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桥之南

2023-03-27  本文已影响0人  黄潮在高原

婚姻生活中流行一句话,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然而经济的发展,则是从城外开始的。

北门桥之南,指的是张公桥至北门桥一段不足千米之地,在老乐山人的眼里,一出高北门便是城外,北门桥一带则是城外的城外了。

乐山河多。过去的乐山城,城市垃圾大都是煤渣,以及少量的建筑垃圾。每天,城市清洁工拉着板车,上面由竹篾编成一个大筐,沿街收集居民单位的垃圾,然后就近拉到河边上往下一倒就完成任务,大河成了垃圾的集散地。

高北门一带的垃圾往大缺口倒。府街,县街,白塔街的垃圾就倒在今天嘉州宾馆的外面,大渡河曾经冲垮了那一带的城墙,也未修复,形成一个大缺口,正好方便倒垃圾。那个时候的垃圾没有塑料袋,也没有废纸,顶多有些废旧铁丝和没有燃烧透的煤渣。枯水期垃圾在沿河各个缺口处堆成小山,当地人称为炭渣包。许多拾荒匠就在垃圾形成的山包斜坡上捡没有燃烧干净的炭渣,叫炭花儿。

遇到发大水,滔滔洪水席卷而来,炭渣包随之土崩瓦解。有胆大的拾荒匠趁此机会,在被洪水冲垮的炭渣包边缘检东西,眼看脚下垃圾松动,才不慌不忙斜着跑上来,手里还不忘捡根裸露在外的废旧铁丝。张公桥边也有一个炭渣包,可能是竹公溪水小,天长日久,炭渣包在河边上累积堆成一块空地。正好当时的城关区新设立了一个城郊公社,便利用空地修了两排平房办公。又加挂了一块牌子---农工商联合公司。体制内的人对新生事物一般比较谨慎,大凡干一些看不见的事情,不明不白的事情,从来不会身先士卒。

新成立的农工商公司,按照字意,就是农民干工人和商人的事。谁来干?饿着肚子的人,刑满释放或者平反冤案没有工作的人最有动力。因为他们没有后路,用一个伟人的话说,革命对于他们,失去的仅是锁链。

拉开乐山自由市场经济帷幕的人之一登场了,此人老家在马鞍山过河--杜家场。过去在粮食部门工作,1960年粮食关,眼看一家老小吃不饱饭,得了水肿病,快要饿死人了。便利用自己懂点美术的特长,在纸上画饭票,结果东窗事发,被开除公职上山劳动改造。刑满释放后办了一个工艺美术社维持生计。此人长得风流倜傥,冬天一袭过膝风衣,好抽叶子烟,有文化,思想敏锐,便将自己的美术社挂靠在农工商公司,同时兼任了公司经理,一个英雄不问出处的时代开始了。

他做的第一单生意便是搭便车,风餐露宿走了半个月,从乐山到西藏,买了一批尼泊尔生产的羊毛呢,那是一个买布需要布票,吃饭要粮票,吃肉要肉票的岁月。这数千上万米的外国造的羊毛呢运回乐山,价廉物美,不要布票,带来的冲击好比北京人熬夜排队买苹果手机,让许多人为之疯狂,半夜去排队买羊毛呢,也有通过各种渠道找经理开后门的。然而,打响乐山自由市场营销的第一枪,许多人还没有听到响声,打枪的人便被抓起来了,罪名是扰乱国家经济,冲击计划市场。

唉,这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故事,给了人希望,却又亲手把希望斩断。当时城郊公社的负责人姓洪,是个善良的明白人,千方百计把人捞出来了。本来有宏伟蓝图的农工商公司,本小利薄,这下一厥不振。只好找来几个木匠,在炭渣包上做家具卖,生产三门柜,写字台。杜经理继续搞他的美术字,卖点灯笼镜框,做点锦旗门牌。值得一提的是,乐山城的第一块广告牌正是麾下的作品,那是1984年乐山首届龙舟大赛,通江公社办了一个汽水厂,为了扩大影响,在杜经理的建议下,请来泸州市的一位画家,画了一个敞胸露怀着泳装的美女,面前一堆通江牌汽水瓶,色迷迷望着。当时的社队企业局长姓赵,屏山人,书生气足,一看广告,赶紧请画家让美女多穿件衣服。广告牌直接拉到老公园,竖在围墙上,引来无数人的眼光。

后来,城郊公社搬到了牛儿桥,那块由炭渣包填起的地现在是交通警察一大队。市场的门逐渐开了,在传统的计划经济下,出现了市场调节的产品价格,也就是今天我们说的价格双轨制。举个例子,物资局的金属材料公司手里握有计划内的钢材,价格由国家确定,同时,公司又通过自己的关系,从外面调剂回来一批钢材,价格随行就市。一时间,赚得盆满钵满。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乐山的金属材料公司看中了竹公溪的一块河中坝,就在下观音和石雁儿,食品公司杀猪场的对面,他们架了简易桥,把计划外的钢材堆在那里。现在那个地方是云顶歌城。因为在双轨制买卖中成绩显赫,金属材料公司的经理很快就要担当重任,在北门桥之北大展拳脚。我会在下一篇文章中展开。

北门桥之南开始热闹起来,除了地处石雁儿的杀猪场,每天凌晨开始的杀猪和批发,空气中散发出猪的尖叫飘着猪粪的味道,也有单位和个人看上了这地方,以各种名义圈地建房。一个叫田玉飞的年轻人,个子不高,据说十二岁便拜师打铁,本来在安谷公社铁器社扯风箱,因了一个姓邓的副局长也是蔡金老乡的关系,被借调到市社队企业的供销公司。此人一亮相,就不同凡响,那时他刚结婚,别出心裁去清华瓷厂订做了许多杯子,上面写着他和妻子的名字和永结同心,是朋友便送一对,为他们的爱情做个见证。那时候,他的文化水平一栏填的是小学毕业,借调到乐山,又是农村户口,分房自然没有他的份。他约上几个朋友,在石雁儿外面公路边上修了四层楼,毎人分一层。再后来,此人青云直上,官至犍为县委书记,创造了一次性收受贿金两千万元的记录,到了此时,他的文化水平填写的是党校研究生了,这是后话。据我观察,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后市还会有故事,就是不知道将以什么样的形式演出。

北门桥之南的故事在今天渐渐的远去,留下一个时代的三个关键词,英雄不问出处,胆大,关系。现在而今,只有食品公司的屠宰场,还有一点故事的余音在缭绕。屠宰场搬迁后,原址修了职工宿舍和门市,开起饭馆招待所,因为得了国有企业的老毛病,始终经营不好,干脆承包给一个来自五通桥的女子,此人得天时地利之势,紧密依靠团结食品公司内部人员,把个饭馆经营得风生水起,几经辗转腾挪,直到把饭馆产权揽入囊中,成为她走向未来,大展宏图的桥头堡。也为北门桥之南留下了一段欲说还休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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