音在京江身后出现。
京江和岁兰转过身来见着是司星翰,岁兰连忙躬身见礼,京江也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司星翰却被眼前的京江怔了一怔,以前也曾见过何京江几次,虽然年纪尚小,但已浓妆抹艳、衣着艳俗、行为骄横。今日的何京江分明还是原来那人,但是一身缟素的她却分外清雅;没了浓妆的掩盖,她的样貌却愈显动人,眼眉间的忧愁使她更楚楚可人;一抬手、一投足,似是脱胎换骨,似水中清莲,摇弋生姿却清丽脱俗。
司星翰被心中所想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明明还是那个骄横的何京江,稍微一番娇娆造作居然差点蒙蔽了自己。“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切不可轻易被她骗了。“失忆”一说本就真假难辨,今日何家蒙难,难保这个女人会有什么心思。
岁兰见司星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京江,以为他又要责怪京江,连忙解释道:“娘子身体刚刚见好就要来奠祭阿郎呢。”
“奠祭?她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司星翰冷声道。
京江听着他话中语气,眉心一皱。
“娘子的意思是,今天殿下教训的是,毕竟那是生身血亲,理应一尽孝道,他日恢复记忆也不至于愧疚于心。”岁兰说着,京江朝司星翰点了点头,以表示岁兰说的就是她的意思。
司星翰又狐疑地盯了京江一会儿,见她眼中坦荡,不似口是心非,这才冷哼一声,道:“不管你真心假意,太傅生前宠你如掌上明珠,扶灵守孝你都是责无旁贷的。”说着,他已与京江擦肩而过,朝正堂走去。
京江听着他的语气,疑窦丛生,紧皱着眉头跟在他身后走向正堂。
正堂里,居中放着一副棺材,稍里还有三副棺木,几个家仆正在默默地烧着纸钱。正堂内挂满了白布、白花……一种压抑的白刺激着京江的眼睛。一股焦臭味和着若隐若现的有机物腐臭再加上纸张燃烧的混合味道,深深刺激了京江的记忆。这种味道京江曾在不久前闻过,那是在外公的葬礼上。
痛苦的回忆让京江红了眼,双腿也不由自主地软倒,岁兰扶也扶不住。被眼泪蒙了眼的京江看不见棺里的情形,但外公的葬礼却历历在目。
那是她最敬爱的外公,她是外公最疼爱的孙女。从懂事开始,京江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外公家的书房。外公在书房里看书,她也陪着外公在书房里看她的图画书。上学后,她在外公的书房里看课外书、练书法……在那里,外公让她看到了爸爸带来的那些文稿,跟她讲了文稿里的故事,让她认识了南昱,让她读到了那个人……
京江的外公是一个狂热的“中华传统文化”爱好者,他的最爱就是刘禹锡的《陋室铭》和周敦颐的《爱莲说》。他原来是一名中医师,退休之后就全身心地沉浸在京江爸爸带来的那些文稿之中。他始终觉得那些文稿里所记载的南昱国必定是考古学家们仍未发现的一段历史,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外公热爱着他心中的南昱,也痴恋着他心中的“陋室”。他曾经放弃了搬上电梯房的机会,始终守着他的小平房。京江的外公在他的房子前面围了一圈小篱笆,在花园里建了一个小小的荷花池,家里的家具也是完全仿照唐朝的家具风格定制的,他给他的房子起名为“陋室”。京江也非常喜欢外公的这间“陋室”,每到暑假她就会到“陋室”和外公一起住。京江外公甚至定好了遗嘱,他死了之后这间“陋室”就由京江继承。京江的爸爸妈妈曾经反对京江外公对京江的宠溺,但京江外公却说:“名琴赠知音,我的这间‘陋室’也只有京江才懂得欣赏它。”
可惜的是,京江的外公去世不久,京江也遇到了车祸。
看着眼前的漆黑棺木,京江想起了那个安详地躺在玻璃棺里面的外公,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她紧紧地捂着嘴,在心里呐喊着:“外公,我来到南昱了。我们心心念念的南昱啊!外公,你为什么不来看看啊!”
司星翰冷眼审视着悲痛欲绝的京江,居然没发现有半点作态。难道这竟是她的真情实感?何太傅与她毕竟是一场父女,有几分真情倒也不奇怪。
不知过了多久,京江的哭声才渐渐消停。司星翰一直跽坐在一旁的席上,不停地往“化宝盆”里放纸钱。敞大的正堂里,除了四副棺木,就只有京江、司星翰和岁兰。
看着被火光映红了脸的司星翰,京江心中一动,司星翰贵为太子,竟为了一个臣子彻夜守灵?
京江凝视着司星翰,司星翰似有所觉,迎上了京江的目光,原是充满疑惑的眼中,渐渐透露出轻蔑和鄙夷。
京江对司星翰的态度虽感疑惑,但她知道,何家的灭门之祸疑点重重,那绝对不会是意外。而她如今身为何家唯一的幸存者,而且还与太子有婚约……有些事情,即使她不想知道,不想追究,但她作为这个世界里的何京江,为了不被斩草除根,她必须得弄清楚!
虽然她不敢肯定太子与何家灭门的事情无关,但看着他眼中那点映着火光的亮点,她愿意赌一赌——
京江慢慢走到司星翰面前,双膝跪下,郑重地向司星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岁兰一惊,连忙走到京江身边,也在京江身旁跪了下来,朝司星翰行了一礼。
司星翰瞧着这两主仆,挑了挑眉,说:“你在干什么。”
京江抬头定定地看着司星翰的眼睛,司星翰也疑惑地看着京江,渐渐地他似乎与京江心灵相通,他从她的眼里读到了坚定和恳求。
“你想让我调查何家灭门的内情?”司星翰问道。
京江用力地点了点头。
司星翰眼中的悲痛一闪而过,恨意却渐渐浮现,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想把它压制下去,却始终让它溢了出来。过了许久,司星翰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沉着声,语气中带着温柔和歉意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何家一个公道!何太傅曾经救过我,待我如师如父……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些人?
莫非司星翰已经知道谁是始作俑者?
京江压下眼中的疑惑,朝着司星翰微微颔首,以表感激。
“还有……”司星翰皱着眉,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得,继续说道:“父皇知道太傅的事后悲痛不已,而且担心你孤苦无依,所以命我尽快完成丧礼,然后送你进京。”司星翰说。
京江眉头一紧,指了指自己。
“你我之间有婚约。我这次来越城,本来就是奉了皇命接你进京完婚的。”司星翰苦笑道,似乎非常不想说出这番话。
京江大惊失色!她不想嫁给司星翰,她不能嫁给司星翰!
京江皱着眉头,拉着司星翰的衣袖拼命摇头。
司星翰看着京江,竟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想嫁给我?”
京江抬起头,眼里的一滴泪顺着无瑕的脸颊红润的樱唇中,娇艳欲滴,我见犹怜,让司星翰心中不禁一震。
京江心中却是心乱如麻、有口难言,她是不想嫁给司星翰,但是她该怎样说才能让他明白?
“你知道吗,我是太子,你嫁给了我,就是太子妃了。”司星翰循循善诱道。
京江点了点头。这个,她当然知道。
她还知道司星翰将来会成为皇帝,那她很有可能会成为皇后。
但是她不稀罕当太子妃,不稀罕当皇后,不稀罕被关在一个叫“皇宫”的牢笼里。
她只想见到那个人,想听见他的声音,想听他对她说话,想呆在他附近,一直看着他……
虽然在司星翰的身边能尽快地见到他,但她不想以司星翰妻子的身份见到他!
不想!
不想!!
即使她对他不敢有任何奢望!
京江思忖片刻,指了指自己发间的白花,又指了指堂中的棺木,然后跪了下来,朝司星翰连磕了三个响头。
京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甘心对着一个人磕头,但她却非常希望这几个响头可以让司星翰改变主意。
“父皇当然不会要你立即嫁给我,毕竟你现在有重孝在身,总得要三年后才能谈婚嫁。但是,你要随我进京,毕竟在这里我不能时时保护你。你要知道,何家只剩你了……”如果有人要对何家斩草除根,何京江就是那条“根”了。
京江无奈,只能点头示意。况且,司星翰说了,三年内他都不会娶她,那他们之间的婚约就有机会出现变数……
京江的身体似乎已经筋疲力尽,第二日醒来已是艳阳高照。
岁兰伺候过京江梳洗,然后用了点儿清粥,喝了汤药后,岁兰就向京江禀报道:何管事已在正厅久候。
京江在正厅见到了何管事。他是一个精干的中年人,身穿素服,腰绑白布,双眼红肿,跽坐在座席上。见到京江进来,何管事跪直了身,向京江行了大礼。
京江自然不认得这个人,但既然岁兰说他是“何管事”,就姑且信他是“何管事”吧。
何管事自称出事当日他奉何太傅之命到柳城锦衣居取一物事,今日回到何府才知府上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何管事还说,何太傅曾经吩咐,如果他回来之日不见何家人,就把取来的东西烧掉;如果还有何家人在,不管是谁,都要把东西交给他。
如今,何家只剩京江一人,何管事自然要把东西交给她。
说完,何管事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于京江面前。
岁兰刚取过信,何管事就接着说道:“娘子看完信后如有任何差遣,老奴定必鞠躬尽瘁。”说着,他又向京江行了一礼。
京江正揣测着何管事话中的意思,何管事已经站了起来,道了句“告退”就退了出去。
京江接过岁兰递来的信,思揣着能否读懂南昱的文字,但想着毕竟帮外公翻译了那么多文稿,总不会完全看不懂吧。如果真的看不懂,想必要找个先生学认字才行。思虑之间,京江已经撕开了信封,里面露出了一张薄薄的丝绢。
京江展开丝绢放在案上,打算用以前帮外公翻译文稿的经验试着阅读这封信。但是,京江很快发现这封信用的并不是南昱的文字,也不是汉字,而是日语中的平假名!
日语的平假名由汉字的草书演变而来,是大唐文化影响日本的标志之一。再仔细看信中的平假名,有很多还是已经消失了的古字形。
难道说,写这封信的人是穿越来的古代日本人?
由于京江的爸爸是日本人,所以京江也是懂日文的,再加上京江为了研究文稿上的文字,也曾经了解过日本的古字形。因此,要看懂这封信反而是不难了。
信,是何京江的父亲写的。
何京江的父亲原名和泉隆之。和泉家的先祖是一位名叫和泉广博的阴阳师,是一名“遣唐使”。
三百多年前,一群从大唐去日本的“遣唐使”和“唐使”在海上遇到了风暴。他们的船在一个无人的小岛搁浅,他们抬着从大唐带来的书箱躲进了岛上的一处山洞。风暴过后,他们的船已经在风暴中毁坏。于是,他们齐心协力造了木筏打算离开无人岛。
可是,书箱太重,他们没办法把书箱带上。最后,和泉广博和部分“遣唐使”自愿留在小岛上守护书箱,等待其他人的归来。
但是,日复一年,离去的人一直没有回到小岛上。几年后,和泉广博终于带着几个“遣唐使”也离开了小岛。
当他们踏足到广原大地时,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世界,他们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当时的广原大地处于战乱时期,大大小小的国家之间混战频发,烽烟四起,人民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苦不堪言。
和泉广博和同伴为了逃避战火,又驾着船离开了广原大地。但是他们却再也找不到藏了书箱的小岛,最后,只好在另一个小岛定居了下来。为了延绵子嗣继续寻找书箱,和泉广博和同伴娶了当地的土人为妻,繁衍香火。岛上的人都奉和泉广博为主,自称“和泉人”。由于怕被广原大地的战火波及,和泉人一直隐匿在岛上,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直至广原大地的政权大定,战火熄灭,和泉人才又渐渐地进入广原大地,希望能找到当年失散的同伴后代。
书箱里装的是“大唐”的各类典籍,其中不乏有建造舰船和兵器的知识。和泉广博担心这些典籍里的知识一旦被居心叵测的人得到,不但会使广原大地再陷战火,还会把和泉牵涉其中。因此,和泉人一方面暗中在海上继续寻找当年藏了书箱的小岛,另一方面在寻找同伴的过程中也要隐蔽行事。
后来,也有和泉后人改名换姓,到南昱入仕为官,其中何京江的父亲和泉隆之是在南昱官位最高的和泉人。而且,他作为和泉广博的后裔,在三年前已经继任和泉国主。
难怪要用平假名写这封信,想必也只有所谓的“和泉人”才能看得懂这些文字。
等等!
如果何京江的父亲原名是和泉隆之,那何京江的原名岂不是——和泉京江!
和泉——那是京江穿越前的姓氏。
虽然京江是中国人,但她爸爸却是日本人。京江的爸爸是孤儿,靠着自己努力,来到了中国留学。在留学期间,京江爸爸遇到了在大学里当教授的京江外公。外公看上了这个日本小伙子,就把自己的女儿介绍了给他。毕业之后,京江爸爸就留在了中国,和京江妈妈结了婚。再之后,京江出生,自然而然冠上了爸爸的姓氏——和泉。
一个离奇的猜想在京江脑中一闪而过,但是,若果真如此,那京江的穿越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猜想,如今根本没办法去证实它,但是京江相信,如果她的穿越不是一次意外,那么,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接触到真相。
京江翻看着手中的信封,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和泉人”的信息,但是信封面什么都没写,反而信封里还有几张发黄的纸和一块小小的丝绢。
纸上面写的是南昱的文字,似乎是什么契约。
京江小心翼翼地打开丝绢,那是一个印玺的图案,仔细辨认,上有草书写就的“和泉国印”几字。
京江叹了口气,看来,这何家大娘的肩上所担负的责任真不小啊。
用过晚膳,吃过汤药,京江又让岁兰带她去正堂奠祭。
今晚,司星翰不在正堂,只有何管事和几个仆人在烧纸钱,见着京江来,都朝京江行了大礼。
京江给各个棺木上过香、磕过头后,就默默地跽坐在一旁的席上朝化宝盆扔进一张张纸钱。火光映红了她的脸,也映红了她的眼。
京江知道,一旁的何管事一直在注视她,或者说是在审视她,但是她不急不忙,她知道,有些话他必会跟她说清楚。
过了许久,何管事终于把正堂里的仆人遣了出去,京江知道,何管事终于下定决心了。
她让岁兰到正堂外候着,然后挪了个方向,朝何管事正襟危坐,神情肃穆,目光透着威严——这是京江当老师多年练就的不怒而威的神情,只要她表情一肃,威严自露。
何管事一愣,随即跪下,向京江深深一拜,恭敬呼道:“见过女主!”
果然!京江心想:这个何管事什么都知道,之前的信只是在试探她。如果她读不懂信中的内容,就说明和泉隆之没有把和泉国托付于何京江,而他,自然不会告诉京江关于和泉国的事,更不会奉她为“女主”。但是,他如今一句“女主”,看来这个担子京江是逃不掉的了。
京江颔首示意,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何管事会意道:“老奴已经听说女主受伤的事,望女主好好休养,医生说不日就会痊愈。”何管事一改之前平静无波的语气,如今是透露着真诚的敬意。
京江点了点头,抬了抬手示意,何管事会意,随即调整了坐姿,跽坐在京江面前,态度恭敬。
京江从袖中拿出几张契约,轻轻放在何管事跟前。何管事了然,说道:“这些都是阿郎在南昱的产业,现在已经是女主的产业了。这些铺面都在柳城,主要经营的是布匹和妇人饰物的生意。”
京江点了点头,指了指何管事,又指了指地上的契约,挑了挑眉。
何管事略一思忖,说道:“老奴主要管府中之事和消息传递,生意上的事平时都是夫人在打理。拓郎每月都会把柳城三铺的账本送来给夫人查看。”
拓郎?那是谁?
虽然还有疑问,但是京江却不能问何管事,她只好颔首,然后又拿出了印有“和泉国印”的丝绢。
何管事见了国印,又行了一个大礼,才说道:“想必国主已经秘密把国玺交给了女主。”
京江一惊,她哪有见过什么国玺!
“国玺是用田黄雕成,刻就‘和泉国印’四字。请女主仔细回想,国主是否曾把什么物件交给您?”何管事说。
虽然司星翰知道何京江失了忆,但对外,他只是宣布何京江熏伤了喉咙,并无大碍。毕竟,何京江是何家仅剩的血脉,如果失去了记忆,那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就会有恃无恐了。
眼前这位“何管事”是否值得信任还不得而知,所以京江必须假装没有失忆。
京江轻蹙双眉,眼珠左右流转,似在回想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沙哑的声音几不可闻地说道:“我明白了,我会一一检查。还有一事,我阿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说到这儿,何管事的眼又红了,他抽泣了几声,才说道:“老奴实在想不明白。阿郎为官清廉,与人无争……老奴真不明白有谁要……”说到这儿,何管事已经说不下去了,抽泣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但是阿郎似乎早有察觉,他一早就变买了所有私产,只留下了这几家店铺和两处朝廷的赐宅。”
“私产?”这两天还没有人跟我提起过何家的财产,难道……
“阿郎把私产变卖后,把全部银子兑成银票,偷偷放进了您的嫁妆里。这一部分银子,阿郎是没有列在嫁妆里的。”何管事说。
京江心中大惊:何隆之一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于非命,他一早就下定决心要拼命保住何京江,他要保住的只有何京江!
那他为什么要留下赐宅?
赐宅被卖就会惊动朝廷……
难道他是怕被朝廷知道他在变卖家产?
他不能让朝廷,或者朝廷里的某人知道他在逃?
想到这儿,京江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些嫁妆在哪里?”京江压下心中的惊慌,说道。
“嫁妆已经送进了东宫。”
东宫?太子的家?
何隆之觉得,东宫是最安全的地方?
何管事正想再说什么,正堂外传来了岁兰的声音:“见过太子。”
京江和何管事微微一惊,何管事抬袖连忙擦了擦眼泪,随即起身,朝正走进堂来的司星翰行礼。
“何管事不必多礼。”司星翰对何管事的态度出乎意料地亲近。
“阿郎的丧事劳殿下费心了。老奴……”何管事说着竟抬袖擦了擦眼角,声音也哽咽了。
京江垂头听着,心思飞转。
“何管事见外了。”司星翰的声音响起,“您和何太傅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更何况……”说到这儿,司星翰抬眼瞟了京江一眼,暗暗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我为太傅操办丧事也是有理可循的。”
“老奴替我家阿郎谢过殿下……”说着何管事又要跪下,幸亏司星翰两手托住何管家手肘一边说着“不必多礼”才止住了何管家的礼。
看来,这个何管家是可以用的人。京江暗暗想道。
思忖之间,正堂里不知不觉已经恢复了平静,直至司星翰呼唤的声音响起,京江才似如梦初醒。
“明天就是太傅出殡的日子,两天后我就要带你上京了,你准备一下吧。”说完这句话,司星翰转头就要离开了。
“殿下……”心中一急,没来得及思索,京江的话就已经脱口而出。
司星翰面带疑惑地转过头。
“如果……如果我不是何京江,你愿意娶我吗?”京江问道。
京江想起了第一次见司星翰时他眼中流露的厌恶,她想赌:其实他不想娶她。
司星翰眉角一抬,疑惑过后,自嘲似得浅笑漫上唇边:“之于你我,婚姻之事从来没有愿与不愿。”说着,他那还没完全舒展开的身型就被浓重的夜色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