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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悲歌朝天阙48

2016-01-27  本文已影响23人  紫上薰

EPISODE 10 煌者陨落·前尘

当俞氏众人各怀心思地离开正东居的时候,金立暗暗递给朱孝佳一个眼神,这眼神充满了力量,让朱孝佳慌乱不堪的心安定了下来。

黑子已备好了车,迎向牵着小家伙的朱孝佳,而其他俞家的人都是步行回自己的宅邸。他们每个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都擦过这对姐弟的身子,探究或者是憎恨,生生刺痛这个女人。她有那么一霎的微微一颤,然后挺直了身体,将朱忆泽搂在了怀里,为他挡去那些他还无法理解的目光。

俞承志阴沉着脸,很不好看,他甚至没有掩饰,当着自己妹妹一家还有弟妹的面前,挣开了王惠想要搀扶的手。这位温柔的中年妇人眉间闪过忧虑,后背却恰到好处地传来儿子掌心的温度,让她那紧揪的心稍稍宽慰。

俞承志一回到宅邸,便怒气冲冲地走进了书房。自觉地跟在其后的俞泽明才反手锁上了书房的门,物品碎裂的声音便隔着厚重的木门透漏出来,扎在王惠的心上。正要切水果的刀,一下惊颤,划过指尖,留下一道鲜红。

俞泽明安静地站在原地,垂眼看着暴躁得一反常态的父亲,不住地摔着那些价格不菲的瓷器摆件。父亲平时总是隐忍得很好,也或许是隐忍得太好了,此刻却只能通过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宣泄自己心中的怒意和愤恨。

谁会明白那在外人看来光鲜辉煌高高在上的俞先生这些年来却一直隐忍着的近似于怀才不遇的愤懑?

即便是自己的父亲,俞泽明此刻却有些冷眼旁观的味道,看着父亲那样的失态,自己的心里却出奇的平静。这人生,有时候看起来就是一出笑话。眼前的一切好坏,在自己看来都好像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他托了托眼镜,眼中的一丝冷笑早已被镜片折射回去,让人无法察觉。

“什么长曾孙!”

“父亲。”俞泽明低垂着眼,毕恭毕敬站在离父亲两米的距离。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东西也配踏进我们俞家?”

“父亲……”

“砰!”一端清朝的古砚将将擦着俞泽明的眼角,砸落在背后贴着绢丝织面的墙纸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后跌落在地毯上。

“滚!给我滚出去!你除了摆出一副顺从的姿态,你还会什么?给我滚!”俞承志朝着儿子咆哮,这仿佛是他一切不满的宣泄。然后对着恭顺默然退出房间的俞泽明,又随手掷出书桌上的笔架。

俞泽明把门在身后合上,然后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而后又自嘲地笑起来,笑得模糊了视线,却依然在迷离中抓住那双温暖的手,用抑制住的眼泪安慰着母亲,还有自己。

正东居此刻只剩下三位老朋友,在厅堂里默默地坐着,手边皆是一杯热茶,晕袅的热气仿佛把时光带回了从前。

旧时光的中国,喧嚣声在彼时的大地此起彼伏,童年时的俞东煌在秦淮河畔却是响了名头的执绔子弟。南京俞家经营着漕运,掌管着盐路兼着江南的丝绸米粮,除了向本地民生供应,却也早早有了眼光,和大鼻子蓝眼睛做着早期的国际交易。只是这俞东煌却是俞家三代单传,这一辈儿独独这一支香火,一大宅子的娇宠,却让他独独涨了脾气。加着自己的聪明脑袋,俞东煌倒是一身的傲气,任整个南京城都没有谁能让他看得上眼去。家里给让上的学,也都让自己的小书童阿立给代劳了,自己天天在大街小巷飞扬跋扈找乐子。

但有一天老爷子从没有过的严肃和整家宅子的神秘和紧张,改变了他单调的公子爷生活。他还年少得不懂所谓的时局紧张,哪怕携家带口匆忙打包了家当,连夜坐着自家六条船离开南京时,他还兴奋不已,以为是新的乐子。直到全家在杭州小别院里挤着,阿立从街上拿着报纸咋呼地闯进大门,说着南京沦陷,还有不断传来的各种惨烈。他才知道世界变了。

变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小世界,当他烦闷地在杭州的小巷里踢着石子,他烦躁的只是更为乏味无聊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但他没想到,接下来的是一次次的匆忙撤离,一次次看着行囊越来越少、随从越来越少,到后面连船也丢了,只剩下自己和家亲,还有阿立辗转在重庆。整个他曾经以为的公子爷的少年生涯,便陷落在异地的枯燥与人人自危中。阿立依然陪着他念书,天空却变了颜色,而家里的生活却日渐粗陋。

只是俞东煌无法忍耐的糟糕还不止于此,在听到抗日胜利的消息时,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亲人回到熟悉的大宅子去了,那样期待与激动,那样的快乐却在故居前与残垣断壁一同化为粉碎。他们辗转回到了杭州的别院,虽然破败不堪,却总能遮风挡雨。

家里的营生早就断了路,老爷子想要捡起来,俞东煌总算硬着头皮开始学习生计。阿立念的那些书倒是能帮上些用场,开始在学校当起老师,教娃娃们,虽然不是正式的教师,总也能帮着补贴点家用。家里毕竟是慢慢开始好起来,也给俞东煌挑了一门亲事,多少帮到了俞家的营生。俞东煌说不得有多喜欢,也没多不喜欢,满街粗布蓝衣麻花辫的姑娘里,妻子还算看着清秀可人,于是隔年诞下了长子俞承志。

阿立在学校很受学生欢迎,领导看在眼里,给小伙子介绍了一位姑娘。这让阿立打心里欢喜,当下找到俞东煌,一番吞吞吐吐却在俞东煌的爽朗笑声中得到了鼓励。从小长在俞家早已经把自己当做俞家人的阿立第一次从这家族里独立了出来,搬出了小别院,倒也在附近找了不算宽敞但至少干净整洁的屋子安了家。

在承志到来后的6年,俞承杰也来到了小别院。阿立的女儿也在同年降生,小别院的日子开始有更多欢笑。只是有了妻女后,生活的责任越来越重,可没有个正式文凭的阿立总成不了正式教师。这样的想法随着女儿的成长也越来越焦虑,阿立和妻子商量了一番,又和俞东煌琢磨了一阵,在六十年代初期通过学校推荐报名参加了高考。年少时的陪读没有成就俞家大少的风流才学,可阿立毕竟是没有白念书,就这样在三十多岁的年纪成了一名法律专业的大学生。

1966年春天,俞东煌很开心,妻子又传来有孕的消息。虽然家里不比以前大户的富足,但总还是想要多几个儿子开枝散叶。而自己与妻子的感情,倒是在有了孩子后越来越深厚。承志已经长到15岁,二子承杰也已经9岁了,小屋修缮了一番,而大学生阿立也常带了妻女来看小少爷们。

日子仿佛过得很平坦,有种一成不变的安逸。直到有一天,俞东煌被从梦中拖了出来,也把他的平凡人生再一次摔碎。那些带着红袖章的疯狂的人们,打砸着曾经和乐融融的别院,他看到妻儿家亲被揪出来,看到他们惊恐的惨叫,但他除了嚎叫没有任何办法。他被拖着往后走,不停地有各种疼痛落在自己身上。他没办法,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喊着“她怀着孩子”,然后在歇斯底里中被拽离自己和乐的梦想。

俞东煌看着那些疯狂的人们,开始冷笑。他不明白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又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些拷打和责问,他一概承认,什么“资本主义的走狗”、“通国罪”、“汉奸走狗”,只要他们不伤害自己的家人,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让他没想到的是,几天后他在监禁的地方看到了阿立。他以为早就独立出去的大学生可以逃过一劫,甚至成为自己最后的求救对象,却没想到自己也成为他被打倒的理由。只是在俞东煌被抓走的晚上,阿立偷偷去别院安顿俞家的一宅子人,却不想被发现,于是牵扯出“被反动派收买混入我方机要部门窃取情报”的荒唐罪名,一并成为了重点看护对象。

他们在牢狱中的挣扎、反抗,他们喊着冤枉并不是为了减少加诸己身的痛苦,而是担心在樊笼之外的家人们,不知道他们会遇到怎样的变故,那怀了孩子的妻子,在这样的变故中,要如何经受得起打击。

他们被拉上大街批斗游行,他们在人群中搜寻亲人的面容,但当俞东煌只在人群中看到浑身脏破的俞承志护着同样不堪的弟弟的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挣扎着冲向人群。他想知道自己妻子怎么了,他也在埋怨老天的不公。但这些嘶吼都被压制在地,然后投入遥远而不可见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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